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边防军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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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入边”酒(4)

莫得远想了好一会才说:“跟你们说心里话,钟国疆这个人身上有股英雄气,令人刮目相看,也感觉他有些来头。别看他上任冷冷清清,没有首长来宣布命令,单枪匹马,悄无声息地来了,还骑着大胳驼,很有些灰溜溜的样子。其实,他是有意如此,哗众取宠,现在说法,叫做秀。常委会上,我本想先发制人,与张秋生一唱一和,逼他说出骑胳轮的事来,叫他雪上加霜。不意,弄巧成拙,反让他获得了大家伙的敬佩,锦上添花。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好。我再跟你们说啊,王仁厚那个泥捏的样子,就会吃个软饭,我还真瞧不起呢。”

何百忍眼珠子急速地转动了几下,高兴地说:“我懂啦。莫大哥的意思,要好好宣扬宣扬咱们新政委。”

莫得远朝乔其楼笑笑,乔会意了,马上说这是我的强项,我想好了一首绝妙好词,你们看行不?保准钟国疆一点也不会引起警觉。”他吸口气,朗诵道:“烽塔的山,烽塔的水,烽塔来了个钟政委,酒桌上喝开水,辣椒香菜加驼尾,大家伙笑歪嘴。”“好好好!”几个人都拍手叫绝。

莫得远掀开窗帘一角,朝外瞅了一会儿,回头来说:“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别呆久了,新形势嘛,要有新举措。我还有急事要办。”想想,又叮嘱一句:“你们都给我听好了,稳重一点,可别给我捅漏子。否则,别怪莫大哥翻脸不认人。”

夜巳经深了。星星困了,不停地眨着疲倦的眼睛。大片大片的云彩,黑白相间,飘来飘去。月亮,隐着半边玉体,像个时刻准备经受种种锤炼的女运动员,一会儿钻进白云,一会又从黑云中冲出来,在碧空中徜徉。

钟国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想来想去,又跑出来,隐在那棵大一点的白杨树下,定睛赏月。

边关的月亮真是不同于内地城市啊。你看,上弦月,一弯清水,明亮清澈,什么时候她成为满月呢?满月的光辉又该多么地亮丽呀。

你看,月儿从树梢间爬出来,攀登上半空,扬示着快乐的笑脸。可我钟国疆现在一点快意也没有,有的尽是些人生地疏、孤芳自赏、形单影只。

阵阵罡风吹过,乌云被扫荡殆尽。夜空之中,云彩朵朵,尽是些白云儿。近处的像一堆堆弹好的棉花,轻盈地跳动着,极富弹性,叫人想起妙龄女郎的丰胸;远处的像牡丹,白晰的肌肤,浑厚的胸怀,洒脱地飘游在半空之中,雍容,悠然,叫人想起了荣华富贵,也想起了蒋大为的牡丹之歌。啊,望星空的歌曲多美啊。唉,我钟国疆几年过后,将成为牡丹花,还是小草?

他有些神思恍惚起来。忽然想起,来这边关巳经两天了,还没有给妻子洪丽媛打个平安电话,急忙跑回屋里,拨通了电话,开口就说:“阿洪,丽媛,对不起!晕头转向一天了,现在才给你电话。”

洪丽媛没有责怪他,却也指桑骂槐地说:“你一到边防就成了烽塔传人,丢三落四的。可以理解呀!一日夫妻不过百日恩,忘了也没多大关系嘛。一日边关却是千年计,你只管日理万机就够了。”

他说来日方长,以后得罪你们母女的地方可能越来越多,先打个招呼,请你们多多原谅,更要多支持,自古忠孝难两全嘛。他没有心情多说,妻子似乎也不想跟他多唠叨,双方几乎同时挂了电话。

刚刚倒在床上,莫得远来了。

俗话说,不打不成交。别看钟国疆在人伙酒会上那样的严厉似乎一点面子都不讲,却正因为这样,给常委一班人留下了深刻的几乎是不可磨灭的第一印象。莫得远生性耿直,脾气也很倔。以往王仁厚政委总是照顾他的面子,在许多事情上迁就他。结果他总是这儿那儿出岔子,还总是自我感觉良好。经钟国疆这回狠狠地一驳,他第一次听到坚决的反对意见,方才意识到,自己很有些不明智,应该改改。所以,他要对几个哥儿们提出警告,不让他们胡来。

