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路踟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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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南下

月光映下,京外某处山沟沟里一片宁静。

忽的一阵轻风吹过,山沟里水波一阵荡然,过了好一会儿,那山风渐渐远去了,水面又复平静。

扑的一声,水中忽然钻出一道黑影,直是激得水波阵阵荡然,那黑影抬目四望,见得陆岸就在面前,像是遇到救星一般,当即急不可耐的挥臂,猛朝陆岸拍打过去,激起了无数水花乱溅。

扑——

又是一声响起,又一道黑影破水而出。这黑影比刚刚那位要来得幸运,破水位置较近岸边,他扑通扑通,也是一阵急不可耐的挥臂,却率先的爬上了陆岸。

两道黑影先后爬上了岸来,同是一阵猛咳狂吐,跟着直直瘫软在地,竟如死了一般。

酸痛,暖和,恶臭……

宁恒缓缓睁开了双眸,一阵刺眼阳光照来,射得他紧紧眯上了眼。

啊……艳阳天。回想昨日,也是艳阳天吧?主仆两人一同进入暗沟之后,就一直在黑暗中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出来时竟已到了夜间。

此时再见暖阳,自是倍感亲切。他松了口起,又牢牢躺下。

“对了,铁五呢!也出来了么?”想到此处,宁恒马上爬起身来,眼前却是一阵空旷,没有其他人影……

宁恒顿时慌乱了起来……

他茫然乱望,跟着一阵头晕传来……

“少爷,你醒了?”

啊,铁五!

耳听铁五言语,宁恒心下顿时清醒许多。他缓缓转头看去,只见铁五****上体,好端端站在那儿,手中抓着两条不住挣扎的鱼儿。

他揉了揉太阳穴,无力地道:“铁五,方才你去哪儿了?”

铁五沉声道:“前方不远有处清溪,见鱼儿不少,属下便抓了两条。”说着他忽而口气转变,低笑道:“少爷先去梳洗,待会尝尝老五手艺。”

闻得此言,宁恒才垂首打量自身,想起昨日那暗沟深不见底,脏臭难闻,顿感一股恶臭翻滚,满身脏痒难耐。

他尴尬笑一声道:“是了,你不说,我倒没想这多。”当下起身,随着铁五往清溪行去。

待宁恒除尽一身污秽后,铁五已然将鱼儿烤好,铁五手艺不错,加之两人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当下风卷云残,不一会便将几条鱼处理的清理干干净净。

填饱了肚子,两人将身上钱两事物尽皆取出,一一清点。虽说离家时惶急,并未带够钱两。不过,若乘船南下,勉强撑到柳青镇还是使得。

盘算完毕,二人当即起身下山,绕路至附近小乡镇去,购些干粮衣物。

只待购置完毕,便要离开这片熟悉的土壤,乘船南下,直奔远亲。

??????

河水滚滚,码头上人来人往。看这南下水路,士子出乡,商家返乡,货运船开走,人运船开来,自古以来,水道上英雄篇章上演不断,真是好生精彩热闹!

熙攘人声中,码头上一船家正自洗刷忙活,忽的岸上缓缓飘来了两道影子,映在他面前。

“船家,此船驶得柳青镇么?”

“不驶!”船家斜瞥了一眼来人,看向那两道黑影的主人,只见说话那人一脸肃穆,身材瘦小,腰间挎刀,满身衣物甚是粗劣,如此穷酸模样,想当然,定是没钱的主了。

他唉的一声,跟着越过肩头看去,看向后头那人,但见此人剑眉星目,气度不俗,隐约透着一股贵气,遗憾的是,此人同样一身落魄粗布,想来定当又是王家的名门、李家的贵族落魄至此了。

打量完了来人,船家心里便已有了底,当下懒洋洋的哈欠道:“也驶得,不过……得加好些银子。”话说已毕,抬目看去,却见先头说话那人眉头紧蹙,不言不语。

见此情形,船家心下已知此人没甚油水好捞,当下温言道:“若想去得柳青镇,不如坐到苏州,再行转路,两处又不远,如此比加银子还实在些呐!”

