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景电之父:李培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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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首战沿寺出奇迹

那个年代的人,活的是一种精神,一种气氛,一种信仰。当时提出了“大战五十天,抢出洪水面,革命加拼命,建设景泰川”的口号,从梧桐山顶到黄河岸边,到处是红绸子上写的大幅标语,一面面红旗,上书“向阳连”、“冬青连”、“金坪排”、“翠柳排”,旗在人在,旗进人进,如战场上一般,忙而不乱。

景泰川电力提灌一期工程(简称“景电”一期工程,老百姓称之为黄河工程),是在1969年那个特殊的年代开工建设的,当时的口号是“战天斗地,人定胜天”,处处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每个工程的关键施工都以“大会战”的形式完成,“大会战”是政治口号加行政命令为保障的,口号鼓舞士气,命令强制执行。

“景电”工程的第一个“大会战”是黄河边五佛沿寺的老龙坑会战,就是一泵站基坑会战。这是名副其实的龙头工程,确确实实在“龙头”上施工,分“三大战役”,第一个战役是草土围堰,第二个战役是开挖一泵站基坑,第三个战役是完成基坑钢筋混凝土浇筑工程。这个龙头工程,时间紧,工程技术难度大,物资奇缺,当时在甘肃乃至全国都属首创。

草土围堰,就是在冬季黄河枯水期在老龙坑用麦草和黏土围出一个“人工湖”,是在黄河里用草土“撕”下一块施工场地,需要0.5米以上的长草240万斤,10米长的粗草绳4万根,各类长短不等的细草绳16万根。草从哪里来?草绳从哪里来?这在现在好像不是个问题,而在当时却是个头等大问题,因为各家各户各生产队的草都是当地牲口过冬的“口粮”。而牲口在当时的作用非常之大,是人们赖以生存的主要生产力,所谓“富贵人的儿子,穷汉人的驴子”,一头毛驴跟儿子相提并论,其作用可想而知。

但是,要施工,就得有草,要有草,就得群众出力。李培福在做了广泛调查研究之后,坚持一贯“面向群众”的作风,像当年他发动群众献军粮时一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广泛发动群众,开展献草运动,提出“坚决响应毛主席‘五·七’指示,自力更生,献草光荣”的口号。一时间,景泰县各公社、各大队、各生产队,千家万户,纷纷行动起来,向五佛沿寺献草,手扶拖拉机、马拉大车、人拉架子车,还有自制的单轮木质小推车,一齐涌向五佛沿寺,仿佛抗战时期群众支援前线一样。

当时,向阳公社老湾大队的韦老婆子,是一位老寡妇,家里只有祖孙二人,好不容易攒了一架子车长草,准备来年给孙子盖两间新房,筑巢引凤,娶新媳妇。可听到献草号召后,硬是全部献了出来,还让她孙子用农业社的架子车亲自送到了工地上。征草的同志说要打个借条时,韦老婆子说啥也不答应,还老泪纵横地说:“我韦老婆子为了一车子草怎能收共产党的借条,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韦老婆子的今天。民国十八年,我们家死鬼领着两个儿子到宁夏中卫逃荒要饭,爷儿三个全饿死在路上,连个尸骨都没收回家,谁管过我们?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组织互助组,成立生产队,我们奶奶孙子有了依靠,才活到了今天,而且,还越活越好。现在,国家要引黄河水来浇地,为的是让我们吃饱肚子,过好日子,我老婆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献上这么一架子车草,还能让国家打借条?”今天听来,好像有点虚假,可是,那个年代,这是真真切切的肺腑之言,一点虚假的成分都没有。当时歌曲中有“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群众和党完全是鱼水关系。

三家窝铺的郝诸葛,用毛驴驮了一驮子长麦草,那一驮子长麦草,还是他秋天从红水的老丈人家驮来准备过年时铺炕用的。现在,毫不吝惜,花了一天半夜时间,翻山越岭,终于送到了工地上。

