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边防军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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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入边”酒(3)

扔下电话,他想翻阅文件,案头却没有文件。打电话给魏德文,要他送些文件来看。魏德文竟支支吾吾。他不无生气地说:“有啥不好说的?看文件还能看出西洋景来了吗?”

魏德文这才实话实说:“两个原因,你来没有事先通知,各个部门没有准备。再一个,奠司令有交待,要各个科室详尽地汇报全面情况……”

“我不要全面的,只要关键的。你们能不能马上报来?”

“恐怕不行啦。政委,我建议你还是看全面的。这样吧,电话上说不清楚,我当面跟你解释。”

须臾,魏德文来了,进门就说:“政委,你刚来,别急,先按莫司令的做吧。这样利于团结。新班子嘛,得磨合。”

钟国疆低首不语,心想:这话倒颇有几分道理,新班子,磨合是必然的,还得有个过程哩。开始呀,是磨擦,少不了相互制肘。磨擦得差不多了,才进人磨光。磨光滑了,才进人磨合。听许多领导谈过经验,磨合实际就一个从毛到光的过程。想到这里,他宽慰地笑笑说:“魏大黑子,人黑心不黑。我就听你的。不过嘛,你也得协调协调,先把案件事故资料和违纪案件资料全给我拿来。”

“这没问题!”魏德文痛快地说,“我担心啦,你不看还好,看了就会骑到老虎背上去了。”

“怎么讲?”

“你仔细琢磨去吧。我走了。”

不一会,梅高洁进来了。她笑嘻嘻地把一摞资料摆在了办公桌上,报告说:“政委,烽塔分区史初稿全在这里了,请你过目。”

钟国疆大概翻过案件事故材料,便贪婪地阅读起史料来,直到晚饭号吹响。

晚餐开始了。按以往的规矩,新来烽塔分区的官兵,在人伙仪式上,必须喝个痛快!给大家留个“一伙人”的第一印象。莫得远司令摆出老大的样子,首先发表祝酒词:“今天是个非同寻常的日子,我们的新政委来了。打枪的不要,弄的我们都很失职,诚惶诚恐啊。今晚上,喝入伙酒,就一个中心,热烈欢迎新政委、新书记。他来自大机关,听说他很能喝酒,一瓶漱漱口,两瓶扶墙走,三瓶才墙走他不走。就看他给不给大家面子,肯不肯人伙了。大家说,对不对?”

大家当然说对。他显得更加兴奋,又说:“我这个人,心直口快,资格老一些嘛。今天晚上特别,谁也不许搞特殊,为我们的新政委新书记,喝个痛快,一醉方休!”他说得两嘴角起了白沫,但钟国疆自顾自想心事,没有听进多少。不管钟国疆应与不应,莫得远举起酒杯站起来,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欢迎新政委人伙,干杯!”

大家紧接着站起来,齐声说:“欢迎新政委人伙,干杯!”

钟国疆不得不站起来,也举起酒杯。但是他没有干,看着大家都一干而尽,朝他亮着空杯子,定定地看着他,都不肯坐下,他也没有说对不起,连微笑都没有,方方正正的脸面上绷得紧紧的,镇定而冷峻地说我这杯酒,献给为国捐躯的边关将士!”这是一句关系到尊重老祖宗、老革命、以史鉴今、继往开来的大实话。莫得远心里老大不高兴,却不敢怒形于色,脑子一转,赞赏道:“还是政委有政治头脑,革命烈士永垂不朽!来,都倒上一杯,我们也要讲政治!”

大家听他吩咐,都倒了满满一杯,洒在地上,敬给了先烈们。莫得远笑道:“政委,第二杯酒,我看你还能敬给谁?来,给政委倒上。大家都倒上。”

大家都倒满了。莫得远又举起酒杯,高喉咙大嗓子地说:“伙计们,欢迎新政委人伙!”

