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钦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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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独酌不相亲

季晴脑袋里嗡的一下,全是空白。

她又看了一眼祁、建卿,后者满目酒红,仿佛依旧没有缓过神来,季晴心中大叫上当。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这一切为何要发生!

为何!

那大堂中的男子身份早已不言而喻,他终于放下酒儿,交给赶下楼的徐凤,后者顾不得抹眼泪直接在一干人等的环绕下将酒儿抱入房中,厅中仅仅留下抽出第二把剑的辰昊,提着雪花大刀的曹酉,一步便要跃下楼来的杜江,以及错愕无神的张居肆。

张居肆忽然想起那天夜里的那道黑影!!

张居肆大声认真喊道:“在下猜想可能有刺客。”他想尽力地显示出诚意,然而嘴唇却不自主的抖动。

他盯着四外的所有人,一直重复着话语,挥舞着双臂,只是想引起最微小的注意。

外面风雨声越来越大,打湿打碎的,不再是衣衫与罗帽,打碎的还有信任与感情。

可是来人如何理会的进去?

曹酉终于过来一把刀横上居肆的脖颈,先前酒桌上称兄道弟的欢笑被不期而至的大雨冲刷的冷彻生疼,他扯过张居肆衣领子,呲着血红的牙床子嘟囔道:“你他娘的闭嘴”。

居肆回过头看着已经疯魔的曹酉,挺起眉毛,涨红了脸,后者也同样红着眼睛抻着眉目,青筋乍起,血脉喷张。

“在下。。”居肆转头狠狠盯着曹酉,他对半个时辰前那张还靠在自己肩膀边言笑晏晏,巧语四溢的脸面忽然觉得无比憎恶。

张居肆就这么挺着脖子过去,全然不顾颈间已经开始流血,这便是读书人的骨气或者叫做迂腐,只怕再往前一步,便会坠了酒儿的后泉。

四只血红的眼睛对在了一起。

张居肆怒树横眉,咬着牙一字一句认真得道:“在下说季姑娘是被冤枉的,,他的声音依然倔强而生硬寒冷,不知听他到底是想看清楚曹酉的反应,还是想看清楚刚刚酒桌上的感情,清刚倔强的少年就这么红着眼睛拿命逼了上去,曹酉沉默半响,忽然收刀。

季晴眼眸一紧,大喊道:“和他无关,有事···”

话音未落,张居肆被杜奔一脚踹飞,横着身子摔在三丈余远外的画屏上,上面的梅枝劲松墨渍还未干透,和着血水沾染在一起,仿佛已到了暮春时节,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早梅迎风绽放。

徐凤忽地从内屋行出来,不顾一脸泪痕,让曹酉将张居肆抬上楼进那屋里去。

上到二楼时,她回头看了眼季晴,眼神极其淡漠清冷,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季晴不寒而栗。

虽然她曾经三拳震退过柳乘风;

虽然她曾经挟着御旨一骑奔赴江南;

虽然她曾经一人便败退过小烂柯阵;

虽然她曾经干过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但她终究只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小姑娘。

她终究只是个尚有气力在身,却全不懂叵测人心的单纯孩子啊。

她身后的门敞开着,屋外暴雨狂卷,阴风怒号,阵阵恶寒浸入她依旧湿透的青涩短衫中,刺骨的雨水和冷汗滴答不绝。

于是她浑身颤抖。

但是她心里最深处的骄傲告诉她:你要把事实说出来。

我自清白,便要清白告天下。

这就是她的武道。

这就是她这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的最美丽的理想。

然后这等美丽的想法,哪里经得住世俗大染缸哪怕最肤浅的折磨。

季晴儿的信仰。

只怕过了此夜,不死也会半残。

她忽然很想回去。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孤独以及害怕。

她望向被拖拽上楼的居肆。

心底一片刺痛,那只是个还需要被自己保护的男人罢了。

所以她忽然很想回家,回到她那处于百万奇峰险峻之中的师门里去,那里有他最可爱的师弟师妹们,有护得她身心周全一世的师父师兄们中间去。

季晴儿终于哭了出来,有了点女孩子的样子。

她很后悔当初为何要下山出世,为了赌气,还是贪玩好奇都已经不重要,现在这个刚刚十八岁的小姑娘只想逃离这片冷漠白眼回去。

可是她已经找不到路了。

因为“众山皆无山,下了山便触了尘缘,便再回不来。”离别时师傅这样说。

于是她泪水越来越多,未满二十岁的武状元依旧挺着她的骄傲,满心凄楚,却强撑不退。

居肆骄傲而倔强,她又何尝不骄傲而倔强!!

只是这一番梨花带雨般的倔强,只是让怒火中的大师兄更加沉默。

那个自己看着长大一十五年来,从一个女娃慢慢出落得亭亭玉立如一朵青莲花的小姑娘就这么没了?

