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的一天,我放学回家,推开门就看到地板上的几个字,是用毛笔蘸水写的,水还没干:对不起。父亲与母亲坐在沙发上,好像在商量着什么事。我当然认得那些字是谁写的,因为父亲的一手好字在小城里是出了名的。我低下头,大颗的泪水把字模糊成一片。然而就在这时候,硕大的巴掌在我眼前一晃而过,而且,他为什么不能当面对我说?他还是把父亲的尊严看得比女儿的自尊重要得多。
不过,那以后算是结束了冷战,但对于父亲,我更加敬而远之了。我们之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考大学时,犹豫良久,我还是填报了离家乡极远的一个城市。
有一次,同寝室一个女孩的父亲来看她,他们笑啊闹啊,我看得眼睛发直。我想起以前坐在父亲的摩托车后面,都会很注意地不要碰到他的身体,而搂父亲的脖子吻父亲的脸,在我看来那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
那年寒假,父亲去东北探望他病重的表弟,我没有见到他。第二年暑假,学校组织记者团到省城南部采访,我入选了。我说不清是该高兴还是失落,这毕竟是我从小到大,离开家人最长时间后一次团聚的机会,但是我也至少免除了重新面对父亲的尴尬。我不知在经历一年的分离后,他会不会让我感觉更陌生。
出发前,我给母亲挂了个电话。听筒里传来母亲哑哑的声音:“你爸现在不在家,晚上给你爸打个电话,行吗?”
我迟疑了一下,其实如果当时父亲在,我想我还是愿意跟他亲自打一声招呼告个别的。可是,碰得不巧,再要特意打那么个电话,让我感觉有点儿不自在。但这种心底里很微妙的感觉是无法言说的,我只好笑笑:“算了,妈妈,你跟他说也一样的。”然后,收了线。
带着淡淡的遗憾,我跟随采访团出发了。南方之行非常艰苦。酷热、日夜兼程、任务繁重,加上一种不可能完全避免的思念,到达最后一站时,我开始发烧。吃了两天药,烧刚退下去,右眼又发炎了。过了一天,红得简直就像兔子的眼睛。当地的医生为我诊断后说,是感冒引发的病毒性感染,如不及早治疗,可能会导致失明。
失明?太可怕了,耳边忽然响起父亲的声音:“你要再这么任性,后果自负!”
年前,我读初三,也是这只眼睛,不慎沾了不洁之物,突然就发红流泪。父亲请了长假,带我到杭州最好的眼科治疗中心去看病。那是些天空飘雪的日子,我的同学们在遥远的课堂里进行期末考试,而我跟在父母身边,每天在医院与宾馆的路上来来回回。我的右眼上贴着纱布,既痒又难受,而且自觉十分丑怪,总是忍不住用手去搓揉。父亲见了,说:“不要去碰它,会感染的,知不知道?”
这话自然是没错,可我病成这样,他一句宽慰的话都没有,却动不动仍拿出一副教训人的姿态!心里憋屈得慌,又不敢顶嘴,便故意揉得更重。结果,他就说了那样一句:“你要再这么任性,后果自负!”