那柳青镇位于江南一隅,此船既然开往苏州,两处同是江南一带,离柳青镇必也不远了。船家这话颇见讲究,表面上听起来是在替乘客解愁,但仔细一想,却好像又在为此船拉客。

闻得此言,那人依然蹙眉不语,只是转过头去与身后那人商议。两人埋头商议半响,不出所料,那人果然回过身来,朝船家拱手,言道:“也罢,这就去苏州,有劳船家了。”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行上了船。

眼望一高一矮的两道背影上了船,船家不禁心中失落,嘴里咕哝道:“唉……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这年头有钱的主,准是都去买马包船喽,哪还会乘这破船,唉……”叹罢,便又低头忙活起来。

忽的,眼前又有两道黑影遮过。

啊哈!送走一对又来一双?这又是谁家的穷酸鬼?船家心里有些小生气,当下头也不抬,不耐烦地道:“船发苏州,要坐便上,不坐便滚。”

话声才毕,便听咕咚一声,面前滚来一物。

船家心下不悦,正想开口训斥,忽然定睛一瞧,心下大惊,嘴巴猛张!啊!这是……几淀金元宝?

他回过神来,赶忙顺着元宝来处望去,只见跟前一少年生得淡眉淡眼,正自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手中还拿着一淀金元宝,丢起复又接住,接住复又抛空。

“船家,到苏州后,可包船驶湖北汉江去么?”

船家啊的一声,惊讶道:“那倒不如直接包船驶去,还免了转折!”

那人眯眼一笑,哼了一声道:“我便爱绕路!”说着复又问道:“到苏州后,包船驶湖北汉江去,可行么?”

船家这才反应过来:“连连道:驶得!驶得!当然驶得!”说着连忙将元宝收入怀中,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慌忙将元宝取出一淀,咬了一口。

眼见船家失态,那淡眉少年哈哈一笑,跟着回目望向身后那人,抱怨道:“师兄,这人好生无礼啊!收了咱们银子却不想让咱俩上船,你说怎么办?”说完又回过头,笑眯眯的看向船家。

“啊?啊!”船家楞了半响,这才反应过来,他赶忙让开了道,躬身请道:“两位大爷,请上船。”

那少年一脚当先踏船而上,依然眯眼笑道:“多谢船家啦!师哥,快上来吧。”

那少年行走在前,后头一人尾随而至,这人身穿青衫,生得眉清目秀,身材修长,直比方才那少年高出一个头来。见了淡眉少年胡诌一通,他不禁摇了摇头,低声斥道:“师弟,不得胡闹!”

船上零零落落的只坐着十来位船客,那船家便开始解缆摆桨,跟着吆喝道:“走喽!诸位向故地道个别吧!”看来是钱收的足了,便也不想再行耽搁。

船帆升起,舟身轻晃,客船缓缓离岸。宁恒身坐船头,此时刚刚入夏,暖阳照下,水面碧波鳞鳞,加之和风拂面,真当是惬意。

正舒适间,耳听有人幽幽叹息一声,跟着说道:“连这宁大人都垮台了,天诏朝真是没人了啊!”语气颇有惋惜,竟是无限感慨。

耳听有人议论自家,宁家公子怎能不留意?宁恒心下一禀,当即斜晲过去,只见说话这人模样斯文,身穿青衫,生得是眉清目秀。

“嘿,天诏走狗,能有什么好下场?”一人接过话头,语气满是不屑。宁恒眉头皱起,见得答话这人长的眉轻眼淡,年方不到二十。

那淡眉少年话毕,却见青衫男子郁郁不乐,兀自蹙眉,并不搭腔。他不住回过头,用肩头撞了撞,眯眼笑道:“只能说是自作自受,对吧?”

