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历史是个轮子。历史在时间里就像水车在水里。水不停,水车不停;所以时间不停,历史这个轮子也不停。还有人说历史是前进在轨道上的轮子,只能往一个方向滚,不可能拐弯或者偏离原来的轨道。但是,当钟原他擦玻璃未遂掉下楼去附身嘉靖以后,历史之轮稍稍偏离了原来的方向一些,但是没停下来,继续向前滚去。学过物理的都知道,两条夹角边开始点一毫米的差距,在很远的地方就成了几千公里的距离。
嘉靖二十一年的冬天是个寒冷的季节。有些地方凄惨之景一如往常:百花凋零,百木枯萎。偶尔落下的皑皑白雪也遮不住中华大地南北两个地方光秃秃的山脊和破败的房屋田野。但是,就在那两个地方的百姓庆幸自己又挨过艰难的一年,展望明年却不知该痛苦还是饱含希冀的时候,他们惊奇的发现这个世界有些不同了。
先是夏天遭受战火摧残的山西境内,官府出人意料地宣布减免税赋三年而不是原先听到的一年。接着,源源不断的抚慰粮晌进入山西,每户战火洗劫后残存的人们都收到了官府发放的银子,布匹和粮食。
银子虽然不多,布匹更少,聊胜于无。但是,粮食却够他们吃过开春,吃到夏收,还能余下种子。而且每次官府发放抚恤之后出来刮地皮的恶霸豪吏也销声匿迹了。欢声笑语重新开始出现,有了希望的人们纷纷到管着自己的官府致谢,感谢朝廷让他们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他们从读着告示的秀才嘴里听到了新鲜词,国家,国民;也知道朝廷赈济的东西有多少。他们对比拿到的就知道有没有被盘剥。如果少了他们还能告官且不算犯罪。他们问秀才国民什么意思。秀才也不知道,说大概也就是百姓的意思吧。百姓们就想:多新鲜,百姓就百姓,还起这么大这么好听的名字。不过有饭吃的时候,他们才不管那些官老爷叫自己什么。自己该做工的做工,种田的种田。这才是一年生计所在,马虎不得。
官府的官员也是感慨万千。看着以从没见过的热情四面八方赶来致谢的百姓,他们也被感染了。百姓和朝廷是不是本就应该是这样一个样子呢?有些人开始思索。
他们感慨还因为朝廷里的大人们终于开始重视他们这些外放官员了,哦,不,是全体官员。今年过年朝廷给的赏银竟然和领的薪俸一样,也就是说他们领了全年双薪。他们很高兴,于是纷纷上表称颂,谢谢在朝堂上争斗了二十多年的大人们终于开始干有益的事情。
不亚于山西的欢乐。重灾之余,四川省CD府威州的官员和百姓更加惊喜和感激。在经过阵痛似的四十多天后,很多幸存的人们掩埋了自己的亲人。当他们正打算离乡别井去乞讨一条活路的时候,第一辆装满粮食物资的小推车在士兵的护送下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得到救济的百姓和当地官员失声痛哭:国家没有忘记他们,朝廷没有忘记他们!
而当源源不断地救济物资接踵而来,连那些押送的物资的士兵和官员们看着大震之后的惨状,也都忍不住自己的热泪。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皇上要让他们帮助当地的人重建家园。
人都是有良心的,这就是人和动物的不同。当人们看到他人的惨状会被深深地触动,产生出很深的代入感,激发同情心。就这样,本该从地图上抹掉,或者最起码也要搬迁到十几里之外的威州,在大灾之余竟纹丝未动。
有了希望的人们帮朝廷修城墙,修衙门。而官员和士兵们则帮着百姓们重建他们的房子。虽然他们现在还都住在兵营似的帐篷里,但每个人都很快乐。因为对于来年他们有了希望。
天下的百姓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到只要求给一条能活下去的路而已。
平日里抵制官府的人也开始行动起来,很多准备上山落草为寇的人在自己亲属的劝告下也都走下山来。有了活路,谁愿意去祸害自己的亲人?大灾之后必有的瘟疫在官员的教育和远道而来的大夫的治疗下,还未开始传播就烟消云散。所有的人都对明年充满了期望。
当然也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两个本地的豪商在幸存之余,带着打手霸占着威州仅存的几口在自己地头上的水井,每桶水卖五两银子;当他们存的布被人从库房废墟中扒出来之后,每匹卖六十两银子。
这些人的所作所为让其他的人们出离愤怒。他们没有去找官府评理,而是由赶来支援的士兵带头,活活打死了那些趁机敛财的家伙。官员们也违抗了皇上的诏书,抄了那两个豪商的家。只给他们的家人留下了足够活命的粮食和钱,把其余的分给了百姓。官服还赦动手打死人的百姓和士兵无罪。
