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原被这些迂腐的家伙们气得手足冰凉,只想早早回宫躲着他们。但他闻听毛伯温有事启奏,觉得不好薄了功勋老臣的面子。因此他耐下性子,温言说道:“毛尚书有事请说,朕听着呢。”
毛伯温像是鼓足了勇气,拜倒在地,朗声说道:“启奏陛下,臣有两件事。首先,臣斗胆进言关于陛下要罢六科一事。陛下,太祖所设六科意在纠偏查错,以免各部首官乱命扰民。六科又有督促核查朝廷政令之责。故其职十分紧要。若陛下贸然罢之,恐朝廷政令无人监督纠错,各部办事拖冗却无人敢提。此前六科官员作奸犯科实不可恕,但不可因噎废食。只要责成吏部对选入六科之人仔细甄别,举品行端重贤良方正之人任职,则可免前日之错,又可安百官之心,更令政务顺达。因此,臣请陛下三思明察,慎重行事。”
皇上此前消极避战的姿态惹的在京官员,特别是御史言官极度不满。当他们听到毛伯温回京的消息,就知道上朝面圣有望。因此昨夜早有人快马出城去求毛伯温对此事进言。毛伯温一心为国,听了来人的话,就决定今天上朝时大着胆子进谏皇上。
现在殿上众人见到毛伯温领头,立刻呼啦啦跪倒,齐声高呼:“臣等附议。陛下,罢六科之事实为不可。臣等恳请陛下三思。”
钟原知道类似毛伯温这样的忠贞老臣确实是为国着想,但其他人就未必。也许他们怀着借此事于自己争斗的心情也未可知。因此,一下子犯了难。钟原思索良久,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缓缓说道:“毛尚书之言也有道理。但六科人等一个个贪污堕落,胆大妄为,深负朕望,也不能不略加惩处!”
“看在毛尚书的面子上,朕暂且不罢六科。传旨,令六科官吏在家闭门读书一月。一月之后,再行复职。吏部也不忙为六科选人,现有之人朕看着也够了。朕再重申一遍:贪污纳贿,结党乱政之举,太祖恨甚,朕亦恨甚!卿等回去多读些圣贤书,想想该如何做人做官。再出现类似那几个人的所为,朕定不轻饶。”
“今年众卿为国事操劳,殊为辛苦。朕决定新年初一至十五各部放假。除了安排人员轮值外,其他臣工都好好过个年吧。内府、吏部、礼部对列位臣工俱有赏赐。”
殿上众人本来对这样解决六科之事很不满意。他们刚要说话,却发现皇上脸色铁青,就又都忍住。严嵩带头,百官跪倒齐称:“臣等遵旨,谢陛下隆恩!”
钟原想起毛伯温说有两件事启奏,就问毛伯温:“毛尚书,你还有何事要奏?”
毛伯温又跪下,脸色凝重的说道:“启奏陛下,还有一件事是臣代兵科给事中胡应嘉奏今年夏天山西北虏入侵大同之事。胡应嘉在家思过不能上朝,因此奏折由臣代呈陛下御览。”
钟原看着毛伯温的样子,知道可能不是小事,就让黄锦下去把走着拿上来。钟原没发现,旁边兵部侍郎王仪的脸色煞白,还有不少兵部的官员都在微微发抖。
看着这份长长的奏折,钟原拿着奏折的手越攥越紧,把奏折捏得变了形。他真的震怒了!钟原脾气其实极好,前世与他打交道的人都这么说他。回到古代这么久,他也没动过真气。他知道古今之人观念不同,作为皇上他不愿和那些迂腐的古人治气。但胡应嘉的这份奏折让钟原彻底失控。他暴走了!