把何百忍他们几个送走之后,他就跑到了王仁厚家里,把钟国疆上任和参加欢迎宴会不人伙而人边、不喝酒而喝水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说给王听了。

王心中好不痛快,趁机敲他:“莫得远,你终于有自知之明啦,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是我的克星,钟国疆就是你的克星。以后再也没有人照顾你面子,你可要好自为之。”

莫得远竟然一反常态,诺诺连声,说:“老王,以前算我勉强了你,我向你赔不是,请多多原谅。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保你满意。”

王仁厚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诡秘地一笑,说:“这感情好啊,我现在就有事,你可要答应哟。”

“什么事?快说!”

“我想请钟国疆喝酒,你帮我把他请来,办到办不到?”

“这……这……”莫得远面有难色,吞吞吐吐,“我……我……”

“什么我啊我的,我看你就是不毬行,尽他娘的大言不惭,还好兄弟呢,都白叫了。”

点将不如激将。莫得远被这句话激得脸红脖子粗,狠狠一拍胸脯,说:“老王,你听着,请不来我不姓莫。”说完,爬起身急匆匆走了。

丁爱香从里屋转了出来,搂住王仁厚狠狠亲了一口,开心地说:“老家伙,这么多年了,还真没听过你说这么多粗话,头一回见莫得远听你指挥,真开心,地球是不是倒着转啦,还是莫得远真的被钟国疆克住了?”

“啥克住了?姓莫的脾性我还不清楚,他这叫见风使舵。你想啊,他在欢迎晚会上跟钟国疆闹得不愉快,最后证明真理并不在他那一边,心中不是滋味,正好想给钟国疆缓和哩。我就是给他一个机会,也算是挽救了他,帮助了新政委。唉,咱们烽塔分区实在经不起风吹雨打啦。钟国疆有个性,这我就放心了。怪不得两级军区首长跟我谈话都说他们不会看错人呢。莫是钢,钟也是钢。但愿他们都是不镑钢啊。”丁爱香朝他大腿上一坐,快活地说:“我不管那么多。你说,一会喝什么酒?”“急什么啊,来了再定喽。我看莫得远不一定请得动呢。”这一回,王仁厚失算了。他的话音刚落,莫得远就破门而人,后面跟着钟国疆。夫妇俩大喜过望,急忙张罗起来,让莫得远和钟国疆在客厅里聊天。

忙活了一会,王仁厚从厨房端出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盆大盘鸡。紧接着,丁爱香端出红烧土豆、清蒸黄鱼。接着,两人再端出其他几个菜,朝茶几上一放,王仁厚说:“两位战友,更深人静,私人宴请,简明扼要,请两位开怀畅饮,不必客气。”

莫得远将酒杯从酒盘里扯出来,看着王仁厚说:“我没问题,就看钟政委给不给你面子了。他可是不会喝酒。今晚上的入伙酒,哦,是入边酒,喝的全是香辣开水。”钟国疆唬起脸,假装生气地说:“老莫,别出卖同志嘛,人边酒我不喝,为公也。私宴酒,我不喝,为友也。”

“哈哈!”莫得远仰面大笑,“恕我直言,大机关的人真有两副脸,两张嘴。我得向你好好学习啊。来吧!为友也,干一杯!你还是喝你的开水。”

“唉,老莫,别急嘛。稍等一会,馋不死你。”钟国疆欲擒故纵,“咱们请老政委做公证人,搞个君子协定,好不好?”

“我看可以。”莫得远不经意地说,“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怕谁啊,喝完了定也行嘛。”

王仁厚和丁爱香一旁看着,吃吃地笑。

钟国疆举起一杯开水,恭敬地说:“听司令的,喝完了定。来!王政委,莫司令,新兵蛋子敬你们一杯!”

两人急忙迎上,一干而尽。

敬来敬去,一瓶酒喝完了。说不清为什么,莫得远咳嗽不停,不胜酒力,竟然先醉了。王仁厚有心和钟国疆说话,趁机叫爱香把他送回家去。接下来,王仁厚兴奋不已,连连敬酒,并且反复说:“君子协定!君子协定!”钟国疆笑而不答。

王仁厚憋不住了,“嘻嘻”笑道:“他妈的,莫得远个龟儿子,光想着喝酒,没想着咱老伴也会暗渡陈仓,小小酒壶两层楼,上面是烈性酒,下面是白开水。他喝的全是65度,不醉往哪跑?”

