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钦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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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花间一壶酒

觥筹交错间满是瓷器的相遇与拥抱,浅酌鲸吞里皆是酒水的远行与别离,欢笑未尽,灯火盎然,风中载润,让醉酒之人稍感清凉,炎热的夏夜也不再那么浮躁,歌吹未觉,一江砚墨中渔火渐近,竹林簌簌,柏林莎莎,不知何时,已是雨夜。

烟花胜景不夜天,那片欢歌以及灯火像一片红云笼罩在山巅之上,然而下了石阶,出了道门,刚刚过了剑冢,这一切便就远了,青酒儿独戴一顶斗笠,于满山狼嗥虎啸中清点玉足,几个起落便已经到了老梧桐下,在雨中靠住古树左右顾盼许久,终于兴奋大过了恐惧,她抖了抖肩上滑落的雨水,抿了抿嘴唇便又继续向前投入那一片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

一片酒糟味中,早已熟稔的萧风雨拍着居肆的肩膀贼兮兮的说着话,完全没有了白日里倾耳垂钓的风范,只是偷指着季晴道:“没想到那就是在京都鼎鼎有名的武状元啊,真是想不到,前一次去京里办事也未多曾理会茶馆里说书先生的讲评。”言罢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又道:“也不知柳乘风是怎么败给她的。”

居肆一头红晕,推开一杯泥墫,轻轻的注视着对面坐在徐凤身边言笑晏晏的那个女孩,还是那身青白色的衣衫以及明媚的笑容,不知道是因为那一小口祝寿酒还是因为烛光的渲染,脸颊上总是带了些妖娆,居肆想起白日里急湍湖畔的那一朵雏菊,心里不知明处被挑动了一下,不轻不重却恰到好处。看着席上首座饮了不过三杯便退下休息不与诸多年轻人互相打搅的青风道长,借着之前蒋忠之言,以及那前辈未完的一句话,让他更多的生出想去内室里拜访一番的想法,却又暗自想着礼数不合,还待明日。

却不知,时间是不等人的。

萧风雨一片酩酊大醉,还在呢喃着画戟将军柳乘风的威名不可一世,身边祁、建卿却扶过杜江,轻轻凑过来道:“居肆兄弟,可否还能撑得住?想那滔滔江水剪不断,相见时难…。居肆心知又来劝酒,茫然四顾,忽的想到了什么,隔开老七指着末席一位空座道:“不知酒儿扶前辈去歇息已有半个时辰,为何还不见归来?”

老七打了一个酒嗝,用手扇气见迷糊般说道:“之前众人已知大师兄将归,想必小师妹情不可耐,必是下山相迎去了。”手掌摆动间,居肆忽地好似又看到了方前那种凝重神情,心道此人竟如此奇怪,却不得领会,便又相询:“此等雨夜,猛兽尽出,酒儿姑娘这番出迎,只怕大为不妥。”老七却轻轻拍了拍他得肩头,兀自执起一坛烈酒猛灌,方饮其半便已大咳不止,几乎出血,低头而下看不清表情,只是幽幽道:“酒儿脚程极快,如今只怕再已无人能真的追回她了。”

“大师兄即将归来,不知晴儿姑娘能否敌得过大师兄十招。”萧风雨忽的拉着曹酉靠将过来,居肆闻言大怒,心想那等能惊艳了风雨的女子岂能这般遭人腹诽,正色道:“季将军虽是女流,然而巾帼不让须眉,一招出手,烂柯连环马……”

“且住~”曹酉满不在乎的学着徐凤的语气将居肆打断,引得一众汉子偷笑,居肆如被刺中逆鳞,正要大怒,却听身后景破认真道:“季晴将军当真神勇无双,只是我归一门虽不尽习武,随性而逐,然大师兄辰昊乃是自幼练剑,除去剑门基典,每年均要外出游历,于门宗草莽山社陵碑之前,大战各路侠士一百零六有余,败者皆夺其兵器剥柄钝锋于年末埋入山下剑冢,今年除去追访飞盗,便是前往玉虚峰见教,想那诺大昆仑一载归来,功夫定会更加精深。”

这等豪俊英明居肆乃是初次听闻,闻言而心生向往,又听景破细细讲下,便不住神再参与其中。

一行汉子争得面红耳赤、热闹喧天。祁、建卿得出间隙,瞥了眼仍坐在宾席之上怯生生望向这边的季晴儿,猛的拾起脚边余下的那半坛烈酒,再次仰头猛灌,随后便又是止不住的强喷与咳嗽,****卿红着眼,一嘴酒气行到季晴身边,对着季晴儿满目的不解,却轻轻笑了笑,又回到当初迎客时候的那种干净神情,满是笑意的悄悄问道:“那群莽汉已是再无可救药,姑娘可否陪在下去廊下吹风醒酒片刻?”

