四十三、爱情散落在光阴之外:爱情不过一种情绪,尽管当时心疼难免,却终究飘远天边。爱情的魅力和悲剧都在于它是一种生命的激情,正由于这种激情,我们感受到了生命所具有的“幸福的晕眩”,但却是短暂的晕眩。
电影《芳芳》中亚历不正被这种情感所困惑吗?很多人把他对芳芳的守望而不亲近视作他小时阴影延伸到了成年的生涯。我却不这么看,我认为这是导演在表达一个基本的哲学命题。那就是基于激情而生发的爱情,在时光面前根本上是软弱的,终究经不起时光的磨洗。
爱情永远抵挡不了欲望的侵袭。即使男女之间存在着至死不变的永恒之爱,但那也仅仅是对自我爱恋本身的把握或者说对幻恋的迷恋,这在根本上超过了爱情的边界。在根本上,爱情是善变的,所以人为地设计了婚姻和道德加以禁锢,不是吗?婚姻不是天堂,不过是将享受过激情的男女纳入日常琐碎的生活。如果说爱情使人血脉贲张,那么婚姻则让人平静如水。从这个意义上,你可以说经历了爱情的人,蒙受了神的恩赐;也可以说大家经历了一场有意义的徒劳。有意义是自我安慰,徒劳是最终判定。
四十四、法律与道德:在某种层面,法律是最底线的道德要求,道德是最高层的法律指向,法治社会及法律本身都为着人的自由和发展。法治生活意味着法律作为人间的国王,而非人作为人的主宰;意味着人们唯一需要服从的是正义公平的法律,而非喜怒无常的个人意志;意味着人在最大范围内享有着天赋权利,而非依赖偶然获得瞬间特权。
四十五、生如夏花:生命柔弱,岁月路过。世间再没有柔弱如生命的了,看看地上爬行的蚂蚁,很无辜的就可能被一个孩童脚步踏得支离破碎,这就是人生,能安好地度过岁月,难道不值得感激上天,感激人生,感激父母身体健康。上面这段文字写在2008年5月7日,地震前几天,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天意的弄人,只有上帝知道。
四十六、醒来:我已经醒来,这个世道依然酣睡如初。
四十七、诗歌的逃亡:希腊作家塞菲里斯曾说:受到威胁时,诗总能找到避难处;遭到拒绝时,诗总会本能地植根于意想不到之处。刚刚过去的两百年里,我们迅速地取得了物质上的新成就,但作为高层次文化感悟的诗歌却缺席了。诗意想象的缺失意味着人类想象力之花的枯萎。诗意的情怀在人心的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但它依然存在着,虽然它已经逃亡了很长的时间了。
四十八、1984:六十年前,小说《一九八四》问世,与所有世代的经典作品一样,它总是戴了一只政治的有色眼镜在观望当时的世界,这是所有杰作都有的缺点。当时,世界被一分为二,一张丘吉尔拉下的铁幕正弥漫在硝烟刚刚散去不久的天空。二战里的士兵们从战场回到了各自家乡,新一代青年在老战士们欲言又止的表情中为着各自的正义与自由奔向了军营。奥威尔却在生命的暮年在一个孤岛上创作自己的救赎圣经。虽然小说里的“1984”
最终没有到来,可现实生活中,无论东方与西方都处在“1984”的氛围里,每个人都被无数的摄像头监视着,为着新的反恐怖主义的正义,所有国家都力争让自己所有土地暴露在阳光之下。所以,有时我难免在上厕所的时候怀着虚无主义的遐想望望天花板,总怀疑在天花板上会发现一些摄像头。
四十九、激情过后:电影《激情过后》叙述的是一对大学时代的恋人,分离多年后踏上了寻找儿子的旅程。作为男主角的本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儿子,而女主角露露却因为多年前本的离开而患了精神病。在故事的发展中,我们很容易觉得露露不过是在妄想着自己曾经有一个儿子,而寻找儿子的过程,其实就是两人一起寻找过往的青春,寻找那曾经的爱情,寻找那美好的往昔。但风尘依旧,那奔向远方的道路却并没有将人们带回过往的岁月。