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钦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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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且试天下

是夜,南方江畔同一片天空下,千里之外的泗承山涧中,烂柯大营演武场的交椅上,山谷里尽是漫山遍野飞舞的丁香花瓣于火把上焚燃的熏香味道,季晴终于完成了自己一天最大的修行,睡了个星光灿烂,花好月圆,睁开眼时满天星辰,尽是辉煌,她于是很开心的微笑,显得无比圆满,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夏季即使夜晚也总是燥热难耐,季晴醒来便觉口干,下意识摇了摇怀里的小壶,却只见到了壶底的茶渍,于是她顺理成章的转头,看见天桥飞檐下的张居肆,也看到了张居肆手里的茶壶正轻微抖动,冒着土茶的香气。

于是她再次微笑,更加觉得满足。

居肆终于坐在了她身边,看到季晴衣衫似乎有些凌乱,便自作主张将身上长衫退下,搭在她身上,回头时借机又看了一眼季晴的小脸,心中觉得脸色过于苍白,还是红润一些更好看,嘴上却是想要说:“傍晚总是容易着凉,姑娘家睡觉好歹也回房里”,于是坐在了大交椅边的轮沿上,看着刚升起的月牙,一脸目不斜视,正待开口,却听身边女子娇柔柔的抻了个懒腰,道:“好看吗?”

居肆心里一紧,相识不过数月,他自诩乃是立命之士,思讨此时成了孟浪之徒实在有辱斯文,面皮一副道貌岸然,于是红着脸决定反驳,却见季晴张嘴还没说完,四目相对,居肆败下阵来,明白自己无礼,心晓略等话落再做补偿。于是道:“你先说。”

于是季晴眼里一下放出光彩,虽然不再微笑,脸上的笑意却仿佛要透出水来,看的张居肆一阵惊心动魄,仿佛星空都有些恍惚,只是眼前一片灿烂。却听季晴幽幽道:“未曾想居肆先生竟是如此有前途,不过此夜之月竟也如此精彩?竟能让先生目不转睛,还要双颊渐红,莫不是在想您那未曾谋面的婵娟??”

居肆心中顿时一块石头落地,只是看着眼前人心中却浮现出广寒宫主,相比之下并未分出胜负,心知季晴话中满是调侃,前半句话就被不小心略掉了。

居肆并未想好回答,便不再言语,继续给季晴倒茶,季晴倒没有这般扭捏,直接抢过茶壶,问道:“蒋爷今天又讲什么了?”

蒋将军很是绕口,季晴自有自己的一套称谓,虽怪但仍大行其道。

居肆一听到这里,明白到了今日最要紧的关头,于是拿出了平时应试文章的态度,正襟道:“午后讲的是战策五律的第四律,主要为行兵划道、拔营运粮的时机以及诸多事项,加之前三日所讲,将军言明明日要重新整合,最后便是讲解的当朝军法总纲。”

居肆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竟是抬头直视季晴的眼睛,很认真的说:“明天的课程多而且很难,在下所获只怕不尽十之五六,只怕转述无望,所以你也同去吧。”

季晴心情被哄的极是美丽,下意识便要点头,但随即思考片刻,叹了口气道:“本姑娘还是不去为好,你一定行的。”

一阵凉风吹来,居肆听了这句话,顿时信心百倍,人也抖擞起来,仿佛身边姑娘的一句话自己便是真的上天入地也不无可能。嘴上却还是口是心非道:“状元武试也要考些军法图典,你行事态度如此,可能不会服众,蒋将军治军·······”

“军法无趣。”季晴感觉有些冷,于是把居肆长衫裹得更紧了些,将身材凸显的玲珑有致,挺起胸,紧了紧劲后的发节,道:“不是还有先生您每晚给小女子温习功课吗?”

于是居肆就此作罢,换句话说,他同样很珍惜每晚的这个时候,并不想真的就这么失去和季晴独处的机会,同时他也很感谢何方,若不是此人在,季晴怕是早去习军了。

蒋忠的治军方针便一直是公开教授,老爷子说这样不仅能推升出更好的兵法,同时也更会被大家所熟悉。居肆听后大为佩服,为了这种胸襟,也为了老爷子的一身韬略。

何方曾质疑过居肆一届随从又如何听得懂这种军事,老爷子只是送给居肆一本由前人撰写的军法要领,默默说道|:“一切所学,皆为厚积。”于是居肆很感动,因为他知道,老爷子很看重努力的人。