当时,我真的太气了,竟然就脱口而出:“我知道,您不过是怨我耽误了考试,没拿回第一第二的给您长脸。就算我真瞎了,您也未必会在乎。”
话说出口,我也就猜到后果了,干脆豁出去,挺着胸等他的吼声响起。可是,没有,居然没有,奇怪啊。不禁想探头去看父亲的脸,他已转过身去,大踏步地往前走了。
那么,这一次,父亲要是听说我的病情,是否……会像当年那样对我?我已经长大,虽然外表仍倔犟,内心里却已不知在何时生出柔情和渴望,我实在是害怕。这样的时候,会在他面前掩饰不了我的脆弱。
带队老师送我回省城前,通知了父亲。我竖起耳朵,也听不见电话那一端父亲的声音,似乎没说什么话就挂了,想来,父亲一定又要为我生气了。
车开到一半,天突然变了,下起了雨。驶进人声鼎沸的省城车站时,雨大得天地都茫茫然起来。但是,我仍然一眼就望见父亲在雨中翘首张望的身影。一瞬间,我的头脑一下真空了,反复想好的话语忘得精光。
父亲已经跳上还没完全停稳的车子,大踏步地向我走来。
“素衣,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放心?”这是父亲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依然是我熟悉的严厉。我想,果不其然,泪就慢慢地流了出来。
“好了,”父亲说,“哭什么。我咨询过医生了,只要还没危及视网膜,做个小手术就没事了。”
心放下一半来,就想起很多事:他怎么过来的,等了多久,如何这么快就咨询过医生了想问时,车已停稳,父亲先下了车,在车门边撑了伞等我。一阵风吹来,他的头发有点儿乱了,忽然发现,昔日英俊的父亲,竟呈现出这样明显的老态了。鬓边有白发醒目着,眼中也少了以前逼人的锐利。他那样专注地抬头望着车厢,在风雨中看过去,他的目光中竟不再有往日令我不寒而栗的冷峻,而变得有些许的凄然,让我的心微微地颤抖了。
我知道,他不是在一天之间苍老的。可是,我却是在这一瞬才发现的。那么多那么多我视力良好的日子,为何竟能全然忽略这样的细节呢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愿意尝试换一种方式来“对抗”父亲的权威——用更多的关心和爱而不是任性顽劣,换取他的笑容来抹去他的矜持。
不过,我想,即使时光不能倒流,我仍然来得及实现我的新计划。
“忽然发现,昔日英俊的父亲,竟呈现出这样明显的老态了……他那样专注地抬头望着车厢,在风雨中看过去,他的目光中竟不再有往日令我不寒而栗的冷峻。而变得有些许的凄然,让我的心微微地颤抖了”,感谢岁月的流逝,让昔日的严父终于摇身一变,在目光里慈祥而亲切:“那么多那么多我视力良好的日子,为何竟能全然忽略这样的细节呢?”可是当我眼睛微恙时,却分明看到了父亲的无奈和关爱。感谢这次生病,让往日争强好胜的丫头混沌初开,在父亲苍老的目光中明白了亲情的可贵和温暖。父女之间,何来扯不开的千千结,有时候,不妨各让一步,也许打开的是一扇更广阔的门一个女孩让我明白了爸爸的爱列车颠荡着向前开去。这个秋日的午后,空气浓稠得像胶冻一样,让人疲乏无力。单一的隆隆声在脑海中如丝线般绵延不断地扯过,也不知要走多久。我怀着这样一种近乎疲惫的情绪。
这是我第一次远行,妈妈本来要送我,可是爸爸说什么也不让,就要我自己一个人去大学报名。”一个人就一个人,离了你们我还不活了?”我丢下这句话,怀着对爸爸的怨恨一个人踏上了远行的列车。对于爸爸,我没有多少感情,甚至怀疑他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要不为什么他对我总那么严厉,甚至是残酷。他可以一天抽两包“小熊猫”,对我却格外吝啬,同学过生日,我凑份子买蛋糕的十块钱他都不肯给。哪有这样的亲爸爸坐在我对面的女孩没有右小腿。我猜,她还是一个孩子,大概也只是十六七岁。
“你是一个人吗?”我问她。
“是的,我常常一个人坐火车去乡下的奶奶家。乡下风景很美丽的。”女孩笑着说。
“你爸妈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呢?”我问。
“放心,原先爸妈还送我上火车,现在,我不用他们送了,自己就行,连票我都自己买。”女孩得意地说。
“你看,那些种在两边的树,我一直觉得它们像中世纪的欧洲妇女,提着裙子向前奔跑……”女孩的目光投向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我说话。我看不出她脸上有一丝忧伤的神情。我暗想:“假如我是她,我会怎样呢?”