奏折上说:大同巡抚礼部侍郎龙大有在三月设计抓住俺答求贡的使者,解送京城。死鬼嘉靖表彰了龙大有,叮嘱他小心提防鞑靼报复,不要让‘虏越雷池一步’。俺答接到使者被抓,求贡被拒的消息也恼了。五月,俺答果然出兵十万犯边大同。虽然俺答号称十万兵马,但可能没那么多,也就四、五万人的样子。
龙大有听说鞑靼人打来,被吓破了胆。他勾结了同样被吓破胆的山西巡抚御史刘泉同时下令让宣大两镇官兵不得出战。还无耻地说什么‘虏无远谋,不过抢掠,抢完即走,不会深入’!
这种不抵抗的做法让俺答率军轻易从大同边境越边墙而入。雁门关守将孤立无援,自参将周宇以下五千将士全部战死,无一生还。见到事情闹大,龙大有一面写奏折请调客兵进山西帮忙,一面继续约束各处官兵拒不出战,这次的他理由是更为可笑的‘虏远来无粮,必不久矣’。
哪知这次俺答蓄谋已久,是赶着羊带着粮食来的。见到山西守军不抵抗,俺答带着鞑靼人驱入山西数百里,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什么都没剩下把山西百姓祸害惨了。只有潞安守将参将张世忠及其以下四千五百将士奋起抵抗,但因寡不敌众孤立无援,又全军战殁无一生还。
鞑靼人抢够了,就大摇大摆的退走。龙大有这才上奏折——请功的奏折!说自己以数万之众击退鞑靼十几万大军,只是两参将战死。兵部官员侍郎王仪等人受了贿,连调查都没做就直接报给嘉靖请功。嘉靖也褒奖了龙大有和刘泉,抚恤了两位战死的参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情被兵科给事中胡应嘉知道了,就写了这份奏折弹劾刘泉龙大有以及兵部官员……
钟原看完了奏折,怒不可遏。他一甩手就把奏折扔到了御阶下面,说道:“你们都把这份奏折传着看看。今天咱们不议别的事情,单单议这件事。看怎么好好感谢山西和大同的御史巡抚大人们!”从钟原牙缝里蹦出的这些话重重的敲击着阶下百官的神经。
百官们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感到十分迷惑。首辅严嵩走上前捡起了奏折,打开来细细的读了起来。等严嵩读完已是满头大汗,他忙把奏折传给后面的人,然后跪了下去,以额触地不敢出声。
接下来的情景就像多米诺骨牌被推dao。所有看过奏折的大臣们都跪了下去。兵部相关人等已经面如死灰,浑身发抖,缩成一团。
钟原等大家都看完了奏折,大吼一声:“说话!平日里一个个不是很能说么?今天给朕说个够!”
良久,御史王梦华出班,战战兢兢的说道:“陛下且息雷霆之怒。这份奏折只是给事中胡应嘉一面之词。胡大人为国心切,危言耸听也未可知。山西巡抚刘泉,大同巡抚龙大有两为大人饱读诗书,熟谙圣人之道。此事可能也是迫不得已,或者情有可原……”
没等他说完,钟原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怒喝道:“屁话!什么叫巡抚?巡行天下,抚军安民!有抚军抚到约束边关将士;遇见外敌不予抵抗;坐视同僚身死而不救援;任凭外敌残害百姓的道理么?!御史的职责职责就是监察百官,监督政务。需要鲠亮敢言,廉洁无私,贤叙相当。他们是怎么做的?欺上瞒下,祸国殃民,厚颜无耻。这是人做的事么?”
“尔奉尔禄,民脂民膏!太祖的话你们都忘了吗?领着朝廷的俸禄却不为民做主。还有你们,你们这些平时自诩贤良方正的御史言官,这等大事怎么现在才报上来?不是胡应嘉敢言,你们就准备这么欺瞒下去么?你们平时就管别人穿没穿错衣服,写没写错字,行没行错礼吗?要是这样的话,朕要你们何用?”