群众是真真的英雄,人民的胸怀是宽广的。短短几天时间,五佛沿寺坪堆起了一座座草山,用草的问题完全解决了。李培福看着那一座座草山,感慨地说:“多好的劳动人民啊,我们如果取不来黄河水,怎能对得起景泰人民?”他是农家出身,深知这一座座草山的分量。

1969年12月20日,草土围堰正式开工了。黄河西岸是战天斗地的施工队伍,黄河东岸是黑压压一片的靖远群众,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黄河边上,还没听说过能用草土围住黄河水的,这亘古未有的奇观,怎能错过不看?施工队伍里,也有人边干边心里嘀咕:“哼,草土围堰,草土能在黄河里围成堰?真是天方夜谭,到时围不成堰,可以放放心心回家过年!”

围堰一开始,就得连续上料,昼夜不停。从上游开始,往下游压,一层草,一层土,像鸡毛叶儿一样,一层压一层。为了工程的顺利进展,当时组织了六套班子,六班倒换,每四个小时一换班,每班由两位从宁夏请来的治水能手带领施工。

前四天,工程进行得非常顺利,比预定的速度还要快,施工队伍欢欣鼓舞。第四天夜里两点,两班交接时,上料压土略有停顿,后班治水能手赵六子已经踏上草堰,草土运送没跟上来,他蹲下卷了一个旱烟卷儿,起身的功夫,感觉到堰体有点晃动,一紧张,拔腿往外走,结果右脚上的鞋陷到了泥里,他又转回找鞋,靠水头的一块堰体分裂了,晃晃悠悠飘向黄河,他急得大喊:“草坝垮塌了,草坝垮塌了,赶快跑,赶快跑。”边喊边跳到黄河里,往岸边游去。这时,草料已运了上来,围堰总工程师张子良每到交班时都在现场,他叫大家别慌,指挥大家用一根粗棕绳把几十个会水的向阳公社的小伙子连在一起,形成一堵人墙,围在草堰的四周,工程继续进行。另一位宁夏的治水能手黄中十分谨慎地续接上断堰,紧张局势过去了,工程又在顺利地进行。他直腰的当儿,说了一句“地富反坏右,头大脑壳厚,关键时候就想溜”的话。人们的紧张情绪一过,就想找乐子,于是,这句话传开了,你一句,他一句,后来逐渐统一了节奏,大家齐声喊着:“地富反坏右,头大脑壳厚,关键时候就想溜!”像打夯时的号子。

这时,水中的“人墙”也撤了下来。12月,景泰的天气,那可是毫不夸张的滴水成冰的天气,人在水中坚持了一个多小时,因为不停地运动,倒没感觉到有多冷,一上岸,衣服马上冻成了“冰夹克”,许多人上下牙捉对儿,又不能点草烤火,且不说草的来之不易,只那漫山遍野的草垛,如果带上了火星子,燃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责任谁也负不起。各回各家更不可能,最近的家也在七八里之外,步行起码也得一小时,走不到半路上,人早就冻成了冰棍儿。于是,都被送到了指挥部。而所谓指挥部,是临时搭起来的简易的三间房,房中火炉子虽然烧得很旺,但四面透风,是老百姓所说的“前心入伏,后心交九”的感觉。指挥部干部找来自己的衣服,让小伙子们换下了湿衣服,烤了半天火,才渐渐不打战了,轮流在火炉子上烘烤湿衣服,一边烤,一边闲话,有人又喊出了“地富反坏右,头大脑壳厚,关键时刻就想溜”。有人问:“这说的是谁呀?”有人接茬:“还有谁呢!不就是那个‘赶快跑,赶快跑’的宁夏娃子呗。”有人又问:“这么说,宁夏娃子是个‘地富反坏右’?”有人神秘兮兮地说:“要真是‘地富反坏右’,就一定是故意搞破坏,要开批斗大会批斗他。”又有人气愤地说:“要不是这个‘地富反坏右’搞破坏,老子们也不会在水中受那个洋罪。”你一言,他一语,越说越痛恨那个“地富反坏右”。