青衫男子闻得此言,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口中低喃道:“狡兔死,走狗烹。古来多不乏此事啊……”

耳听两人对自家老爷议论纷纷,言语不敬,一旁铁五脸色铁青。若在从前,有谁敢对自家堂堂兵部老爷如此不敬?此刻他右手紧握刀柄,双眼喷火,却又无可奈何。

忽的右手被人握住了,一阵暖流传来,铁五抬眼看去,那人正是宁家少爷。宁恒朝他微笑一下,摇了摇头,示意莫须气恼,跟着站立起身,缓缓行至那二人跟前,拱手沉声道:“方才两位所言,在下有些耳听不过。”

“哦?”

听得宁恒言语,先前说话的那少年眯起了眼,他上下打量一番宁恒,只觉眼前此人虽生的不算坏,但却一身酸溜。当下神态鄙夷,言语不温不火,傲然道:“兄台有何见教?”

对方如此傲慢无礼,宁恒却若无视,他双目炯炯,直视对方那对淡眉眯眼,微笑答道:“适才听两位议论时政,想来并非鼠目寸光之人。”说着他顿了顿,又道:“在下久住京城,深晓宁大人心系天下百姓,有口皆碑,二位如此冒犯贤良,岂不让人齿冷?”

眼见来人模样认真,张口大发议论,竟跟自己扛上了,那少年当即呸的一声,双目讥讽,不屑道:“有口皆碑?不过天诏走狗罢了!”

少年言语轻狂,脾气躁动,宁恒却依旧神色如常。他淡笑一声,跟着不卑不亢地道:“阁下满口天诏走狗,莫不是辱骂当今圣上狗头么?”

“你……你……”淡眉少年被宁恒呛的,竟口吃起来,他面色红涨,连说了数个你,一时竟答不上腔。

忽的他淡眉一挑,面色一沉,咦的一下,才反应过来一般,跟着冷笑数声,怒言道:“狗头便狗头,那又如何?不过弑君小子,何言圣……”

那“上”字还未出口,长袖已被人拉住,回头看去,只见青衣男子面色不悦,冷冷蹙眉,直瞪着自己。

看来师兄当真发火了……

眼见师兄发怒,淡眉少年不敢造次,当下退到一旁,直是噤若寒蝉。

青衣男子用目光瞪哑了师弟,跟着越过了他,缓步走向宁恒,拱手歉然道:“我这师弟平日欠了调教,说话口无遮拦,还请兄台原谅则个。”

对方长者既已出面道歉,宁恒自也不好再复多说,当下哈哈一笑,拱手释然道:“好说,好说。鄙人不才,让兄台见笑了!”两人互行过了礼,便各自回到原先座处,算是以礼和解。

那宁恒方才回到座处,却见铁五目光灿然,满面异常。他心下奇怪,不禁蹙眉道:“怎的了?和吃了仙丹似得。”

铁五嘿嘿一笑,当下凑耳边,低声道:“少爷,您方才,真像老爷子呢……”

客船一路南下,转眼已走一月有半,这气候一日热过一日,想来已快进入酷暑时节。

这日众人方醒,眼见船已靠岸,想来是到了江南。众人一阵欢呼,感慨这行船神速。

可当欢呼过后,却没见着船家,众人微敢不对,于是唤过船伙计来问,才知离江南尚有一月,船老大只是上岸采购去了。

众人大感失望,当下一哄而散,各自回位等候船家,等了一会,就见远处两位船伙计扛着一箩筐事物往船上行来,船老大在后不停大嚷大叫催促着。

见得船家采购来得一箩筐,众人心下好奇不已,纷纷凑头观看,只想瞧个明白,可那箩筐上却盖着一层厚布,里头事物不得而知。见得众人围来,船家如护着挚妻爱儿般,连连左驱右赶,好容易才驱散围观众人。

眼见众人散去,船家当即解缆摆桨,一如往常,船只又复继续前行。行了有好一阵,船家这才放落船桨,神秘兮兮的掀开箩筐布盖。布盖掀开,却是阵阵粽香飘来,众人不禁奇怪,却也为之陶醉。众人又围了过来,眼见是一筐子香棕,这才纷纷掐指算日,猛然间,方才醒悟,今日竟是端午时节。