大家又喝干了,一起坐下来,望着钟国疆。钟国疆没有看他们,站起身来,仍然用冷峻的口气说:“我已是烽塔传人,是人边来了,而不是人伙来了。因此,今晚上是入边酒宴,而不是入伙酒宴。我……”

“这恐怕不妥!”莫得远不客气地拦住他的话,“人地随俗。人伙酒喝了快五十年了,你不能随便破坏光荣传统。”

钟国疆冷笑道:“莫得远同志,你说的不对呀。光荣传统都是具体的,你从哪里能找到人伙酒是光荣传统的条文?不是我上纲上线,人伙人伙,哪一伙?谁的伙?这伙哇,有山大王的味道,不宜提倡。”

莫得远被噎住了,低首不语。张秋生劝道:“政委,你也别在意。人伙酒嘛,就是个说法而巳,没有啥别的意思。”

钟国疆敏捷地说:“这话说的好。既然没有别的意思,那么,我的话就站住脚了。进人边防军的队伍,我就必须为边防军说话。因此,我这第二杯酒,先敬给烽塔边防军全体官兵们!”

这是一句关系到政治态度和军政军民关系的大话。莫得远又被噎住了,脸上有了怒色,但敢怒而不敢言,用手招呼道:“同志们!新政委讲政治,我们得紧紧跟上!来’倒满了!”

大家都倒满了一杯,敬给了全分区官兵。莫得远又叫倒满第三杯酒,还是不征求钟国疆的意见,朝大伙儿使个眼色,说:“第三杯酒,欢迎新政委人伙,这回,谁也不准再说二话。”

大家迟疑一下,都喝干了,因为这关系到莫得远对自己的态度和看法。莫得远与王仁厚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一向是他说了算,王不过是聋子耳朵摆设而已。新政委虽是大机关来的,能否驾驭住全局,会不会是还和王一样的软蛋儿,现在谁能说的清,看得透?此时此刻可不敢造次。不是有人风传一个段子吗?送礼的,没记住,没送的,记住了;喝酒的,没记住,没喝的,记住了;恭维的,没记住,不恭维的,记住了。古人说的好啊,官大一级压死人,小心为高嘛。但是,邵兴邦和魏德文没有喝干。张秋生发现了,朝莫得远使眼色。莫得远立刻借题发挥,怒斥道:“邵兴邦、魏德文,你们想干什么?对新政委不欢迎,还是对老司令有意见?”

两人对视一眼,打个哈哈,端起杯子,夸张地把杯子底下的一些酒喝干了。

莫得远抱起两手,瞪大两眼盯着钟国疆,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笑容。

大家都在期待着。

显然,这是一种心理素质的较量。兵法上说,攻心为上。

莫得远有意通钟上梁山,而钟是否肯做林冲,关系到两人今后的地位和声威。说穿了,如果他让步,就会给莫得远抬高声威。今后可能就会像王仁厚一样,处处让着莫,形成事实上的书记听副书记的。如果他不让步,这第三杯酒实在不好再拒绝。俗话说的好啊,接连不过三。三次拒绝,大家的面子都过不去了,势必说新政委是个不合群的桀骜不驯的孤家寡人,甚至于说是个没有爱心的人。那样的话,钟国疆还想拨云见日,岂不是天方夜谭?

酒场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使人觉得不是在酒场而是在谈判桌上,剑拔弩张。

钟国疆脑子里急速盘算着,他要权衡利弊得失。忽然,他果决地站起身来,用更加冷峻的口吻大声说:“莫司令,各位常委同志,随你们如何想法,这第三杯酒我敬给烽塔地区的党政机关和老百姓!”举起杯子来,照旧将酒洒在了地上。

这下子莫得远忍无可忍,“嚯”地站起来,指责道:“老钟,你也太不给我们面子了吧!要知道,你在烽塔分区党委常委里面,虽然位居榜首,毕竟是新兵蛋子,没有资格傲视我们。”

钟国疆不急不慌,招招手请他坐下来,和颜悦色地说:“对不起,老莫,我实在不善酒。你别生气,君子不强人所难嘛:

“你这样说可不行。”张秋生也是一脸怒气,“难道就你钟国疆是君子,我们就不是?以后你要主持方方面面,做带头羊,不喝酒可是寸步难行。”

“对呀!”莫得远附和道,“当官要有酒量。你不喝酒,撑不起局面,谁来帮你?”

