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原在干什么呢?
他刚在御花园闲逛时忽然看见一个蚂蚁窝,就找了个木棍把洞扒开。蚂蚁立刻炸窝了。钟原蹲在地下,拿着随手捡得一根枯枝撩拨蚂蚁打架。
不知道是不是水土的问题,北方的人或者动物都比南方的大。北方人比南方人高;东北虎也比华南虎大;连北方的蚂蚁也比南方的大。钟原觉得很奇怪。以前在西北钟原见到的蚂蚁黑黑亮亮,个顶个的大。后来去了南方,他发现南方对蚂蚁是暗红色的,比小米粒还小。钟原觉得没家乡的蚂蚁长的帅。现在他又看见这些黑蚂蚁,很激动。
钟原小时候养过蚂蚁。那时候罐头比新鲜水果多,最出名的好像是广西荔浦的。罐头多自然玻璃瓶子也多,到处都是。随便找个罐头瓶子,挖点泥土装在瓶子里。不能装满,不然蚂蚁就跑了。然后到处找蚂蚁放进去,你就会发现那些神奇的小东西开始挖洞。
你放进去越多,洞挖得越快。再往瓶子里放点米之类的东西给蚂蚁吃,把瓶子放在阴凉地里几天之后,你就能从透明的瓶子外欣赏到蚂蚁在挖的洞里处出入入忙忙碌碌了。很有意思,很好玩儿。估计那是钟原最早的生物观察。现在的小朋友们有没有这么玩,钟原就不知道了。
看见严嵩过来,黄锦躬身轻轻说了句:“皇爷,严大人来见您了。”钟原哦了声,也不站起来——他还没观察够呢。
严嵩走到跟前俯首拜倒,说:“臣,严嵩叩见陛下,恭请万岁圣安。”他看见皇上在那里弄蚂蚁,眉头一皱,心想,皇上今年几岁呀,还逗蚂蚁玩?真是年年有奇事,今年特别多。
“严卿平身,有事儿就说。朕今天身子刚好些。你要是请朕上朝的话,就免了。”钟原没抬头。蚂蚁顽固很,死活不打架,拢到一块也是掉头就跑。钟原心想:不如蛐蛐儿。
“陛下说笑了。现在已经未时二刻,没有现在才上朝的道理。臣就是把这几天内阁商议出结果的事儿拿过来奏闻给陛下。陛下若准了就批红,臣好安排下去照办。”严嵩陪着笑心说:怎么,怕上朝了?你不是踹桌子踢凳子威风很么?还给我整一大红脸。
“朕这就看。”嘴上答应着,钟原愤愤得想:不搞了,死蚂蚁,皇上让你打架是看得起你,你居然不奉诏,看我不淹你全家,说完,钟原丢了枯枝站起身来。他还真怕上朝——太痛苦了。一上朝看什么都不惯。但你还不能瞎指挥,不然下面冒出一个犯颜进谏的就能把你气糊涂气吐血。就像严世蕃那样儿的,你还不好罚人家。
晕了。
是真晕了,钟原蹲的太久,猛一起身血供不上脑袋。他觉得头嗡的一下,心脏嘣嘣乱跳。钟原晃了两晃,差点没躺地下。这什么破身体?钟原心里咬牙切齿,要强化锻炼了。
黄锦忙出手去扶......
没想到呀没想到,老严嵩一个箭步就冲过来。评书里这叫什么来着?哦,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严嵩腿起手落,后发而先至,噌一下就把钟原扶住了。然后严嵩带着媚笑说:“陛下当心!陛下龙体欠安,应该好好养着,何苦来这里吹风呢?”