这次下山受了无数挑战,挡了无数恩仇,独身闯过那一十八道彻骨关,好不容易求来的东西,无法送达了?

半晌。

那位泗承山的大师兄终于红着眼睛,挺胸抬起了头,声音低不可闻,沙哑而又沉闷说道:“听说你是个武状元。”

季晴抹了抹眼睛,叹了口气。

既然是对的,在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大师兄举起左手的第一把剑,道“这把剑叫绯虎,据说乃是几十年前问剑宗长老的遗物。”

季晴心神大乱,并未听得辰昊所言。

听者无心,说者便无意。

于是嚓啷一声。

风雨之间,一剑便至。疯疯张张,不知何起,剑势如雷,尽是杀机,莫红色的剑身如火一般横撒而出,去势绝烈,竟无后手。

季晴后退一弯,单掌撑地,堪堪躲过那胸前划过的一片炽炎,将身后墨竹楼壁染为焦灰,随即腿致,轻点在辰昊身前,一个起落退至门口,抽出御剑来,护得周身。

直至如此,季晴仍未动真格。

那大师兄脸有不屑,轻笑了笑,只是趁着闪雷,本是儒生一般的人物如今暴怒四溢,他执起第二把剑,沉着嗓子道:“这是断雪,冰机阁的玩意儿。”

季晴一脸无神,脸上满是汗水泪水,和着身前身后的雨水,怯生生的站在那里,并不媚人,却满是倔强。

只是倔强。

我既有理,为何不公!?!?

为何不公!??

然而大师兄并未动,只是依旧抚摸着这把剑,像是抚摸着心上人一般,幽幽道:“昆仑境外八百里雪山中有一支擅器机术的部族冰机阁。那群老不死的最重世家宗族,为了这把不出世的剑,在下替人昧杀了多少仇家,挡了多少旧怨,最后闯了那十八道剥皮剔骨的杀人关,终于出了那座冰雕的勾门。”

他忽地将这史上绝无仅有的霜意剑直插入地,大师兄辰昊悠悠的道:“这世上配得上这剑的小姑娘已经走了,我又留它作何?再者。”

他突然笑了笑,在烛火与雷光的映衬下极其狰狞:“在下以为屠人不弱八十只怕也有一百。便真是无冤无仇?”

辰昊置绯虎于地,不再看一眼,终于抽出第三把刀,低眉顺眼轻轻道:“又何在乎你一个?”

随着第三把剑终于要露出庐山真面目,季晴只觉得眼前人忽然变了样子,变得极其稳重,钝陌。

稳重并不是说他起势稳重,而是他执起那一剑来,真的变得很稳,那剑,很钝,随着烛火与惊雷竟并不反光刺眼,尽是淡漠。

那是一柄三尺断剑,无棱无刃,,似棍若棒,所以稳重。

但他依旧是剑,锋芒毕露,笔走嶙峋。

这次辰昊没有开口。

季晴大感不妙,用力咬牙,叫一声:“居肆等我。”

凝腿撤出房间。

然而辰昊更快,季晴虽是口落脚起,几乎无差。

然而说话时,大师兄刚刚抽出剑;起腿时,剑便已致胸!!!

刹那间,尚方剑与这无名浑铁相触,竟不分高下,季晴儿挡的下剑却已挡不下人,便被一肩撞飞,喉头一甜,已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摊落于五丈之外。

正欲起身,迎头断剑再至,竟是好不怜香惜玉,季晴儿拼尽全力,双手撑起御剑,但听‘嗡’的一声绵响,号称以灰铜玄铁糅入铁精炼制而成的朝野第一名剑弯曲出了一个极大的弧度,剑锋几欲贴在季晴喉咙之上,双手虎口尽是鲜血。

但听‘嗡’‘嗡’之声不绝于耳,辰昊去势未尽,便又是毫无章法的一砸,御剑再次更狠的下陷,随即疯狂抖动起来,剑刃早已被砸钝,剑柄剑环等皆被震托而去。

季晴自始至终都在避,从未下过重手。

此刻她浑身是血,悲伤与气愤交加到顶点,随着那最后一下巨震,两眼一黑昏了过去,浑身终于不用再颤抖。

辰昊将已经无法被称作剑的尚方剑身拾起,甩手而出,直入几百米外山下的剑冢。

曹酉与杜江两人上来将季晴儿扛起押入后庭宗堂。

风雨飘飘洒洒,好似无穷无尽。

月光下山涧流水声中传出了冤魂索命的哭喊,山下那一片如墨般漆黑的粘稠中好似有什么怪物在等着将落水之人一口吞噬。

一切都在嘶吼着,悲伤着,愤怒着,咒骂着。

却无人听到深涧山谷之中那个小姑娘惊恸却又极其凄凉的低语:

“祁。祁。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