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铣一收到陈凤快马送来的急报也是大吃一惊。他立刻就给朝廷写奏折说明河套发生的事情。然后他吩咐山西边境严加防范鞑靼人,谨防鞑靼人叩关。但曾铣没有贸然把东胜新城那里的明军给撤回来,因为第一他没有权力决定是否继续把互市开下去,第二东胜新城已经开始筑城,若现在放弃,前期的花费可就全泡汤了。虽然是商人们筹得款,但曾铣还是知道这些商人肯定和京里的大人们关系非同一般。曾铣还有一个小心思,那就是他宣大边军已经在这短短的十几天内收到了上千两银子的税银作为军饷。一只下金蛋的鸡,曾铣要是就这么给杀了,他觉得可惜。
前几年皇上挥霍无度,户部缺银,朝廷发下的军饷一年比一年少。为此宣大边军曾哗变过几次,曾铣都曾亲自弹压过一次。现在看到互市税银一年能有十几万银两充当宣大军饷,作为宣大总督的曾铣怎能不动心?不过没有兵部的勘合他也不敢贸然出兵,只是让火力赤带着五千人去协助陈凤。虽然东胜兵力还是处于劣势,曾铣只希望陈凤能坚持一下,等朝廷批准后再加派援军。
曾铣的紧急军报入夜时分到了京城。当天在内阁入值的新任工部尚书周用看到奏折不敢怠慢,忙把几位阁臣都请了来。大家看着奏折俱是心惊,但也一筹莫展。他们稍微议了一下,就决定进宫面圣。这才有了深夜闯宫的那一幕。
毛伯温看着皇上沉吟不语,轻轻咳了一下,开口说道:“陛下,此事紧急,还望陛下早做定夺。”
钟原闻言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说:“众卿,这互市不能停,更不能与鞑靼再起战端!”
几位阁臣面露难色,但心中却有些不甘。他们认为皇上过于软弱。严嵩说道:“陛下,按曾铣所奏的情况来看。这件事很有可能不是我们的人做的。说不定就是那言而无信、奸猾狡诈的北虏自己制造事端,借机发难。那虏酋俺答极有可能带兵寻衅。若朝廷不敢与之一战,恐有失朝廷体面,也令边军将士寒心。东胜新城虽糜费钱粮,弃之可惜。但毕竟城堡尚未建成,不足以防御北虏。如果不让驻扎的将士们回来,恐怕他们会凶多吉少。况且现在工匠跑了大半,东胜已无法继续修建,不如放弃。还请陛下明察。”
钟原摇了摇头说:“卿等误会朕的意思了。朕不是胆小怕事,也不怕与鞑靼开战。但开战之后呢?卿等都是重臣,整日理事,应当知道现在户部太仓的情况。无银无粮,咱们拿什么打仗?战端一启,刚刚稳定下来的山西局面又将糜烂。山西已经免税三年。现在即将夏收,若此时山西再被战火,还会要朝廷再做抚恤赈济,这都需要大量的钱粮。但朝廷现在缺的就是钱粮。因此不能再打仗了,要给山西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停了一下,钟原接着说道:“朕看了曾铣的奏折,觉得此事蹊跷,必有隐情。曾铣和陈凤一口咬定并未派兵劫杀那些商人。而俺答几次苦苦求市,他也不会自己贸然做出此事,毁了来之不易的互市。”说到这里,几位阁臣也说:“臣等也是这么判断的,但现在事情一出,匆忙之下也说不清楚……”
钟原接口说道:“说不清楚也要说!你们找一位能言善辩的官员出使俺答,先把俺答稳住。然后咱们全力侦破此事。若到时查明确是俺答自己派人作此阴险之事,朕必定倾国与之一战,决不退缩。而且关了互市,绝不再开。”
听了皇上的话,几位阁臣想了想,点点头。甘为霖又问道:“陛下,派谁出使鞑靼呢?”
钟原说道:“使者乃一国之体面,代表着朕和国家,你们要仔细甄选。找一位胆大心细,能说会道,性格沉稳的人去。让他切不可因小失大,因为一时意气把事情办砸;但也不可卑言奴行,失了朝廷体面。与那俺答见面理论要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才好。朕不如你们熟悉这些官员,因此人选由内阁商议决定。但这件事情要快,明日一定要选好,然后立刻出发。若是迟了,坏了东胜的将士。那就无可挽回要与鞑靼一战了。”说道打仗,钟原脸上一阵落寞不忍。
“臣等遵旨。”几个人躬身答道。
说到这里,钟原觉得有必要给这些阁臣灌输一下外交的概念。于是钟原接着说道:“众卿,你们都是国之干臣。朕想和你们说说跟外邦交往的事。”
几个大臣一听,虽然觉得纳闷,但还是认认真真的听起来。
“自古以来,咱们都从周礼。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事实上你们现在也知道这天下大的很。不但有鞑靼,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国家。他们有自己的朝廷,有自己的律法。他们的百姓也与我大明殊异。因此,简简单单靠外邦上表称臣来显示四夷宾服是表面上的虚活。就说这今古以来的朝贡,外邦称臣纳贡,我们册封赏赐。仅仅靠别人的一封信,一个使者,我们就要大费周章,耗费钱财。这是虚荣!”