“那边有一个村子,看那个孩子冲我招手呢!”女孩的声音变得很兴奋。
“他不过是冲着整列火车招手罢了。”我忍不住提醒她。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看见了火车,我在火车里看见了他,于是他也是在冲我招手。”她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不悦。我很想像她一样对一切都保持旺盛的好奇心和希望。
“你在想什么?”女孩突然问我。
“我在想,你一定是个很乐观的人。”说完这句话,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她身旁的拐杖。
“你说对了。但是我以前不这样,刚出车祸的那段日子,我几次自杀都被爸妈阻止了。如果不是他们疼我,爱我,我早完了。”女孩淡淡地说,这时,我才从她的眼睛看到一丝忧伤的神情。
“你爸妈疼你,那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坐火车呀?”我想起了自己那狠心的爸爸,不由得说了一句。
“我以前也认为爸妈不疼我,我都是残疾人了,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什么事情都要我自己做。后来我渐渐明白,我不能到哪里都要爸妈跟着,他们也不能跟我一辈子呀,他们要我独自做事,也是为我好呀。”女孩感叹地说。
我有些吃惊。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样的话是出自一个小女孩之口,而且这个小女孩还有些残疾。
我有些脸红,我想起了家中那一向严厉有加的爸爸:让离家很近的我,在学校吃食堂住集体宿舍的爸爸;那铁石心肠,不愿意为我能进重点中学读书而去求人情的爸爸;那要我在暑假上街卖冷饮“体验生活”的爸爸……为什么我没有想到他也是为了我能自立自强呢?为什么我认识不到他给我的也是爱呢“爸爸妈妈告诉我,除了行走有一点儿不方便之外,我并不比别人差什么。”女孩指指身旁的拐杖说。我坚定地点点头。
女孩先我下车,我帮她将行李送下火车。她笑着说:“谢谢,谢谢。”
其实,应该说“谢谢”的是我,她,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女孩子,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我下定决心,到学校后的第一件事是给家里打个电话,向爸爸说一声对不起……”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说的就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们往往看不到身边人的优点,并且,还会将其误解并心生愤懑。很多孩子就常常会对自己的父母产生这样的情绪。严厉的父亲,让离家很近的“我”,在学校吃食堂住集体宿舍;铁石心肠的父亲,不愿意为“我”进重点中学读书而去求人情;冷酷的父亲,要“我”在暑假上街卖冷饮“体验生活”:没有爱心的父亲,让一个女孩独自一人去陌生的大学报到……女儿不会想到,这是父亲为了让自己能够自立自强的一种方式,其中包含着父亲的满怀期望和一片苦心。好在火车上的残疾女孩为作者上了一堂生动的课程,一路行来,也算是一路丰收了!父爱如山我在家中排行老六,十年前我参加高考时父亲已经是快60岁的人了。那时我家住在乡下,考点设在十多公里外的县城。考试前一天,父亲对我说:明天我陪你考试去。我说:哎呀,我都这么大的人了,用得着么?父亲压低了声音说:你妈说了,你考试这三天每天中午给你20元的伙食费,我也借光上馆子喝两盅。我一想,那也行,父亲最大的嗜好就是喝点儿酒,平时母亲管得严,这还真是个机会。第二天,上路之前父亲把一个半斤的酒瓶揣在了怀里。我说:下饭店你还带酒啊?父亲嘻嘻一笑:城里的酒度数低,哪赶得上咱的“小烧”
上午考完试,父亲把一个饭盒递给我对我说:吃吧,黄瓜炒肉还有包子,热着呢,我刚吃完。我有些愣了:你怎么不等我呢?父亲笑了:傻小子,这么多考生要吃饭,饭店里排不下呀,要不是你爹长个心眼提前去了,哪里买得上呀。我一想也是,十多个乡镇的考生,饭店肯定坐不下啊。第二天中午,父亲还是如法炮制。那一餐是小鸡炖蘑菇,香极了。
