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美食碗里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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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厨里乾坤 (2)

《吕氏春秋·本味篇》中记载:“和之美者:阳朴之姜,招摇之桂,越骆之菌,鳣鲔之醢,大夏之盐,宰揭之露,其色如玉,长泽之卵。”意思就是用于调和味道,好的调料第一种就是“阳朴之姜”。对此,东汉高诱注解说“阳朴”在“蜀郡”,也就是今天的四川境内,具体是哪里已经不可考。

直到今天,四川仍产优质的生姜,比如乐山市和德阳市的罗江县。

可见,姜这种调料在四川,至少在东汉时期就盛行并已经很出名了,因此也成为川菜的历史源流之一。

在马王堆汉墓中,出土了十几种植物香料,包括花椒、佩兰、茅香、辛夷、杜衡、藁本、桂、高良姜等。据学者考证,汉代人使用香料既有着调味的目的,又有宗教祭祀、香身、保健、防腐等实际用途,更有着对香料所蕴含的精神气象的迷恋。姜,自然也是位列其中,具备实用和精神两种气质。

在我看来,孔子是中国最早最大的美食家,他对于姜也有专门论述。

如《论语·乡党》中就说:“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乡党》这一篇,主要描述孔子的日常生活习惯、形态,可以说是孔子个人生活的“花絮”,这一段具体说的就是孔子很爱吃姜,达到了“不撤姜食”的地步,也就是每顿饭都必须要有姜,但又谨守原则绝不多吃。

对于孔子的“不撤姜食”,后来还发展出了一个成语。据《太平广记》记载,南朝时南梁的周舍“少好学,有才辩”。一次,他和河东人裴子野一起吃饭,裴对宾客说,“后事未尝姜食”,也就是不吃姜。这时周舍机灵地答道:“孔称不撤,裴曰未尝。”引起满座大笑。周舍在这里把裴子野和孔子并称,这马屁拍得算是非常高明。

姜的一大功用就是可入药,感冒了喝姜汤已经是中国人都知道的常识,但这里有一个讲究,如果是治疗热感冒,熬姜汤的时候最好用去皮的生姜,而治疗冷感冒(伤寒),熬姜汤时用带皮的姜最好。

另外,姜还可以健脾胃,驱寒湿。生姜汁加上蜂蜜可以治疗中暑呕吐、化解积食、打嗝等,而喝姜茶还可以治疗痢疾。

姜所具有广泛的养生功用,历代都受到推崇。宋代文学大家苏东坡在《东坡杂记》中写道:“予昔监郡钱塘,游净慈寺,众中有僧号聪明王,年八十余,颜台渥丹,目光炯然。问其所能,盖诊脉知吉凶如智缘者。自言服生姜四十年,故不老。云姜能健脾温肾,活血益气。”看来,这位鹤发童颜的老僧的养生秘方就是“服生姜四十年”。

靠生姜长寿虽然无法验证,但现代医学证明这确实有一定的科学道理:生命之所以衰老,自由基诱导氧化反应,细胞遭到破坏是其主要原因之一。常食生姜能袪除老年斑,生姜含多种活性成分,尤其是姜辣素有很强的对付自由基的能力,作用甚至超过抗衰能手——维生素E。

苏东坡也是一位爱姜的人,不但自己常常吃,还送给亲人,朋友,曾写诗云:“后春莼茁滑如酥,先社姜芽肥胜肉”(《扬州以土物寄少游》)。

一次,苏东坡与好友姜至之等一起饮酒,姜至之提议行“酒令”,并要说出座中客人是一味中药名。姜至之指着苏东坡说:“你是药名紫苏子。”苏东坡也说:“你不是半夏就是厚朴。”姜就问为什么,苏轼回答:“如果不是半夏、厚朴,何以说姜制之?”半夏与厚朴用姜汁炮制,是传统验方。金代张元素《医学启源》记载:“生姜,制厚朴半夏毒。”元代李杲说:“生姜之用有四:制半夏厚朴之毒一也。”苏轼还把收集的方剂写成《苏学士方》,后来有人把这本书与沈括的《良方》整理合并为《苏沈良方》,流传至今。

刚出土的生姜,特别是姜芽,光洁可爱,还带有淡淡的紫红颜色,很容易给人以美好的联想,特别是关于美女。宋代诗人刘子翚有一首156《咏姜诗》:“新芽肌理细,映日莹如空。恰似匀妆指,柔尖带浅红。”写的就非常感性、传神,把姜比做美人的纤纤玉指。

又有文人把姜芽比做毛笔字的笔锋,例如,唐代诗人柳宗元的诗句:“柳家新祥元和脚,且尽姜芽领手徒。”明清之际的大思想家王夫之一生爱姜,并取号“姜斋”,传世作品也叫做《姜斋诗话》。他写过一首《卖姜词》,其中说姜“最疗人间病,乍炎寒”。