第二天,围堰战斗继续在进行,指挥部门前的台子上,人们在愤怒声讨赵六子。赵六子穿着一只湿鞋,光着一只脚,身上是单衣单裤,湿棉衣湿棉裤背在身上,被一根老草绳连人带棉衣棉裤捆着,像一捆干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黄中在旁边替他解释,说赵六子不是“地富反坏右”,成分是胖中农。可人们哪管什么胖中农还是瘦中农,怎么看赵六子怎么像“地富反坏右”,有人质问他搞破坏的目的是什么,有人声讨他是否要颠覆社会主义的胜利果实,还有人说他有可能是苏修社会帝国主义派来的特务……一位军干部在台子上压阵,两个穿着军服、系着皮带的年轻战士一左一右押着赵六子。人们越批斗越激愤,挥舞着拳头,准备随时砸在这个“地富反坏右”的身上,打倒、砸烂这个反革命。

这时,李培福的小车驶进了指挥部,他没有进入批斗现场,而是不动声色地走进三间房,传唤了几个人,了解了基本情况后,才走上批判台,拐棍往桌子上一拍,说:“在这工程建设的关键时刻,不一心一意搞工程,却兴师动众地搞批斗,还不问青红皂白地乱批乱斗,这位宁夏师傅在水中一直坚持了四个小时,整整一班时间,这就是搞破坏吗?我看组织这个批斗会的人才是在搞破坏!马上放人,送宁夏师傅到工棚暖和身子,准备晚上接班。”两位年轻战士开始松绑放人,那位军干部要上前制止,李培福说:“我要找你们军代表理论,你再要敢抓我的工人师傅,我就批判你!”军干部悻悻地退下了,开批斗会的群众也散开了,李培福又亲临老龙坑,进行督战。

经过八昼夜奋斗,到12月28日,草土围堰胜利合龙,被围的黄河水呈月牙状,失去了昔日奔腾的气势,静静地躺在围堰里,形成一个湖泊。堰外的黄河水,似乎被围堰激怒了,不停地撕咬着围堰,但终于无可奈何。

十天以后,也就是1970年1月9日,围堰内的水被抽干了,渗水基本没有了,又打响了第二个战役——开挖一泵站基坑。为了围堰的安全,开挖基坑不能放大炮,只能小炮突破,钢钎作业,是实打实的“老鼠啃铁——硬着头皮干了”。况且,施工面又不太大,人多了用不上,所以,和第一个战役一样,继续采用轮班制——人停工不停。

到农历腊月二十九,指挥部决定放三天假,让大家回家过年,因为别的工区前三天已经放假了。工程技术组组长陈可言认为,一泵站的施工始终要抢在时间前面,早一天完成,安全系数就大一倍,所以春节期间也不应停工。总指挥李培福说:“三天年,是我们中国人的传统,谁家都讲究个团团圆圆,原则上还是放假三天,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原则,方法上可以灵活,在不强制的前提下,可以发动群众。”

最终,还是没有发动群众,该回家过年的都回家了,但是指挥部干部大都是拖家带口地来到了景泰的,没家可回,向农民家借住的“小家”,也没多少“年”味,所以,陈可言没发动群众,倒是发动了干部,在春节三天里,不计报酬,不图名利,只为工程的顺利进展,继续劳动。他们把“年”搬到了工地上,一班人施工,一班人在工棚里划拳喝酒,因为每天早上放一小炮突破,一天的工作都有了,钢钎镐头开挖,粗活儿,不会出问题,所以,酒后工作不会出什么问题。不但不出问题,工作效率还提高了,比平时挖得还快一点。有时,你家的老婆送一碟小菜,我家的爱人送几个软儿(冻梨),他家的孩子来放几个鞭炮,倒觉得有点“家”的味儿,“年”的气氛,过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年。