第三天中午全部考试结束,我如释重负。父亲也好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我说:别的乡镇考生都坐车走了,没人和咱抢了,咱爷儿俩好好上馆子吃去。说完我和父亲进了一家路边的饭店,老板娘十分热情地对父亲说:老爷子,这回还是只要半个菜带走啊父亲大手一挥:不啦,今天和儿子一起喝两杯。我一听,忽然感觉不对:半个菜,带走父亲上厕所去了,我急忙问老板娘怎么回事。老板娘说:这个老爷子啊,连续两天中午来我这里啦。每次来都是只要半个菜,他自己坐在这里吃点儿咸菜啃点儿干粮喝两口水,等菜炒好了,不吃一口就拿走了……听完这话,我的眼泪哗哗地淌了下来。
那一年高考我排在全县第八名,进了省城的一所大学。然而,至今我仍然感觉自己的成绩愧对如山的父爱……父爱如山,天底下每一位父亲都不简单,尽管他们不会甜言蜜语,但在他们心里,对子女的那份爱,却是那么深沉、隽永、悠长!当我们读完《父爱如山》就会明白,一个父亲沉甸甸的爱如此动人心魄——他不善表达,找喝酒的借口掩饰自己其实是为了陪儿子高考;他甘于付出,儿子吃上了丰盛的午餐,自己却吃点儿成菜啃点儿干粮喝两口水……父亲从来不会巧言令色伪装自己的爱,他只会把自己的爱藏得更深,不给孩子一点儿压力,不给孩子一丝负担。儿子面对如此沉重的父爱,难怪在考了全县第八名后,还会生出愧对父亲的感慨来!女儿出走一个女孩负气离家出走,母亲看见她留下的纸条,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派出所报案。但这时电话响了,是孩子父亲打的。
父亲听了这件事,沉默半晌,说:“不要闹得满城风雨,那孩子自尊心极强,等等吧。”
女孩业余爱好是上网,父亲虽然不知道她常去的网吧,但有她的一个电子邮箱,于是给她写了封信:“我知道你生气藏起来了,我估计也找不到你,就让你安静地回味一下过去的快乐和苦恼。”
一天过去了,女孩没有回音。母亲很着急,所有的亲戚朋友家都问过了,没见到女儿。她又想给女儿同学打电话询问,被父亲拦住:“不要让他们知道,孩子以后得上学,那时她面对老师和同学会成为’另类‘。明天一早,你去学校撒个谎,帮孩子请一周病假。”
当晚,父亲又给女儿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呵呵,我猜到了,你正在上网,对吗?注意啦,墙那边的屋子里正坐着老爸——我!不信,你去看看。”
夜里11点,女儿终于有了音讯,一封给父亲的伊妹儿:“我们相隔万水千山,好自由的感觉,我要独自闯荡世界,像三毛那样浪漫地流浪四方!”母亲一看,眼泪当场冒出来。父亲却笑着说:“这是曙光啊,说明孩子想我们了,否则,又何必说这些?”父亲当即复信:“坚决支持你的伟大行动!我为有这么一个充满激情与幻想的女儿而骄傲!老爸年轻时是个诗人,多想像你今天这样走出去啊,但没有决心,太惭愧了……”
第二天上午,父亲的电子邮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信:“老爸,不要惭愧,现在行动还来得及。但我想先创业,然后接你过来玩。”父亲赶紧回复道:“你创业成功时,我也老喽,走不动喽!”
分钟后,女儿的回音来了:“我初步预计,创业要十年,那时你55岁,还没退休呢!”父亲看了,故意不答复,等到午饭后才上网回信:“不行啊,老爸今天淋雨了,全身难受,到55岁,身体可能更弱。你买伞了吗?”下午,接到女儿回信:“不要紧,雨淋不着我,我不出门。”父亲阅后,对妻子说:“好了,女儿现在很稳定,我推测她没出城,可能住在旅馆里。让她疯两天,一切自理,过不了多久,就会累得想家。”
晚上,女儿又来了封短信。这次父亲以妈妈的口吻回答她:“孩子,你爸爸淋雨后全身难受,发高烧,住院去了。妈现在没时间跟你联系,得去医院陪护他。再见!”
果然不出所料,女儿在第二天的伊妹儿中关切地问:“爸爸的病好些了吗?”父亲一笑,关上电脑,不予理睬。午饭时分,电话铃响了,父亲示意母亲接,说:“告诉她,爸爸烧糊涂了,老是念叨女儿。说完就挂!”母亲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