“姜茶”在宋元时,早就进入寻常百姓家。你看,《水浒传》第 24回中就写到,王婆家就卖姜茶,见人来“便浓浓的点两盏姜茶,将来放在桌子上。”另一个相关的小说人物西门庆,最爱吃的是“大通姜”。《金瓶梅》第 54回写道:“西门庆来到,衣帽整齐,四个小厮跟随。众人都下席迎接,叙礼让座……伯爵就催琴童玳安拿上八个靠山小碟儿,盛着十香瓜,五方豆豉,酱油浸的花椒,酽醋滴的苔菜,一碟糖蒜,一碟糟笋干,一碟辣菜,一碟酱的大通姜,一碟香菌。”光是在小吃上就有这么多讲究,明代人的生活奢华程度可以想见。

明朝遗民、广东番禺人屈大均对美食有精细的研究——他也被认为是粤菜之父。屈大均有一首《斫脍诗》:“出水鲜鳞作脍宜,蛮姜蜜酒沃红肌。相过一味鱼生足,不必重为鸡黍期。”这里用的是“蛮姜”,也就是沙姜,至今仍是粤菜常用的调料。

除此以外,在西南地区,姜还进入了巫术的领域。至今,在四川的很多山区,走山路的人嘴里一定要含着一片生姜——当地人认为姜可以驱邪。

姜在一些地区是备受推崇的神圣之物,但也被一些宗教认为是禁忌之物。如元代的全真教就把姜、韭菜等都列为禁食的食物,认为其辛辣不洁。

经过现代工业的改造,姜如今的用途更广了,姜油、糖姜片等被广泛使用,甚至开还发出了一种口感特殊的“姜汁啤酒”,据说很受欢迎。

称心如意菜

豆芽菜,常见却不平常,自古以来就是百姓最常吃的一种菜,因其长度为一寸,形状似如意,因而被叫做“称(寸)心如意菜”。直到现在,江南民间还有这样的习俗,就是正月初一这一天,家家都要炒一盘豆芽菜,以祈求来年事事称心如意。

由于豆芽菜实在太便宜,所以很难登上大雅之堂,也少有机会上“大席”。然而,偏偏有人专门为豆芽菜“鸣不平”。如明代御史陈嶷著《豆芽菜赋》为其翻案;清代美食家袁枚将豆芽写进他的《随园食单》为其撑腰;慈禧的厨子张永祥做拿手菜酿豆芽为其树碑。自东汉以来,豆芽菜就像豆腐一样已遍及中国的大城小镇。

黄豆芽煮汤,绿豆芽炝炒,是巴蜀人家对豆芽菜的基本吃法。黄豆芽与蘑菇、笋并称素鲜“三霸”,做汤菜或烧菜时用于提鲜,比如豆芽豆腐海带汤、海米烧豆芽等。

成都的玉林有一家“三倒拐餐厅”,其招牌菜就是黄豆芽炖肉丸,店家在餐厅的中央用文火慢煨一大锅,一边展示一边现场售制,进来的吃客每人都会要上一份。这黄豆芽鲜嫩爽脆,肉丸入口香味十足,化渣不腻,可谓市井奇菜。

曾以开水白菜、红烧熊掌等拿手菜享誉海内外的川菜大师罗国荣,1941年在成都创建“颐之时餐厅”时,自创了一道别具一格的芽菜包子。

我在成都生活的十年中,一直寻找着这道名点,就像《北京人在纽约》的主题歌唱到的“千万里,我追寻着你……”但一直没追寻到这款豆芽包子,估计在成都已经失传多年了。

好在,川菜名家罗国荣大师的高徒黄子云记录了这一名点的制作方法:将发好的 500克面内加入 50克白糖揉匀,揪成 30个左右的剂子,擀成中厚边薄的皮,肥三瘦七猪肉 750克绞成肉末,黄豆芽掐去根部洗净,控去水分,葱姜切末,豆瓣酱剁碎,锅烧热(不要放油),下入豆芽煸熟,锅洗净烧热,放入 200克猪油,油热时下肉末炒熟,再下入豆瓣酱炒出香味时,放入酱油(少许)、盐、味精、白糖(少许)、葱花、姜末调味,用少量水淀粉勾芡后,放入平盘内,再将煸好的豆芽和在炒好的肉末内晾凉,把肉馅放入一面皮内,包成大小均匀、分量准确的提褶包子。其特点是:包子皮松软,馅有咸、香、辣、鲜味。

如此详细地记述做豆芽包子的方法,只不过希望有人能把罗大师创造的这一四川名点发扬光大,因为一看上述做法,就知道这包子好吃无疑。就我自己来说,想“这一口”可想了十几年了啊!而绿豆芽宜凉拌和爆炒。从宋代开始,绿豆芽的曾用名有豆苗、玉髯、巧菜、豆芽菜、豆莛、如意菜、掐菜、雀菜、银芽、银苗、芽心等。