春节过后,原班人马上工了。知道了“干部队”过节期间展开工作的事迹,看到了“干部队”干下的业绩,倍加鼓舞,干劲十足,工程进度更快了,到1970年4月6日,基坑开挖战役——老龙坑会战的第二大战役告捷,为第三大战役——钢筋混凝土浇筑工程创造了条件。

浇筑工程,是要筑起一泵站主、副厂房的基础和墙体,浇筑体积5000多立方米,开挖的基坑作业面小,而且,西傍高山,东临黄河,加之清基倒出的石渣堆积如山,所以,进料难,浇筑难,而工期又有限,必须在黄河汛期之前完成,也就是五月底之前完成,否则,洪水来临,淹了基坑,不但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而且工程要推迟一年,其政治影响无法估计,有可能这项工程就此夭折。

形势喜人,形势逼人。4月10日12点30分,浇筑工程开始了。那个年代的人,活的是一种精神,一种气氛,一种信仰。当时提出了“大战五十天,抢出洪水面,革命加拼命,建设景泰川”的口号,从梧桐山顶到黄河岸边,到处是红绸子上写的大幅标语,一面面红旗,上书“向阳连”、“冬青连”、“金坪排”、“翠柳排”,旗在人在,旗进人进,如战场上一般,忙而不乱。主要进料工具是架子车,每个架子车有一男两女,穿梭在工地上,从梧桐山往下看,如一幅幅移动的画面,那奔腾的气势,完全压倒了黄河。

在浇筑工地上,有一位不太惹人注意的老师傅,名叫牛世平。他带着他的木工班,不分昼夜地奋战在工地上,哪里需要钉模板,他就到了哪里,只要一工作,就一干到底,决不因说话、解手、会客等事务而停下手中的活。有时碰到吃腰食,还一手工作,一手吃,紧张时嘴里叼着干粮,手里干着活儿。那种精神,也只有在那个年代才会有,才会是真精神。

5月23日晚上,浇筑工程胜利完成,和“大战五十天”的口号相比,提前7天完成了任务。那样的施工条件,那样的工作环境,那样艰巨的工作任务,能提前完成,真不可思议。

5月24日,工程团团长梁兆鹏、技术组组长陈可言和一些土洋专家,在一泵站工地上研究拆除草土围堰方案,围堰如不有效而及时拆除,洪水来临,对基坑墙体的冲击难以估计,后果不堪设想,且草土拥进基坑,草绳缠绕住基坑设施,将会导致泵站不能正常运行,隐患无穷。

5月24日夜里,指挥部召开会议,有关人员向总指挥李培福汇报了草土围堰的拆除方案,有主张用炸药炸的,但对基坑会构成威胁,有主张人工拆除的,但害怕时间来不及,最终,可行性方案没有定下来。25日早上,李培福与专家们一起来到黄河岸边,陈可言指点着草土围堰,说从上游拆除比较容易,但风险较大,从下游拆除难度大一点,但比较保险……还没有比较完,李培福说:“我看就从这里开始。”说着用拐棍向围堰中间一指。奇迹出现了,围堰从中间断裂开来,慢慢鼓向黄河,突然,一下子淹没在黄河里,无影无踪了。基坑里连一点草的影子都没有,好像冥冥之中,有神仙相助。有人还有板有眼地说,昨天晚上看到老龙坑的上空,一条青龙和一条黄龙在争斗,最终,青龙战胜了,黄龙战败向下游逃窜了。

其实,正是宁夏师傅赵六子的那次断堰,使得围堰在经历了一定时期的压力后,自然断裂,被黄河水冲走了,而断堰时间正好是浇筑工程完成后的第三天。好悬呀,巧合乎?抑或真有什么神灵在暗中帮助,或者是人民群众战天斗地的愚公精神感动了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