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车夫?杀手?
思索间,马车已经进入了鹤西。这是离鹤城最近的一个小边城,再有一日的路程,他们就该到达鹤城了。
向那个沉默寡言的车夫招招手,何芯走进了一家餐馆。十五天来,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惜言如金。一路同行,他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二十句,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与往常一样,她没有征询他的意见,开始径自地点菜。
从孟府出发后,她很快就发现,这个车夫并不是一个好旅伴。除了驾车,其他的事情他都一律不管。什么打尖、住店,点菜、洗车、喂马……所有的事情都由何芯一手包揽。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她何芯从前世到今生都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些事情很容易就能办得妥当。
真正难以忍受的是他那种随心所欲的性格。刚出孟府的那天,他一跳上马车就开始拼命赶路,仿佛背后有人追赶似的,从早上到中午,一点减缓速度或停下的迹象都没有。三个时辰过去后,何芯终于败给了自己的肠胃。试探性地问了一声:“我们是不是应该吃饭了?”
结果,马车瞬间停下。那是一个极其荒僻的小镇。翻遍了大街小巷,何芯好不容易才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找到了一家又破又旧的小面馆。然后,等两个人都终于在那家面馆坐定之后,那车夫就又立即陷入了沉默。看着他始终不动如山,何芯只好无奈地叫了两碗面。
“拜托!这个时代的女子并不适合抛头露面好不好?她何大小姐还指望着当个淑女呢!” 一边对着碗里的面狼吞虎咽,何芯一边暗暗腹诽。
吃完了面,又是一路狂奔。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何芯终于又按捺不住问他:“我们是不是应该找家客栈?” 然后,何芯听到了同行以来他说的第一句话:“前面三十里有个枫林,里面有个岩洞,可以在那里休息!”
“他是说……露宿?”何芯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难道自己要饥肠辘辘地跟着一个陌生男子在一个树林里——过夜?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整天,她早已是浑身酸痛。现在,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美美地吃上一餐,然后再好好泡个热水澡。瞪了那个车夫一眼,她决定在看到下一个小镇的时候不顾一切地要求打尖住店。结果就是,路越走越荒,直到到达他所说的枫林,他们没有再经过任何有人烟的地方。
认命地跟着那个古怪的车夫走到岩洞里,何芯便发现这果然是个不错的栖身之所。洞口很小,里面却很宽敞。然后,何芯就看见那个车夫变戏法似的从马车里翻出了几张很厚的毛皮铺在岩石上,淡淡说道:“你休息吧!我去打些野味!”
“要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何芯突然一阵恐惧。摆出一个最友善的笑容,她讨好地问道:“我还没有见过打猎呢!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那车夫却没有打算再搭理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山洞。
他显然是个不错的猎手,不过短短地片刻,就带回了几只山鸡和野兔。然后,他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把匕首,熟练地对那些野味开膛破肚。看着他娴熟而自然的刀法,何芯突然觉得,他一定不是孟家人,也一定不是一个车夫 。
孟元泽治家严谨,所有的仆人都训练有素。孟家的车夫是绝对不可能让一个女子出去抛头露面的;并且,自从来到这片枫林里,何芯就突然感到这个车夫整个人都变了。倒不是外观和态度上有什么变化,而是他似乎突然就失去了戒备,变得很放松。何芯有种感觉,他并不十分乐意与人打交到,这野地才是他最为适合的生存空间;并且,看着他料理野兔的刀法,何芯也直觉到他一定会武功,而且功夫——绝对不低!
为了照顾孟筠,她何大小姐下了八年厨房,经过不断努力,一手切菜刀法可以说得上是炉火纯青。但是,如果由她来料理野兔,就绝对不会那么迅速,也绝对不会那么干净,皮肉的分割也绝对不可能那么均匀!
“一个人必须脱离人群,在野外才能感到放松……?” 何芯忽然觉得他一定是个极其孤独的人。一丝怜悯在心头升起,她微笑道:“我来帮你吧!”然后,没等那车夫开口,何芯就已经生起了火。
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在野外生过火了呢?凝望着跳跃的火焰,何芯突然感到一阵心酸。是的,上一次在野地里生火,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在她的前世,在她七岁那年,在发生大地震的那天。
那天,一个邻村的小男孩捉到了一只野兔,悄悄约了她趁着放羊的间隙在野地里烤着吃。平时,能够偷偷吃点烤红薯,对她来说,就已经是一种无上的享受了。她简直没有梦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够吃到——烤野兔!所以,那天,是自她有记忆以来最高兴的一天;那天,她吃到了自有记忆以来最美味的食物!但同样也是在那一天,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变成了——孤儿!
从来,她都没有意识到父母对她而言有什么意义;从来,她都没有在父母那里得到过特别的关注。但是,在失去他们之后,她却突然明白了:对一个年龄稚幼的小女孩来说,世上再没有比“亲人”更重要的了!直到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直到她的周围充满了冷漠与鄙视,她才体悟到了隐藏在她父母满口怨言背后的真爱。她才体悟到了“亲人”这个概念的重要内涵。
带着一抹淡淡的感伤,何芯抬头看了那车夫一眼。他的表情忧郁而冷漠!他现在的心情,是不是就像她当年那样?就像她站在废墟上,发现失去了所有亲人时一样,一样那么——孤独?
何芯突然带着一脸暖暖的笑容开口了“我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但我想称呼您一声大哥!今日一天,辛苦驾车,实在是有劳您了!”见那车夫的表情始终冷冷淡淡,何芯又不在意地一笑,伸手接过了那车夫在树枝上穿好的野兔,临火架好,细细烤炙。
“真是可惜啊!我没有料到竟然要在野外吃‘烧烤’,完全没有准备调味料!否则,这种原汁原味的绿色环保食物,真的是再美味不过了!”一边缓缓翻面,何芯一边自言自语。那车夫又淡淡看了她一眼,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她。
待烤好了野兔,那车夫又抽出匕首,迅疾而凌厉地把野兔切割好。然后,根本不招呼何芯,便伸手抓过兔肉自顾地吃了起来。何芯微微一笑,也毫不淑女地加入了这个“手抓食”的行列。
此后,何芯就不再对他报以任何的希望,把所有需要与人打交道的事情都通统包揽了过来。每天,她看到合适的餐馆就叫餐;见到干净的客栈就住宿;发现自己感兴趣的民风民俗也会叫他停下马车来考查一番;即便偶尔错过了客栈,何芯也会很坦然地跟着他露宿。他似乎对地形很熟悉,总是能找到很合适的地点让何芯休息。他从不主动说话,只要何芯叫停,他就会停下,从不问何芯的意图;何芯点了餐,他就一起吃,从不对菜式做出评价;何芯安排了住宿,他就住,从不在乎房间的品级;何芯看到了感兴趣的东西,他就在道旁默默等她,从不在意时间的长短。
虽然路途辛苦,何芯却始终兴致勃勃。她会主动地给他介绍菜式,跟他说一路的见闻和感想。他从不接口,她也从不强求,总是暖暖地笑着,仿佛想把这温暖笑到他的心里去。
就这样,男的不懂休息,女的善解人意。在日夜兼程下,原本二十天的路程,他们却只用了十五天就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