而事实上并不是这回事情,只是当时的张居肆还不能领悟罢了。只是每日钻研,有惑必问,久而久之,烂柯营里也习惯了一位谈兵小有名气的教习,这便是居肆的小小造化。

天空里尽是花絮飘香,并未独酌,人已微醺,季晴有些呛到:“这味道也太浓了些。”毕竟她就是个淡淡的小姑娘,从味道到性格皆如此。

居肆忽地开怀,看着月色下的连绵青山,以及山中不时流出的灯影,想着那些故事中的古刹门派,想着那些并未见识过的刀光剑影,道:“浓烈之辈方应属酒,陶冶精神,古时有沉山百年招蜂女儿红,今日便有这漫野千里引蝶絮花酿。”

如此诗意大发只换来了姑娘家的一记白眼,季晴用手拨了拨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捂着脸道:“我可不能喝酒。”

“姑娘家当然无需喝酒”居肆如实说着,却把事情记上心,豪气干云道:“那是大男子汉的事情”。

“先生您多虑了”季晴觉得心情开始变得糟糕,因为她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于是敷衍道:“姑娘家只是酒量很不好。”

“如此?”

“酒品也不好。”

居肆忽然想起蒋忠提过季晴闯过烈王的武试酒宴,于是顺意问了一句。

换来的是更冷的一记白眼,居肆心中忽地宛如赤足于雪天,很想把自己的长衫取回来,结果却是季晴极不顺心的下了椅子,没有告别。

因为张居肆很巧的就提到了她的那件往事。

没有人知道,烈王之所以推荐她入了鼎甲,有一部分原因是那晚她喝了第一杯酒之后就开始动手,然后打趴下了另外两个登楼成功的家伙,还很开心当着军神的面耍了一出醉八仙。

不过季晴事后便在京城找了三日的地缝,并告诫自己绝不能喝酒,之前年夜时候喝了一口就敢把皇榜公示于众,决不可如此莽撞下去。只是她不知道,那个扔出皇榜怒嗔众人的时候的她,以及那个第一次裸着脚踝登上演武场的她,在张居肆以及那一众雄性牲口眼里是怎样的与众不同。

季晴心知己身内家筋骨外家拳掌自幼浸泡其中,对于军典并无兴趣,她只想如意的活着,功夫是为了护身不平,是为了敢作敢当。

她却不知当初连柳乘风都差点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时,突然冒出来的自己已经被整个京城的闺中小姐当成了头号公敌,被骂成了天字号狐狸精。

不过这二者都叫本事,所以季晴很有本事,虽然她不爱听治军之策,但是居肆自愿听完转述给她,所以她落下并不多。

窗外一片幽蓝,季晴慢慢的沉入了梦乡,随着精神神游物外,居肆却还在捧着那壶茶陪在交椅边,不过这次椅子上的人是何方。

何方坐下后第一件事感受着小姑娘留下的香味和温度,很夸张的张着鼻孔嗅了嗅,又蹭了蹭屁股,觉得今晚真是个满意的夜晚,忽的他想起身边的书生,眼珠一转,开始跟居肆讨论起白天的布阵。

居肆对于这个对自己一直心存芥蒂的人如此态度表示很不适应,但碍于兵法之中一些不通之处还是更愿意和这位久经沙场的小将求教一番,遇到自己能答上的一些军法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一刻蒋老爷子如果在场一定会觉得甚是欣慰,甚至会觉得惊艳。因为通过每晚给季晴的复习加上自己的构想,居肆的理论水平已经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有了长足的进步,何方只当他是纸上谈兵,却听他讲的越来越从容,眼神渐渐变得冷冽。不过转念一想,一个跟班书生而已,何方翘着二郎腿,拾起了酒葫芦,于是不再去听耳边人得阵法唠叨,想着何时能征服那个动人的小娘们,一脑袋非理性的念头的何方他抬头看了看满天星辰,尽是辉煌,他再次闻了闻空中的香味,鲁莽的汉子分不出那是姑娘的体香还是丁香花的味道,只是开心的大笑,显得无比圆满,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何方又喝了口酒,起身离开,居肆自己继续坐在这里。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受人冷落的书生,无论是季晴还是何方,没人能从他身上看到光芒,于是居肆喝了口茶,土茶很苦,但能养神,居肆憋着一股滔天怨气,红着眼,想象着自己明年高中进士,便可衣锦还乡,若能在士子中结交几名同道中人,更是痛快,坐在军营里的张居肆还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已经不会那么平淡,他还在做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美梦,想着一定要出人头地给这些人、给蒋老爷子、更给那个小妮子刮目相看,他轻轻品了口茶,看着满天星辰,尽是辉煌,他点头对着苍穹、群山、以及他心中那一片江湖微笑致意,显得无比圆满,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