众人垂涎三尺,船家却直若无视,当下自顾自的取出一个粽子,双膝跪倒船身,仰望苍天,口中念念有词,低声祈祷,跟着双手扬起,竟把粽子往水中抛去。

眼看船家抛粽祈祷,众人心下大叫可惜,纷纷暗骂船家糟蹋粮作。香粽划空飞去,即将落水,便在此时,霎那间两道黑影同时窜过,两影双双伸手,竟在落水一刻同时接住了粽子。

黑影站定,众人好奇,定眼看去,只见其中一道生的瘦小禀然,另一道却长的淡眉淡眼。二人同时捏住一个粽子,两不相让,四眼相瞪。两人拉扯一阵,见对方拽的死,当下各自运功。忽的一下声响,内劲到处,香粽竟各自掰了半边,看样子两人功夫不过仲伯之别。

眼见祈福粽不仅被夺,还引得两人这般争抢,船家顿时怒容满面,口中呵斥道:“无知小子!这是给河神吃的,你俩抢个屁!要吃掏钱来买,四钱一个!”

船家正自发怒,那淡眉少年却淡眉一挑,忽而转头笑道:“一个四钱?你是做二手吧!”说话间,神态傲然,直是鄙夷船老大。

船家闻得此言,忽的脸色铁青,不禁大怒道:“小白脸,可别血口喷人!这是我小舅子做的,哪来什么倒卖?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你爱买不买!”

船家话语激昂,简直掷地有声,那少年嘿的一声,笑道:“果真童叟无欺么?瞧,这是啥?”说着将手头半个粽子高高举过,众船客定睛看去,只见粽叶上头印着一个红色福字。

啊哈,原来是倒卖福源粽行的!

众人见得印章,全数哈哈大笑。那福源粽行,大江南北分店无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船家以此撒谎,却是慌忙间忘了打底稿了。

众人哈哈大笑,船家脸色不住刷的一红,跟着支支吾吾起来。忽然,他脚下用力一顿,竟恼羞成怒,他挺直了腰身,瞪眼少年道:“不买便不买,老爷我只做四文买卖,便是放到馊,也绝不施舍你食!”

少年闻言,只是嘿嘿一笑,当即依样画葫芦,学起船家撒泼,瞪目道:“老爷我有钱,不过我只爱做原价买卖,你奈我何?”说着往船家跟前抛了两文钱,径自到筐子里取食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如此闹剧,众船客早已垂涎香粽,只感心痒难耐。眼见有人开了头,机不可失,当下一拥而上,竟纷纷抛落两文,自取粽子去了。

船家哎呀一声,立马赶过去阻止,只是来人纷纷,拦了左边却挡不住右边,挡得前边却拦不住右边,只能急的直直跺脚,真是应了那句“你奈我何?”

哈哈哄笑间,宁铁二人也感莞尔不已,当下也随着众人一道,各自抛了两文铜币,便取来食。

肉粽食入口中,宁恒不禁回想往年家中时光,心中百感交集。想到自今以后再无家可归,再也没了这举家团聚端午,心下直是难受。

运河碧滚滚,遥天蓝且空,放眼天地如此广,竟一时没了安身之处,只感伤神。好在还有个远方舅舅,也算得上一丝安慰了。

想到了舅舅,又想到了抄家之祸,他定了定神,跟着细细回想这一路遭遇,只觉无处不透着古怪。

起始于最初的朝廷抄家,之后万马山古怪老妇,再到万金缉拿,申鸣巷子里莫名的黑面男子……这些事一件件连环相接,全然透着古怪,让人想之不透,猜之不着。

想着想着,脑袋竟开始疼了起来。

也罢!也罢!此刻再想许多,也是徒劳。事已至此,何必自寻愁苦呢?一切还是待到了柳青镇,见上了舅舅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