钟国疆仍然笑而不答。王仁厚接着说:“小钟啊,我有心和你说话,叫莫去请你,又把他放翻了,你别高兴。刚才的君子协定没具体内容,现在咱补上。”

钟国疆立马点头,说:“请老政委不吝指教。”

王仁厚说:“这感情好,就让老员外给你最后一道指示。说好了,咱们谁喝醉了,谁去站岗。”

钟国疆“嘿嘿”一笑:“老政委,我敬你,反正白开水喝不醉人。”

王仁厚仰面大笑,举起杯子,同他重重地一碰,说:“新政委,我敬你。但愿你越喝越舒服。”

几杯酒下肚,心肠自然热了起来,王便打开了话匣子。他吿诉钟国疆,之所以叫莫得远去请他来喝酒,原因是早饭他抱病没去吃,弄得大家都有些尴尬,实在对不起。又说欢迎晚会他也没去,也是因为有病,有失礼貌,请他原谅,特地请他小酌,以示赔罪。

钟国疆满不在乎地说,赔罪倒没有必要,因为根本就无罪可谈。酒嘛,他不肯喝,不是要驳老政委面子,因为刚刚为喝酒的事弄得大家不愉快,以后迎来送往,还得厉行节约,尽可能少喝酒。实在要喝,等以后再说。

听钟国疆这么一说,王仁厚未免有些难过,愧疚地说:“钟政委,我真对不起你呀,让你受委屈了。不过嘛,这么些年,新来的领导都这样。我们分区落后嘛,一直戴着落后的破草帽,窝在负债的大窟窿里。要发扬烽塔精神,敢吃天底下谁都吃不了的苦。你就先委屈着点。我老王不行了。因为案件事故太多,就是不退休,也没脸见人了。组织上把你派来了,而把我免职了。跟你说吧,我在大官面前守口如瓶,死也不承认我的水平低,不称职,只说把我亏了。当着你这位继任者的面,看你直率,有骨气,硬是把老莫顶回去了,令老朽感动不已。所以,我愿意向你坦白。你替我出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我老是温良恭谦让,过了头,结果没能形成核心,对一些不正之风抵制不力。比如说,与社会不正常交往,屡禁不止……唉,不说了,说起来就懊恨不已。我跟你说心里话吧。我的确不称职,人老了,成了痞子,兵痞子,不想多干,只想平安。我也没有天天想着提升,但我总觉得很有些亏,觉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结果还是老公公背媳妇,吃力不落好,心里头老是抹不直。莫司令爱干事,劲头足,正好让他甩开膀子干去吧。结果呢,一班人貌合神离,形不成合力,抓啥工作总是不到位,案件事故出了一起又一起,把全体官兵都弄糊涂了,都说中了邪啦,被鬼摸了头乍的,鬼摸头也不可能把九个常委都摸个遍啦,那样就不叫鬼了,鬼都是欺软怕硬嘛,莫司令就很硬啦,怎么也把他的头给摸了呢?大家都大惑不解。现在平心静气地想啊,还是我这个党委书记没有当好带头人,班子里不团结,没有凝聚力。是我晕头转向。给你撂下一个烂摊子。不过,你会比我运气好,面包会有的。记住,一定要形成核心力量,千万别总是心太软。古话说的好,慈不掌兵。这是我由衷的临别赠言。”钟国疆简直就是洗耳恭听,一声不响,连眼也不眨一眨。然而,王仁厚还是收回了话题,又要他喝酒。钟说还是喝水为好。他也不勉强,给钟国疆倒了一杯开水,说:“就不加香菜和辣椒了,那是整人的。你就喝开水,我喝酒,算是老政委欢迎新政委,也算是给你交班。”

丁爱香给钟国疆打个招呼就去睡了。两人继续畅饮,

好家伙,一来二去。一壶五粮液很快喝完了。王仁厚面不改色心不跳,真是好酒量。钟国疆没想到,自己喝白开水,并没有加香菜和辣椒,却觉得头晕脑胀,尤其是肚子胀鼓鼓的,异常难受,不得不把头伏在茶几上,一个劲地揉搓肚子,连声说:“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我站岗,我站岗!”