再看黄锦,气的咬牙切齿,就跟严嵩挖了他们家祖坟似的,他狠狠瞪严嵩了一眼。心说:你都六十多的老不死了,也不怕闪着腰。看把你得瑟的,这么大官儿拍起皇上的马屁来,跟咱们刑余之人一个样。还朝廷首辅呢,我呸。可他又不好把不满表现得太过明显,当即后退一步,把皇上身边的地方让给严嵩。
严嵩也没留意黄锦的表情。钟原头晕眼花,更没注意到。过了好一会,钟原眼前的金星才没了,摇摇头说:“朕没事儿,就是起来得有些急了。严卿,咱们边走边说。黄伴,回宫!”钟原是走着来的。轿子坐多了也烦,他趁着走路做锻炼呢。
虽然这皇宫来来去去次数很多,但钟原还是有点不认路。他都动了画地图的心思。可他画了两下觉得不对,自己怎么和恐怖份子要袭击皇宫一样。再说让钟原用毛笔画直线也太难为他。他只好慢慢认路。好在黄锦在皇上几次瞎走之后学了乖——他每次拐弯前都提前走两步,弯腰躬身候着,算是个路标。钟原对黄锦的好感不禁又加了几分。
往回走的路上,钟原等着严嵩说政事。没想到严嵩没先说正事倒聊起了闲话,他说:“陛下,臣听说京城里繁华地段开了一家名叫三江阁的商铺,门脸儿挺大,那匾还是皇上亲手所写……”
钟原心里一动,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严嵩一眼。但他没看出什么来,就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说道:“朕知道这事儿。那匾也是朕写的。严爱卿此刻提及,是不是那三江阁犯了什么事儿?”他担心被陆炳抢了铺面的那家人告到顺天府。如果是那样,他还真的把铺子再还给人家。毕竟他是皇上,不能授人以柄。
“看陛下您说的。陛下写得匾,哪有不开眼的敢去捣乱?那商号老板为人低调,不显山不露水,闷声发大财吧。听说这次四川募捐,他捐了五千两银子一千石米粮。陛下又给写了块匾呢。那掌柜平时也乐善好施,倒也没什么大事儿。”严嵩忙献媚似的说到。
让三江阁带头捐捐钱粮这事儿,是钟原在病床上嘱咐陆炳办的——他怕商人因为早年间沈万三的事儿吓破了胆。钟原感到纳闷,就问道:“那严爱卿现在说这事儿怎么个意思呢。”
“陛下,事情是这样:不知道哪个神通大的家伙,居然查到黄石是陆炳陆大人府上的人。现在京里传遍了。有那不怕死的家伙还嚼舌头说黄石是皇上的外戚,因此皇上撑腰让他做生意。那帮子御史跟着了魔一样,都准备写折子参陆大人和皇上。好在犬子澄清事实,说这事儿跟皇上和陆大人没关系。那黄石只不过是陆大人的一个门客,帮过陆大人。现在已经离开陆大人自立门户了。陆大人承他过往的情,才求皇上赏了一块匾。这才把那些言官压制住。臣也是听外边传得邪乎,才来问皇上一句。”严嵩皮笑肉不笑地说。
原来是给他儿子请功,顺带着要挟我。这爷俩,有一个算一个,猴精。突然钟原心头一动,想到了前几天陆炳告诉他一件好笑的事儿。当时他也是一笑了之,没当回事。现在严嵩找上门来了,钟原就准备敲打敲打他。
“是这样呀。文明当时也是这么跟朕说得。朕觉得天下四业——士农工商,都是朕的子民,应该一视同仁。”说着,看了看严嵩。他见严嵩没抬头,像是没什么反应,就继续说,“因此朕就给他写了块匾,还叫文明告诉那黄掌柜一声,好好做生意,别仗着朕赐的匾额干坏事儿,要不朕绝不姑息。听你这么一说,他到也算老实。也是朕疏忽,没提前跟御史们通通气,让他们误会了。世蕃见识不凡,侍主忠心,勇于任事儿,深得朕意。不过朕前些日子刚嘉奖过他,这次就不赏了。你去告诉他一声,就说这件事情他办得好。让他好好干,朕看着呢。若是他实心办事,朕也不会亏待他。”
严嵩一听心说,就你那一百两赏银,那是寒碜我们严家呢。接着又说:“这是犬子应当应份的,严家受万岁大恩,理应为陛下效命。”
钟原听严嵩说完,接着说说:“朕听说那三江阁旁边开了一间四海当。朕没出过宫,不了解京城里的事。严卿在京城消息也算灵通,可曾听说过这件事儿?”说着,他停下脚步,微笑着看着严嵩。
严嵩身子一抖,心里咯噔一下子。心说坏了,这事儿皇上知道了。
原来这间开在三江阁旁边的四海当是严世蕃找自己的一个清客出面开的。钱是严世蕃出的,门脸儿也是严世蕃买下来的。不过他倒是没耍什么花样儿,实打实给足了钱买。不过除了他也没谁敢在皇上赐了匾额的铺子旁边搞竞争找不痛快。因此他给足了钱人家就卖。三江阁刚开张没几天,四海当也开张了。
这事被陆炳知道,气得他鼻子都歪了。陆炳什么人?他一查就知道是严世蕃在捣鬼。不过陆炳没先动手,只是进宫来跟钟原添油加醋这么一说。他满心底想借着皇上的面子杀杀小严的威风。
钟原哈哈一笑,说:“严世蕃开当铺就让他开。他又不抢你的生意。就算抢了你的生意,这不也是好事儿么?他能做生意赚钱,还少受点贿呢。不要介意此事了。”
陆炳又说:“陛下,咱们的商号叫三江,他的当铺叫四海。哦,合着比我们还大一点?他肯定是知道皇上您做生意,跟皇上您斗气呢。不能由着他,一定要治他。”
钟原拦住陆炳的话头,说:“算了,严世蕃也是个有趣的人。人是聪明,就是没用对地方。他叫四海也没错,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对联就是这么写的。没必要为这个生气。四海当在三江阁的什么位置呀?”