“这么做的代价往往是外邦口头上表示称臣,而实际上是为了换取我们的财物。这样的事情得不偿失。古人常以‘教化蛮夷’,‘以抗王化’的借口兴兵征伐外邦。可结果呢?又几时真正把外邦之人征服,使他们心悦诚服的归顺?最后还不是叛叛降降,降降叛叛,徒费钱粮,令士卒无辜丧命。因此,今后咱们要改变一下对外邦的做法,真正用咱们的文化与礼仪引他们来宾服。如果他们不愿学习咱们的文化和礼仪,那就与他们平等的交往,互通有无。”
“占领一个地方未必只能靠战争。如果东胜新城修建完成,河套地区咱们不也站得住脚了么?因此,能够看出对方的利益所在,并借助对方对利益的追求达成我们自己的目的才是高明的外交手段。谁说文官文人就不能开疆拓土了?”
说完,钟原微笑着看着这些大臣。几个大臣低头思索,过了一会,甘为霖红着脸说:“陛下,君子言义不言利。且故齐桓公不贪小利,最终四夷宾服,成为一代霸主。此佳事流芳百世。陛下如此言论似与圣人之教相悖。臣惶恐,还望陛下明察。”
钟原叹了口气,收敛笑容,耐心地说:“齐桓公任用名相管仲管理国家,使国富兵强,因此才能震服四方。那是什么不贪小利的原因。照你这么说朕把边境地方都放弃,赐给俺答,是不是鞑靼就来俯首称臣呢?凡事都要查其究竟,不要只看表面。君子言义不言利么?朕觉得不是。君子的‘利’是名声,就是所谓的‘义’,为了名声这个‘利’放弃其他的‘利’,这难道叫不言利么?”
一番话说的甘为霖面红耳赤,他觉得皇上是在诡辩,但又不好再说什么。最后还是毛伯温出来解围道:“陛下圣明,所言有些道理,容臣等回去慢慢琢磨,仔细领会。”其他人也忙借坡下驴,纷纷称是。
钟原没打算说服他们,但也不想就此前功尽弃,追说了一句:“鸿胪寺管里外方事务,可以让他们培养使者,多多研究外邦情形。知己知彼才能制定出好的策略,为卿等出谋划策提供助力。对外邦的事务就这么决定,你们慢慢就会理解朕的深意。你们告退吧,先抓紧办理遣使出使俺答的事情,这是急务,不可耽搁。”
众人见到皇上圣意已决,也不再说什么,告辞出宫。
第二天下午,匆忙中选出的使者鲍崇德骑着快马赶往河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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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巴特尔回到部落把和他一起去东胜交易的族人被明军劫杀的事情告诉首领之后,首领也怒不可遏,带着巴特尔骑着快马直奔丰州去找俺答汗。
俺答正在金帐里宴请重臣,边喝美酒吃烤肉,边欣赏歌舞。忽然帐外一阵喧哗。俺答皱了皱眉头,大声说道:“外面怎么了,乱什么?”
一个门外守卫的百夫长进来禀告:“大汗,土默特部首领前来拜见大汗,说有紧急的事情。”
俺答忙让他们进帐说话。听了巴特尔的哭诉,俺答勃然大怒。他刚想宣布召集部落发兵前往东胜,又忍住没说,然后思索起来。
最近俺答的日子过得不错。互市一开,草原上的货物多了许多,各个部落都称颂大汗的英明。这让俺答有些飘飘然。至于河套驻扎明军的事情,他并不在意。反正鞑靼人都是随着季节和牧草迁移,以整个草原为家,不在乎一地的得失。况且明朝也没有禁止鞑靼人在河套放牧。他正在想着怎么请明朝多开几个互市地点,却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也觉得十分意外,也非常郁闷。
就在俺答犹豫的时候,他的一个儿子黄台吉(这个名字……)站出来大声说道:“父汗,您还犹豫什么?咱们草原上的男人就像天上高贵的雄鹰,决不能任人侮辱。血债只能用血来洗清。那些南人出尔反尔,杀害我们的兄弟,抢夺我们的财物。如果父汗连这都要忍,那以后怎么统领这么多的部落?我早劝父汗不要开什么互市。咱们是马背上的英雄,骑着马拿着刀挽着弓去抢才是正途。父汗,下令召集各个部落出征吧。正好夏天天气良好,让我们再抢一个够。”说罢,哈哈大笑。
金帐里很多人都赞同黄台吉的话,纷纷劝谏请大汗出兵。俺答无奈,看着这个只会喊打喊杀,没有脑子的儿子叹了口气。他必须做出选择。儿子说的话里有一个道理是对的——他要是不为土默特部出头,那其他的部落就不会再拥护他。草原上现在四分五裂,想取代他的人都在摩拳擦掌呢。想到这里,俺答大喝一声:“吹号,派快马召集我们的勇士们,我要去东胜为了我的子民报仇!”
众人欢呼一片,出帐去收拢自己部落的战士。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俺答心中恨恨的想:卑鄙的南人,你们为什么要如此苦苦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