“嗳哟,老莫,你何出此言?不是有你嘛。我撑不了大局,正好由你来撑喽。”

莫得远不无得意地笑了,不加掩饰地说:“我撑那没问题。老王这几年都是依赖我嘛。我真诚地希望一如往常,司令政委和气生财。”

钟国疆注意到,邵兴邦和魏德文眼中浮出一种只有厌嫌时才有的光点,笑笑说:“邵副司令,魏主任,你们听见了,莫司令对我不放心啦!我借此机会给大家说一句话,司令说的对,我们就照他说的办。”

“那你喝什么?”莫得远简直咄咄逼人,“你说!我们都依你。入伙就是人伙,不能什么都不喝啊。”

“我喝水。”钟国疆平心静气。

“你就喝水吧!”莫得远假装大度地说,“大家听着,老伙计都喝酒,新伙计一个人喝水,尽欢而散!”

“不!”钟国疆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猛地跳了起来,“我的意思是都喝水。愿者上钩,不愿意就拉倒!”

大家不吱声,作壁上观,但看新政委和老司令如何表演。

莫得远沉不住气,摇头晃脑地问:“有何讲究,请明示。”

“不敢指示。”钟国疆心平气和,“分区太穷,破草帽太沉。我想厉行节约,从现在做起,从常委做起,人人省吃俭用……”

莫得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用教训的口气说:“钟国疆,你的三把火烧得也太快了吧!从大家伙的嘴里抠粮食,勒我们的裤腰带,亏你想得出。你干脆把我们的脖子都扎住算了。分区是穷,但还没有穷到喝水的地步吧!”

“莫得远同志,难道你真想要穷到喝水的地步吗?”钟国疆严厉地说,“快刀斩乱麻,细水长流,穷则思变。你不觉得这样比较好吗?难道你要像丐帮帮主那样,衣衫褴褛还要烂醉如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酒再去讨?分区的腰包里有几个铜子你比我清楚。我告诉你,人伙,我不反对。但是,我反对穷人伙,蛮人伙,丐帮人伙!我更反对破罐子破摔。”

这一席话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大家都羞得满面通红,莫得远也一脸窘态,低首不语。

邵兴邦连忙圆场,说:“司令,政委是人伙先人心啦,就喝水好了。”

魏德文来劝钟国疆,说:“钟政委,你别激动。咱们依你,穷则思变,喝水。”接着,大家一起说:“喝水,喝水!每天喝一肚子酒,连觉都睡不好,伤身体,早就应该改改。”

张秋生心中不服,觉得他和司令处了下风,要扳回一点面子,说:“不喝白的来点红的也行嘛,自古无酒不成席。”

莫得远自感没趣,不好下台阶,眼珠子连转两转,说:“张参谋长,就不要再说啦,喝水就喝水。请问钟政委,喝什么水呀?”

钟国疆觉得他的问题有些怪,反问道:“你不是要喝自来水吧?”

“你生来乍到,不懂啊。”莫得远倚老卖老地说,“凡事讲个规矩。喝白开水也得喝得有些味道。今天是好日子嘛。我的意思是,加点佐料。”

大家都愣了。钟国疆说:“请司令明示。”

“明示就明示了。”莫得远不无骄傲地说,“我这个人想问题总是比较周到,也比较大气。生活嘛,就得有滋有味。边防军人也是人!大家听好了,每人一杯白开水,加上香菜和辣椒。香菜代表廉洁,辣椒代表革命,非常符合钟政委厉行节约的意思,有滋有味,有声有色,何乐而不为?”