看着那黑色的车在公路上穿行,我心底泛起的是悲凉,人生的路就这样被我们走过去了,我们一路向前,回首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美好的事物一直停泊在往昔。结局是,本送别了露露,最后也送别了往事的美好,接受了现实的平静,与生活中的妻子踏上了回家的旅程,在路上,本深深地握住了妻子的手。我想人们在送别过往的美好的同时,是否应该好好过好当下的日子,所谓过去总是美好的,今日难道不是明天的过去吗,如果说往事无比美好,那么今日就是无限美好的。对于生活,我们都曾渴望激情的刀锋刺破生活的平静,但在心碎之后,我们才发现原来平静如水,却也让人心醉无限。
五十、唯有书酒慰平生:一个人总得有爱好,爱好深处就是痴心,是痴迷,是痴恋了。对于生活,我所求不多。少年时节的轻狂高蹈,以为知识真的就是力量,智慧必然可以改变生涯。实际上,我不过只是爱读书而已,这本与思想关系不大,思想也不过是为着安顿自身的慌乱,而生命本身不过就是安顿各种慌乱的流程。陆游说:“尊前作剧莫相笑,我死诸君思我狂。”书是精神上的美酒,酒是生活里的好书。李合肥有:“一万年来谁着史,三千里外觅封侯。”人情本就淡薄如冰,世人只知新人笑,哪里顾得了旧人情呢?
无论你是放酒狂歌寄生涯,还是你封侯一时露风华,总就如《射雕英雄传》
里郭靖与成吉思汗的对答那般,英雄种也好,情种也好,都是过眼烟云,莫如自在书本里神游万古来得自在,莫如在美酒里洒脱生涯来得欢乐。我们自知生命的慌乱与仓促,更没有理由不欢笑着过这一生。同样是天才,如果说金庸的英雄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那么古龙心中的英雄就是《欢乐英雄》
了,为着这一生的快活而过,而这快活与当下的肉体狂欢毫不相关,是一个人以审美情怀度过自己的生涯。我喜欢金庸的理想情怀,但热爱古龙的挥洒人生。
五十一、追忆如花:那时,他着迷于一个美好的女孩子。但她看他的时候,他在望别处;他看她的时候,她已在别处。或许,那个曾经的女孩子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即使存在过,也在他望向别处之际错身而过了。那时,她如樱花盛放近在眼前;而今,他依旧如绿叶般停泊在树上,她却已如花跌落红尘,几度轮回,她是春泥的余味。
五十二、做一个自由的人:自由是一种价值趋向,是对生命意义的敬畏,是不安于此生被无端压迫至死。所以,强权者最厉害的手段就是在无法从道理上迷惑普罗大众之时,让崇尚自由与尊严的人,暂时地闭嘴,或者永远地闭嘴。前者可以封杀你的言论途径,令你失去表达的权利,你对生活的看法无从被有同样追寻的人看到,让你成其为一个不完整的人,正如有人说,缺少表达的人生是残缺的。这表达与功名利禄全无关系,而是作为一个人的最重要的思想尊严,对于一个人是不可丧失的“护照”,一旦丧失,只有选择在精神上流亡,或者在大地上流亡。后者更强大也更无耻,可以拘禁你的自由,让你丧失最基本的身体自由,更无所谓言论了。实在无可奈何了,就只有消灭你的身体,让你真正从此渺然无声了。
这些绝对不是故事,而是生活中总在重演的现实与历史。人获得尊严的过程,就是与遗忘和强权做斗争的过程。当你翻开历史书,二战时代的纳粹德国,斯大林时代的苏联,“文革”时代的中国,莫不如此。那些失踪的人,其实一开始就失踪了。在那样一种状态,他们的死成就了他们的生。他们坚持自我与尊严,拒绝体制化的抗争,是人类对自我底线的最后坚守,不过几十年后,那些强大得如同永恒的利维坦们,“哗”的一声,就崩塌了,其实在崩塌之前很多年,他们在人们心中早就坍塌了。
(《花城》201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