由其制成的凉菜有:银芽拌鸡丝、炝银芽、银芽拌金针菇、银芽拌凉面、油泼银芽等;热菜有:掐菜牛肉丝、素炒绿豆芽、银芽炒鸡丝、银芽炒鱼丝、银芽爆腰片等。

因其色白如玉,形似银针,口感酥脆,豆芽被经常用做炒爆菜品的配色、配形和调剂口感的配料,以及部分荤菜的垫底,也可混炒、混爆等,真可叫“三陪豆芽”了。

我曾用黄豆芽炒过腊肉丝,先净锅煸炒黄豆芽捞起,然后放菜籽油辣椒节炝炒腊肉丝,再放煸熟黄豆芽翻炒起锅,成菜腊香脆柔、爽口下饭。我也把绿豆芽用泡菜水泡成过“泡银芽”,夏天泡四小时,冬天泡十二小时,爽口且解酒解腻。我又把泡银芽与魔芋丝(加盐,出一水)炒成泡银芽炒魔芋丝,口感脆柔清爽。

在用旺火炝炒绿豆芽的过程中,我喜欢沿锅边放入少许香醋和葱姜料酒,让其起白烟,这样快速翻炒出的绿豆芽,又嫩又脆又香。在下面条时,我也会加绿豆芽,有独特的口感。民间偏方中,将绿豆芽与鲫鱼同炖,还是产妇催奶之妙方。

吃相 相吃

中国人的餐桌礼仪是很严苛的,从小到大要不断地被灌输很多规矩,比如,吃的时候要绷着嘴嚼东西,不能出声音,动作要缓,不能噼里啪啦的。场面越隆重,吃相要求越庄重,吃的过程也就越痛苦,这样就算面对向往多时的美味,此时也可能没了胃口。

从美食的角度看,不同的食物要有不同的吃相来吃,才算“吃得其所”,快哉,快哉!小时候我很调皮,常常被大人教训“站没站相,吃没吃相”。现在回忆起来,的确,饭桌上没少打破碗碟,后来家长干脆给我一个大的、摔不破的洋瓷(搪瓷)缸子,盛上米饭扣上菜,任我端着到街上或者邻居家去“游吃”了。

几个小伙伴,一起端着碗到街上聚集,一边聊着一边大吃,还有意无意地比着,多了一份香甜。至今,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饭菜塞满口腔筷子不断搅动的感觉。平常我们说味觉,往往过分强调了舌头的作用,其实,口腔在味觉中也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比如吃盖浇饭,如果小口小口用调羹挖着吃,总不如用筷子往嘴里扒满的感觉香。

那时候吃的姿势也是随心所欲,坐着、站着、蹲着、靠着墙……无拘无束,能自由的吃东西真快乐!后来生活变化,居住的城市越来越大,吃的东西越来越好,但却吃的越来越不自由。吃饭不叫吃饭,叫“饭局”,吃东西反而成了次要内容。而且但凡饭局,还犯了一个美食的大忌,就是吃东西的时候会频频被打断,不断有人说话。还有就是菜是一道道地上,中间往往间隔时间长,断了胃口,也断了美食的兴致。我认识的几个爱吃之人,比如沈宏非,吃东西的时候绝对是心无旁骛不和人讲话的,堪得美食真味。

在吃食物的方式中,“偷嘴”是最刺激的一种,有些食物,只有偷吃162的时候才香,一旦上桌反而没了欲望,比如腊肠、卤制的鸡腿、炸制食品等。刚出锅的腊肠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对人构成了非常大的诱惑,忍不住就会偷一块儿放到嘴里,因为是偷,多了一份不好意思,一般会满口吞入,食物往往还发烫,颇有些狼狈地咀嚼咽下,非常难忘。

偷吃的东西之所以会多几分香鲜美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偷的时候往往是比较饿的时候,而且面前的食物非常单一,这时候进食,相比面对满桌子的菜肴,记忆自然更加深刻。还有就是,在烹饪的过程中,刚刚出锅的美食,总是热气和香味最盛的时候,经过摆盘再送上桌,已经凉了不少,香味自然也减淡了。

偷嘴当然不符合中国饮食礼仪,中国人可以说是把礼仪和美食完美融合在了一起。《礼记·礼运》记载:“夫礼之初,始诸饮食”。所以中国饮食可以说是“食中有礼,寓礼于食,食中藏教,食中藏乐,食中藏情”。

最早的食礼与原始的祭祀直接相关。还是在《礼记·礼运》中记载,“夫礼,必本于天,肴于地,列于鬼神”,“其燔黍捭豚,污尊而抔饮,蒉桴而土鼓,犹可以致其敬于鬼神”。祖先凿地为樽,敲击土鼓作乐,配以美食向神明表达敬意——所以你能发现,在中国古文字中,与祭祀有关的字也多与食物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