陆炳想不通,气鼓鼓地说:“回陛下的话,在咱们三江阁的下首位。”
钟原也来了童心,让陆炳在三江阁门脸左边把挂上下联,不要挂上联。陆炳很郁闷又很纳闷的告辞离开,他不知道皇上要搞什么名堂。不过,他经对严家过夏言一事而产生的好感又减了几分。
果不出钟原所料,过了三天,陆炳急似火燎的跑来。他恶狠狠地说要带着锦衣卫去杀了严世蕃全家。钟原忙问什么事,陆炳脸都气白了,说:“四海当右边也挂了单联。现在两家各挂一半对联,弄得像一家一样。京城里都传遍了,买不买东西都来看看这奇景。不过顺带这两家的生意也好了不少。”
只有这点让陆炳还算顺了点气。钟原也是笑的前仰后合,想到:严世蕃是个聪明有幽默感的人,有意思。他都起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严世蕃也是惨,出生残疾,估计是小儿麻痹吧,偏又生的聪明无比。在古代读书做官不是说你聪明就行的。有残疾,有缺陷,甚至长得不好看都不成。伴随着严世蕃成长的那些白眼,讽刺,以及风言冷语,就是再能忍的人也承受不了。那年头又没有心理医生什么的。聪明的人必有其独特的个性,严世蕃空有才学,没人认可,处处被人打击排挤看不起,也就造成了他在严嵩掌权后疯狂的报复这个社会。
钟原理解严世蕃,但不赞同他的做法。严世蕃这么做就把自己从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好青年变成了一个感情扭曲的疯子。这个世界失意的又不只是他一个——杨廷和的儿子还被嘉靖打了两次屁股,差点儿打死。打完后嘉靖不解气,还把杨慎发配到云南。去云南得路上要不是杨慎聪明,算着路程走,就被他爹杨廷和得罪的人给杀了。可人家杨慎到了云南,潜心学业着书立说,终成为一位有名的学者。
两相对比,天差地别。
严世蕃智商太高,情商太低。钟原有点惜才。他当皇上没多久,满脑子还是后世的那些观念。因此对于严世蕃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他只觉得好玩。像是两个朋友在闹着玩,在古代这样的人太少了。你还别不信,不要以为大家对你都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就很爽。到你真的遇见这种情况,你就会觉得压抑。
想想太祖侍卫回忆录中写到太祖几次因为要到人民中去但不被组织批准而发怒,你就知道那是多么寂寞。要不怎么说孤家寡人呢。因此对于严世蕃,钟原把他划归为可挽救的人一类。救不救得了,就不是他钟原说了算的了。当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的时候,钟原就算是皇帝,就算是再喜欢严世蕃也救不了他。当年嘉靖不就杀了他么?嘉靖杀了他都没杀严嵩就是明证。
严嵩当时也是心中不满,他也觉得儿子过分——跟皇上较劲那不是找死么?可儿子大了他也管不住,想找发妻欧阳氏劝劝,觉得毕竟是孩子的妈,说话该有用。可没成想欧阳氏不是个简单的女人,一来溺爱儿子,二来从上次皇上没怎么怪罪她儿子的事上也看出些端倪。把严世蕃叫来嘱托了几句也不再管。气得严嵩直跺脚,说你们娘俩要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可又没办法,就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听也不愿意听。完全不搭理严世蕃。
现在皇上问起这事儿,严嵩思索片刻,觉得不可能瞒得过皇上。还不如老老实实求皇上有效果。打定了主意,严嵩当即跪倒磕头,说:“臣有罪,求陛下开恩。那四海当正是不孝犬子所开。求陛下看在臣服侍多年,忠心耿耿,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份上饶了犬子。臣回去就狠狠责罚他。让他关了当铺,来给陛下赔罪。臣年迈体弱,只有此子。臣想辞官回乡安心养老,顺带着帮陛下教化地方的百姓。犬子的差事也请陛下免了。让臣带着犬子一起回乡。只求陛下开恩,饶犬子一条狗命。”说到最后也是泣不成声,让人觉得怪可怜的。
钟原皱了皱眉头,走过去扶起了严嵩说道:“严卿,你哭什么?朕不是还没怪罪他么?朕也没不允许大臣们经商。只要大家老老实实,不要以权谋私,靠本事赚钱。朕高兴还来不及呢。朕也知道,大家的薪俸少,开销大,根本不够用。可天下官员那么多,朕又不好意思加税,就只有改改老祖宗的规矩。世蕃能自己开当铺赚钱也是好的,朕不怪罪他。你叫他好生经营,不要搞歪门邪道。朕也希望他正正当当发财。”说着钟原看了看抽抽嗒嗒的严嵩,继续说道:“这样吧,四海当的匾额朕也给他写了。改天你叫世蕃进来,朕想跟他说说话儿。顺便他也就算谢了恩,这事儿就算过了。你今天来不是还有正事儿没说么?咱们接着说正事儿,你就不要再多想了。”
“臣谢主隆恩,啊!”严嵩闻言倒头就拜。等听明白了皇上的话,他心里又咯噔一下,想到:叫我儿子进来干什么?不是要就地拿下,午门砍头吧?这大明朝也没这规矩呀,皇上这是要干什么?
一时间严嵩心中忐忑不安,惴惴不敢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