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会继续发出蚯蚓的声响
在雪的夹层,风的夹层
地图背面的白色的夹层
啃咬,并且潜行
巴郎雪山
不知哪一个雪窝子
是李先念和他的部将踩过的?
七十年了,太阳融化出这么多的光芒
大雪却一点儿没化
北风迎面而来
我甚至闻见了骡马的臊味
我知道是哪支红军从这里走过
放眼四望,我亲爱的红军兄弟
现在还一个个站得笔直,系着
白色披风
他们自从走出连队的花名册以后
就一直站在这里
红军与雪山的关系
是中国革命的一个图腾
一页被漂白的历史
一场掩埋与反掩埋的战争
山的那一边,是著名的夹金山
朱毛应该是穿过那一场风雪
那边的风雪与这边的风雪一样残忍,它们
也喜欢用衣衫单薄的士兵和没有衣衫的马,即兴地
做一些雕塑
今天走过这里,我依旧听见
骡马的喷鼻在空中射击
而雪山,挺着纪念碑的白色身板
仍是保持沉默
任一只鹰,这天空的狼
书写碑文
雪山,你是白色大理石做的
但可能还不够高
所以狼毫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会立刻叫风拿走
捎上天空
现在,让我点数每一座雪峰
像是值勤连长,早点名
我的兄弟,你们看见我热泪盈眶了么?
能借用你们的白色披风
擦擦我的受伤的心么?
我长长的眼睫毛是狼毫做的
我知道我想书写什么
泪珠渗出,凝固之后
就是雪山
炊事班长
雪山动了,哦
我的班长呵!
总是说老班长的脸像锅底一样黑
而且,他总喜欢由自己牵着那头黑骡
然而,雪山动了
一切关于峻峭、奇险的形容词
霎时转化成动词,哦,雪山动了
黑锅、黑骡、黝黑的班长
以后再到哪里去寻找你们?
难道,你们弓起的背,如今
就是我们视线下方的
那三座雪白的山峰?
那头骡从来是最沉默的
一刹间它叫得最响
锅也大叫一声,班长也大叫一声
雪山动了,哦
顺着冰雪的叶脉,他们这么快
就进入了雪山的树根
这一天傍晚没有开饭
同志们嚼着粗糙的青稞
这才觉得黑色是这么可贵
黑色,不单单是指黑土地
它当然包括铁锅、骡子以及班长的笑容
而白色始终是这么炫目
一切都静止了
旗帜上满是冰雪
镰刀在风中收割寒冬
咽下青稞,又喊一声老班长
雪山在我们身后,却并不发出骡的回声
我们的镰刀割下一块寒冬
寒冬割下我们的一口铁锅
还有一块我们的心头肉
几十年之后,图片上
哦,雪山,我相信
你们一座一座都会像饱满的白馍
而且烟气缭绕
到那个时候,我们会告诉子孙,这是
我们的老班长在忙活
地球之牙
地球若是有牙
那肯定就是雪山
现在,雪粒进入了我们的骨髓深处
我们在釉质里挣扎
每走一步,都很费力
骡不听话,马不听话
但是必须指出
我们所有的歪歪扭扭的骡马
都不是齿缝里的残渣
其实所有的马昨天都喂饱了草料
但是踩着釉面,四蹄仍旧打滑
我们掰着牙龈前进
马缰,当做纤绳来拉
中国,一些饿极了的东西
总想吞噬我们,但我们
天生就不是残渣
昨晚,连队支委会上所讨论的每一种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