“什么叫做‘虏无远谋,不过抢掠’?这是人话吗?当山西的百姓是什么?摸摸胸口,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钟原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气。说到最后他一脚就把御案踹翻了。桌上文房四宝四处乱飞,四周一片狼藉。连趴在最前面地上的严嵩脸上都溅上了点朱砂。严嵩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一下,更不敢擦掉脸上的朱砂印。看到皇上震怒,整座大殿一片死寂。除了钟原之外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不敢吱声。钟原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钟原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从前世带来的华夏民族屈辱与磨难的历史在他脑中印象深刻。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让钟原不能忍受华夏汉族人民被外族欺凌。如果说当初四个言官的自辞让钟原对御史还抱有一线希望的话,现在他对这些御史言官彻底的失望了。他准备借此机会把这些只会说话的官儿全部赶走。他要大行改革!
过了好一会,严嵩颤声说道:“陛下请息怒,保重龙体。刘泉,龙大有欺君罔上胆大妄为,纵容北虏欺凌百姓,罪该万死!应立即压解进京,千刀万剐以谢民愤!”
毛伯温跟着说:“陛下,当务之急是进行善后。当大力整军不能再给俺答机会。”
户部尚书王杲也说道:“陛下,如胡应嘉所报属实,则山西大部分地区夏粮可能颗粒无收,必须先抚恤百姓,以免激起山西民变。”
其他人忙齐声说道:“臣等附议。”
钟原没接这个茬,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大声说道:“刘泉,龙大有两个都是文官,他们懂怎么带兵打仗么?谁让他们对军事指手画脚的?谁给他们的权力?”
御史王梦华结结巴巴说道:“启奏陛下,以文御武乃是我朝祖制。为了防止武将在外专权,行谋逆之事……”
钟原大喝:“胡说!兵者,国之大事也。这么浅显的道理朕都知道,你们会不知道?看几本兵书战策,写几篇纸上谈兵的文章,你们出去就敢对军事指手画脚,自称知兵。这就是你们知的好兵?不对的祖制也得改。朕就不信,武将带兵就个个都要谋反,文人带兵就不谋反?武将不是人,你们读了几本书就是人?”
“传旨,召所有带兵文官及所有在外的御史、巡抚进京。所有御史言官一律停职待勘。朕要亲自对他们一个个的考察!”
“毛尚书,你会去写个关于整军的条陈!里面必须写上一条:所有文官不得统兵。朕宁愿要真刀真枪杀出来的一字不识的莽汉,也不要这些做缩头乌龟的文官。起码武将敢和外敌一战!朕还要建立兵学,同国子监例。朕亲自任兵学祭酒,司业、监拯由战功卓着的武将担任。”
百官们这几天也压抑的很,现在听到皇上如此独断专行都非常不满。钟原话音刚落,满殿的大臣都出声劝阻。几个御史扑上来哀号:“陛下,武将专有军权,乃取祸之道。唐末藩镇之乱不远,陛下如此一意孤行,乃视国家大事为儿戏,恣意妄为,自毁长城。臣等宁死也要抗此乱命……”
钟原恶狠狠的打断他们,说道:“谁再劝谏朕,与刘泉、龙大有同罪!还有,将刘泉、龙大有素素逮捕回京。抄他们九族的家,然后连人带家产给俺答送去!写封信告诉俺答,上次他来就是这帮人没拦着。朕现在也帮他抢了这些人的家,都给他送过去。这些人俺答要怎么处理,为奴为婢都随他。”
“再传旨九边,以后谁不抵抗外敌,朕就把谁的家抢了送给敌人!让这些守卫国门的也都知道下,他们背后就是自己的家!自己背后的老百姓就是他们的亲爹亲娘!”
钟原完全当刑部、大理寺、兵部不存在。他这么一乱来,百官们也愤怒了。百官心想:这叫什么皇上?朝政是这么处理的么?坚决不能让皇上为所欲为,此风一开,祸不远矣!
还没等百官说话,钟原连珠炮般的话语又再响起:“把俺答请开贡市的使者叫来,朕要与俺答互市!”
此言一出,乾清宫大殿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