这才是别出心裁,大家都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这样喝过呀。莫得远所以如此,显然是在讨价还价,在同钟国疆争锋,不让钟国疆出头冒尖,好由他继续保持山大王的角色。

钟国疆看看邵兴邦和魏德文,两人没有任何表示,反过来示意他来定夺。他也不犹豫,笑道:“莫司令真是善于创新啊。就听司令的,香辣开水!”

欢迎宴会开始了。莫得远仍然摆出老大的架子,一杯接着一杯,一连喝了七八杯香辣开水,不停地说:“味道好极了,以后再也别喝酒了,就喝香辣开水,管他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上酒,一律香辣开水伺候。”

大家喝不惯,不停地叫唤,说不好受。莫得远趁机把矛头指向钟国疆,叫他向大家解释。

钟国疆顺水推舟,当机立断,说:“白开水是我提议的,但香辣开水却不是我。说实话,我的肚子也吃不消了,别折腾了,到此为止吧。我非常感谢大家的盛情。”

“钟政委,我们今天可是拿热脸撞了个冷屁股啊。”张秋生气呼呼地说。

莫得远则是义愤填膺一般,说:“钟政委,你说谁折腾了?没谁想折腾,只有你想。我们要喝酒,你非要喝水,存心跟大家作对,要整人嘛。你这个人啦,看来不好伺候。罢了!”

钟国疆真是自讨没趣,堂堂分区政委、党委书记,来烽塔分区的欢迎宴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看得出来,大家都有些扫兴,也都喝得非常不舒服。他也肚子痛,辣椒水嘛,谁的胃能受得了啊。所以,大家都快怏不乐地回去了。他独自一人,一边摸着肚皮,一边走回宿舍,想了想,打开笔记本,飞快地写道:香辣开水,这样真节约啊。一顿饭就节约了几百块钱。十顿、二十顿、一百顿……加起来,那真是一个可观的数目。有人叫我胳驼政委了,很可能有人还要叫我香辣政委,只要节约,管他们如何叫呢。

钟国疆没有想到,莫得远回到宿舍,就把晚上的事情给他的几个朋友和盘托出了。那几个朋友,一个是他老婆杨金花也感到讨厌的苟一刀,即烽塔地区鸾岛房地产公司总经理,肥头大耳,剃了一个光头,右边脸上有一道足有10厘米长的刀疤。据他自己说,是在老山前线与越南鬼子搏斗中负伤所致。另一个是分区政治部的副主任乔其楼,一表人材,英俊潇洒,只是两只眼睛里冒着阴气,叫人感觉不大舒服。还有一个是南塔团政委何百忍,个头中等,两只眼睛很机敏,滴溜溜转,脸色灰暗。杨金花见苟一刀来了,不高兴,借口不舒服,兀自回房睡觉去了。

见她走了,客厅里四个男人无所顾忌,苟一刀摸一把脸说:“莫大哥,你真够大度的,竟让了他,改成人边酒。要是我哇,当场把他日翻。”

“哼!”莫得远冷冷地说,“你就是个蛮横。小心啦,别到头来把自己日翻了。”

“怎么?你是说他姓钟的会跟我较劲。”苟一刀把脸上的疤痕抠了一下,“他要真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就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何百忍拍他大腿一下,说:“老苟,你就别在这儿发狠了,小心隔墙有耳。”转向莫得远,接着说:“司令,姓钟的为啥非要喝开水?我看他别有用心,节约不过是一个幌子,目的还不是要夺权。”

“我看八九不离十。”乔其楼思忖着说,“谁会拿粉往屁股上抹?欢迎他的宴会嘛,没有理由拒绝的。新官上任,要的就是前呼后拥,花团锦簇。他却一反常态,不是想给你这个老司令一个下马威,也是想一开始就压住你的势头。看来呀,他不会像王仁厚。”

“王仁厚那个软蛋儿啦,”何百忍不屑地说,“腰杆子上根本没长骨头,属蚯蚓的货色,命中注定叫咱们莫大哥吃定了。莫大哥,你说,我们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