季晴望着一屋早已七零八落不省人事的众人,轻轻一笑,她心道自己本就酒力浅薄,深怕再做出些不合规矩之事,便施施然随祁、建卿婉婉而起,临行前轻轻曲身脱下外衫罩在了神志不清的徐凤身上,显出极美的身段,令人惊奇的是,如祁、建卿般神色上竟无半点被打动,只是一如既往的浅笑,便身先下堂,季晴偷偷瞥见,心中顿了一顿,便带上了御剑。

屋外柳曼飞舞,竹林里声沙渐浓,一声更过一声,仿佛远处黑云里不知隐匿着多少恐怖,祁、建卿被冷风呛住,又遭了一身雨水,止不住的咳出酒来,掩住面目,缓缓靠在廊外道柱之上,道:“多谢这道门屹立于此已有十余载,我等师兄弟于此也才有了十余载的安稳岁月?”

季晴大感不解,望向祁、建卿,后者仍自咳嗽,道:“此处风大,不如下了门廊去院后,四处围苑,也清静些。”于是二人退走,消失于众人之前。

来到内苑,一片寂静,除此之外便只有蝉声不绝,祁、建卿随意坐在一尊石凳之上,不知是酒力发作还是触景生情抑或二者兼有,含糊不清道:“我等师兄弟除了酒儿,皆是泗承山下的孤儿,四师兄当初还是百里外山下的小叫花子,为了给个痨病老头偷几个烧饼,被猎狗追了几十里的山路,迫不得已跳入了大海,从此水中靠打渔为生;五师兄幼时被戏班收去街头卖艺,晚上便与耍街的猴子一同关于笼内,为练喷火不知自幼吞了多少劣烧,一身旧病医无可医。十多年前师傅云游四海到了泗承山下,收了我们便带我们上了此山,正逢天下大赦,便也过得相安无事,直到如今才能有这一众兄弟带着门外弟子百人。”祁、建卿又喝了口酒,双眼通红,似是落下滚滚热泪来,兀自念叨着:“酷寒时节里浑身冻疮满布,鸡犬尚不相理,唯有师傅亲自相救,朱贾门外内衫相赠,染了一身伤寒,至今无法根愈,大恩大德,又该怎报!?”

季晴被这血浓于水般的恩情感染,不自觉间也听得憋了一口气,浑然不顾风雨大作,淋尽满身,酒力发作亦然不惧苦寒,只是发呆想着幼时的光景,怔怔间忽听楼内一声怒喝!

醒过神来眼前仅剩那花丛里的一壶余酒,祁、建卿却早已不见身影!

寒雨依旧凄凄,怒风依旧潇潇,眼前却又哪有人曾来过的痕迹!?

季晴慌不自知,还以为只是酒力发作,扶墙绕回楼中,才发现渐行之下,此处竟是如此深幽,隔了半晌,终于行回大堂,只见一众人物皆已清醒,便连先前早已退入内房休彻的青风前辈也已由景破扶出,众人面上却皆是悲痛不忍以及一份错愕相之,曹酉面色剧裂,挽刀而起,几欲杀人,徐凤委于景破怀中掩面声涩,涕泪聚下。

大堂早已无人,正中立着一位蓑衣男子,本应一副书士模样,此时乃是臂虹凛现,发尽炽烈,身后附着三把长剑,腰下仍系有十数把无柄无刃的剑条,转身之际,下摆铮铮作响,仿佛壮士出征的釜乐,那人猛地回头,一张满载暴戾与痛苦的表情瞪着季晴,满身极其霸道的气场震得季晴甚至站立不稳,小退了一步,低沉扭曲的嘶吼如野兽一般沉闷:“可…。是你?”

这转身之际,季晴才终于看见,那汉子怀中,青酒儿面色惨白,颈部一条红线,被雨水泡得翻起白边,藕臂直垂,只是,再无抬起的可能。

青酒儿,死了?

死了?

季晴终于醒了酒,脑中倏忽裂出无数那个比他还要矮一头的姑娘家的音容笑貌,一股极其钻心的感觉从她心里挤出来,她用力抬起头想要询问此事究竟何为,只是所有人都在盯着她,大厅之中那个男人眼中一行血泪凝鼻而下,他抱着酒儿向前踏出一步,那种低沉而压抑的声音颤抖着再次问道:“是····你?”

季晴忽的想明白了刚才那丝不妥,她举目竭力寻找祁、建卿的身影,用力指着他,差点用撕破喉咙的嗓子喊道:“我与七师兄于后苑醒酒!他可作证!”

场内再次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脸色苍白的盯着季晴,大堂里的男子已经抽出第一把剑来,祁、建卿一副通红的酒眼,仿佛对她的话无动于衷,这时她才发现****卿的衣服依然干帖,清风道长老泪纵横,一口浊血吐落地面之上,杜江紧握双拳,几欲跃下楼来。

只有张居肆撑住了身子,极其艰难痛苦的说道:“可七师兄,何时曾离开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