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的一块地在老鹰嘴半山腰的平台上，土肥而向阳，麦子开始“放羊”了，麦浪儿欢欢的，向一边翻滚。老九在清水河畔的独木桥边站着，看见有几个黑点像即将沉没的小船在浪里起起浮浮。
嘿！野猪。
他从家里拿了几个“二踢响”跑上山，藏在地边的林子里，点着了“二踢响”甩了过去，口里骂道：“你这长嘴的村长，你再骚情，我炸碎你这偷吃的嘴。”嘭！“二踢响”在野猪中间炸响了，野猪齐茬茬地抬起了头，紧接着，又一个“二踢响”炸了，它们才不情愿地折过笨重的身子，慢腾腾地朝山上走去。等野猪走远了，他绕到野猪出去的地方，把野猪压倒的麦子扶起来，用草绑了，再把它们撞开的篱笆修好，掏出烟锅抽烟。
老九看着山下的清水河像一条银项链，自由地延伸，望天就像一颗系在项链上的铃铛。二十来户人间，这家的房子朝东，那家的朝西，这家的草房朝南，那家的偏又朝东北；这家的院是方的，那家的说不出方圆倒没了形状；这家的草垛在院边，那家的又偏在崖畔。这些都零乱地任其摆放，没了规矩。院边的杨树、榆树在空闲处随意地长。柿子、核桃、杏子这些果树像生了小孩的娘们，不知天高地厚，爱伸腿子就伸腿子，爱伸胳膊肘儿就伸胳膊肘儿。玫瑰、黄耀子、金银花这些扯藤蔓的骚女人就更任性了，骑墙头，穿树林，见杆就上。还有石板路缝隙里长出的毛毛草，把一根毛绒绒的穗子弯到了马兰花的怀里，几乎看不到石板了。鸡鸭像没有家教的孩子，想在哪儿拉屎就拉屎。画眉、下水瓶、白项鸟随时会把窝筑到你的头上。你要不睁大眼晴，就会把麻线蛇当成半截绳头，在路上，院边，随时都会出现。放牛娃的兜儿里常装着一根两根这样的蛇，他们喜欢它们珍珠一样的眼睛和山丹花瓣一样的舌尖。
老九看着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微闭着眼睛，就像米香的脸蛋越看越受看。
今天在老九看来，他始终认为上帝在掌握着天地间的平衡，在每日每时地对自然界进行调配。今天给这家多一两福，明天给那家少一两难。就像给大地换季一样。米香的冬天已经过去了。儿子金蛋儿的春天正在偷偷走来。他相信，总有一天，金蛋儿会像从前一样大声地叫他一声爸爸，叫米香一声妈妈。天有阴晴雨雪，人有三灾八难。天不会长下雨不晴，人不会长睡觉不起呀！
老九收住了他的想象，他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