在威州新建好的城门外,这些昧良心家伙的尸体被挂了整整一年。而威州,CD府,甚至四川的物价在大灾之余破天荒地没有上涨。在救援的过程中,士兵们终于感觉到战场之外自己的价值,并与当地百姓结下了深厚的感情。
四川的各府各县都派出了支援队伍,其他省份也赶来许多。当皇上号召并带头募捐后,后宫嫔妃皇亲贵族大臣们都捐了钱粮。而那些商人还在犹豫着,沈万三血淋淋的教训让他们不得不慎重。只有少数几个胆大的捐了钱粮。不过都不多,最多的也才捐了五千两银子和一千石大米。
当捐了钱粮的商人们几乎忘记这件事的一个月后,兵丁衙役吹吹打打把皇上亲笔所写‘积善人家’牌匾送到了他们府上。其他的商人这才后悔。但当他们再去捐献时,被告知捐献钱物已够,不收了。
所有的人捶胸顿足懊恼不已。接着官府却又贴出了告示,欢迎他们进川经商。还宣布四川免一年商税,所有入川关卡全部取消,任商人来去不收一文钱。唯一的忠告就是不要扰乱市场提高物价。
那算什么问题?精明的商人们准备好灾后重建可能需要的物资出发了。也有些人向着山西进发了,因为那里的政策和四川一样。
全国都动了起来。各地都在传说着这两个地方的事迹。很多官员,还有府学、县学的学生读到告示和邸报,听到这样那样的事迹后都感慨万分,群情激昂。
紧接着,皇上又下了另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严禁各地官员以任何名义骚扰因捐钱粮获赠匾额的商人,违者罚给被骚扰的商人做学徒三年,学徒期满考核完毕再行启用。大家觉得莫名其妙:这不是胡闹么,读书人给商人当学徒,亘古未有。
谜底很快被一份邸报揭开,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黄州有个姓王的商人捐了一百两银子五石米。东西虽不多,但他也获得了皇上的御笔牌匾。此人比较强项,做的生意不大,也素来不愿意招惹官府。平时他们县的赖县令虽然不喜欢他,但因为他没什么油水,也不愿修理他。这次王商人得了块匾更硬气了——赖县令的手下两次去敲诈都被顶了回来。赖县令面子上下不去,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把人给抓了起来,还把家也给抄了。那块他见了都要磕头的匾拿回家自己挂了起来。
这下王商人的儿子不干了。他也是秀才,不怕赖县令,就去告官。但每一级衙门都不接他的状子。看了那么多告示邸报,他认为皇上一定讲理。一狠心,王商人的儿子问父亲的朋友借了钱,都没想想能不能见到皇上就上京去告御状。
到了京城,他去了刑部、大理寺,但都没人理。这小子没办法,跑到都察院伸冤。刚被守门的往出赶的时候,遇见了往出走的严世蕃。严世蕃接了他的状子,写了奏折就给皇上递了进去。皇上看了严世藩地奏折,就让所有参与抄家和抓人的人去给这商人当学徒。还说如果不听就全体发配到矿山采矿。皇上还把南直隶各级官员斥责了一顿,倒是没罚俸。
这有辱斯文的处罚,京里的读书人不是没人反对。可他们也见不到皇上。几位内阁大佬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听说四票比三票微弱优势通过了这个处罚。给事中们被严世蕃督促着不但照办,还催着快点办。
这就不对了!皇上是没错的,肯定严世蕃犯错了!所以等王家小子千恩万谢离开京师,赖知县和手下成了商人学徒之后,京城的御史言官群情激奋。他们上了百十道参严世蕃的奏折。
但奏折被皇上全部留中,皇上还传出话来,赏了严世蕃一百两银子。严世蕃也不生气,该干什么干什么。
大家也就都泄气了,毕竟严世蕃是御使的大佬,管着这些言官们。大家参严世蕃是试水,能赶走最好,既然赶不走那就老老实实吧。
没想到他们老实之后,严世蕃火上来了。嘁哧咔嚓,所有上折子的言官被他找了各种充分的理由赶走了。这让钟原怀疑严世蕃是不是有陆炳帮着。
吏部很快又选了一批新御史报上去。但皇上批了一半,说另一半以后再选。
这次整个世界安静了!舒服了!严世蕃也畅快了!天下的文人更恨他了!但严世蕃觉得无所谓——有皇上罩着,其奈我何?
从钟原生病以来的京师和天下形式大致就是这样。总体来说是令人振奋的;个别地方令人惋惜。但是形势是好的!不是小好,是大好;不是一般的好,是非常的好!因此,连带着钟原的身体和心情也好了起来。
今天当钟原能够起身下地的时候,就跑到了御花园里闲逛。当严嵩被太监领着进到御花园来找皇上说事儿的时候,看见皇上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