王仁厚得意忘形,跳起来在屋子里摆了几个交际舞的姿势,嘻嘻哈哈地说:“小钟啊,小钟,姜还是老的辣。你以为我喝酒你喝水就一定贏了我啊?错啦!你晚上喝了那么多香辣开水,肚子本来就装满了,没过几个小时,又喝开水,不成鼓也成了大水壶,撑不住嘛。愿赌服输,快,去站岗!”

没等钟国疆说话,他拍一下脑门子,叫道:“他妈的见鬼,我也头昏眼花,看来也喝多了。我也输了,这叫双输,咱们两个都去站岗。”

钟国疆连忙相劝,叫他别站岗,烽塔的盛夏,夜风偏凉,千万别伤了身体。

他有些生气了,叫道:“小钟,你啥意思,瞧不起老同志啊?我跟你说,廉颇未老,尚能饭也。我王仁厚没了官职,却还有觉悟;没有了军衔,却还有党性。我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你呢,要给我站好头一班岗。”顿了顿,又说:“我还要给你提个建议,管你爱听不爱听。我王仁厚没能做个后任的好前任,但我还是厚着脸皮要求你,一定要做个前任的好后任。”

丁爱香闻言,起床前来看热闹,忍俊不禁,“咯咯咯”笑个不停,好不容易忍住笑,按住胸口说:“你们,你们两个就都去吧,看谁站得过谁。”忽然想起夜风寒冷,怕他们承受不住,又加以阻止:“我说着玩儿的。站什么岗啊?老员外,用不着站了。新书记站岗,找着叫人笑话啊?”

两个男人都醉了,老的醉了酒,新的醉了心,哪肯依她,趁着高兴,相互搀扶着,歪歪倒倒地走出门来,一直走到分区大门口,一左一右,要哨兵给他们换哨。

两名哨兵被弄懵了,看着钟国疆肩上的大校肩章,愣了一会,一个惊问道:“你真是新政委呀,我惨了。”另一个紧张地说:“快,还是向张秋生参谋长报告!”

张秋生不慌不忙地来了,劝说一番,却被钟国疆训了几句,索性不管了,跑回去睡大觉。

两名哨兵莫名其妙地走了。钟国疆和王仁厚高高兴兴的背上半自动步枪,一边一个,走进哨楼,挺直身子,目视前方。

两人较劲,谁也不先下岗,一连站了三班岗,三个小时,从凌晨4点站到了早晨7点,三个小时的清冷啊,两人毫不退缩。原来两人都没有事,一个佯醉,一个装肚子痛,都想着借站岗来表达自己的心愿,也树立自己的领导形象。

张秋生参谋长带着两名哨兵赶过来了。两人这才按规定验过枪,交了哨,相互拥抱。王仁厚竟然哭出声来。钟国疆举起手,给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动情地说:“老政委,你站好了最后一班岗,值得我们永远学习。你放心,我已是烽塔传人,一定会做个前任的好后任,后任的好前任。”

王仁厚泣不成声:“小钟啊,你的第一班岗,站得好啊。我相信,会越来越好。为了边防军人和烽塔的老百姓,你多多保重。”

钟国疆紧紧提住他的手,激动的说:“您老保重身体!希望您经常回家看看。”张秋生急忙上前,紧紧握住王的手,真诚地说:“政委,你永远是我们的好领导、奇大哥。钟政委说了,你在这好好住,住到啥时候都行!”

王抓起钟的手,激动地说:“钟政委,你有情,我也有义。放心吧,老员外也会为你当好后任尽点绵薄之力!”

钟国疆叫张秋生帮着他把王仁厚送回家去,叫丁爱香好好照顾他补觉养精神。钟国疆回到招待所,往床上一倒,忽然觉得头有些痛,摸摸额头,感觉有些热,这才知道感冒了,有些发烧。他生来乍到,不适应水土和气候,昨夜里染上风寒了。他傲视这小小的风寒,相信自身的免疫力,并不到卫生所问诊就医,而是喝杯开水,也不补觉,跑到办公室,继续审阅史稿。侵人他体内的风寒,正中下怀,像道阴魂在他体内游荡,游荡,数年之后酿成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