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钦天传
7605500000012

第12章 云翻卷 异山现

金乌终于归巢。

何方收起放荡,一番赔罪后,将青酒儿带下楼去。随后蒋忠称事将众人遣散,便连季晴也不例外。仅留下了张居肆一人。

演军堂里小小山河前终于只剩下老少二人,至夏的山谷里中萤虫绕月,与天与地皆是星光,无数蛙虫徐徐和鸣,噪乱不堪,加上执夜的将士铁甲来回摩擦之音不绝于耳,从四面八方包围缠绕着营楼。

蒋忠将沙盘边上的一把椅子拉出来,适意居肆坐下来。又皱着眉头走到窗前,轻轻合上竹窗。

于是屋里忽若遗世独立,变的一片寂静,也一片黑暗。

居肆感觉有人拍了自己左肩一下,嘴角轻皱,抬起头正巧看到蒋忠正在执火点灯,忙放松下来。

蒋忠慢慢引燃烛火芯,轻轻摇晃,待烛泪滚落,不自觉想起个问题,问居肆道:“你都想听些什么?”

居肆不知道为何所有人都被赶走,只当是蒋老爷子关于那个青酒儿有些隐晦的事情要交代给他,于是指着自己鼻子问:“为何是在下?”

蒋老爷子低头拄着桌脚,看不清表情道:“若不是你,又该是谁?”

居肆沉默下来,觉得莫名其妙。蒋忠笑着说:“我先慢慢讲,不懂你再问。”

张居肆想了想后,摇头道:“在下未曾入过江湖,泗承山上有泗承派这个倒是知道,其他便······。”

蒋忠摇了摇头,轻声道:“是关于先前说过的《前朝国志》。”

居肆忽地想起那个窘迫的早晨,那天的寒风仿佛又刮进了他的领口,居肆抬起右手,紧了紧衣领。

蒋忠见了这等摸样,心中不免叹息,于是抚掌笑道:“我是要和你说些书上都没有的东西。”

居肆大睁眼睛疑惑不解。

蒋忠指着自己的眼睛,疑神疑鬼道:“老夫与你讲讲四十年亲眼看到的一些事情,史书上并无记录。”

居肆心里有所怀疑,但是碍于尊重,于是洗耳恭听。

老爷子笑了笑便沉默下来,灯光下一身挺拔的脊梁似乎依然如年少时般刚直,仿佛陷入了一片回忆里,慢慢悠悠的道:“先言明,四十年前鲜卑犯境,漠北靖军征兵,老夫那时候不过一个末等步卒,营中并无甚名声,仅有数个相合的汉子,其中一个竟然是个举试不中的读书人。”蒋忠看着张居肆笑了笑,目光灼灼,道:“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在军营里他便受着冷眼和嘲讽、兵粮总是得的最少、体质也不如其他汉子,却靠着一口硬气,熬到了百夫长,随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许久。”

居肆瞪大眼睛,一脸神往。

蒋忠又笑道:“然而不出月余靖军便大败,将军也不知所踪,仅剩我等几个末等步卒,只得草草掩埋了几个兄弟的尸首,就日日躲于城楼子中朝着关外看。日看夜看,就怕鲜卑来闯城。”

“老爷子先前不是言明鲜卑三万余人。为何不入关?”

“老夫当年也不知道。”蒋忠想了想,又道:“当初乃是初次出征,皆以为将士血征沙场乃是一等一的荣耀,便是死在关外也是豪气干云,然而真见了那等场景,战友死尸自脚下胡乱躺下,自城下直至关外,四下道路皆溢鲜血,无人可以忍耐。不知为何,那鲜卑军队战完便退,最近只怕也离关口还有三十里。”

张居肆大惑,苦笑道:“老爷子所授军法可没有这一遭。”

蒋忠摇了摇头,道:“后来老夫方知,我等骑兵步卒与东胡人交战之之时,朝廷便已经做好准备,只待输了便与鲜卑国帐之中定好了议和之事。”言罢忽地红起眼来,骂道:“人不是人。”

居肆不敢轻举妄动,轻轻问道:“按军法第三律,援军未至,应破而图之,节节进退。”

蒋忠又摇了摇头,道:“鲜卑为何没有抢关,至今老夫也没有领悟那件事情的深意,不过估计还和一个东西有关。”蒋忠想起当年那个海里云山雾罩着的玩意,话语不经意流出嘴边,轻轻笑骂了一声。

居肆一愣,没听清。

蒋忠也一愣,不再失神继续道:“四十年前的时候,老夫便觉得鲜卑形式特别怪异,但是又说不好,再加上只是个马前卒,也没人理会。”

当年的马前卒可以没人理会,现在的大督军可不能不理会,于是居肆试探道:“比如?”

“比如当年最开始的时候鲜卑只是在关外离落雁关不到五百里的地方驻扎,一直相安无事,但那个草包将军就奏了朝廷请求出兵,更奇怪的是朝廷竟然不问缘由便真的准了。”蒋忠看着跳跃的烛火怔怔道:“刚打完仗那几天,我们仅剩的几个人开始给弟兄们收拾,虽然收不完,但是能收多少是多少,便在这时候我们看到北海天边慢慢行过来一个庞然大物。”

“庞然大物?”居肆歪了歪脖子。

“正是。”蒋忠老神在在的倚下桌沿,注视着烛火,幽幽地道:“当初那大东西裹在云雾里,还未到岸边停留了月余便又一夜之间便消失了。”言罢嘿嘿笑:“那时候老夫还很年轻,和弟兄们骂道,这指不定是个大王八。”

居肆也笑起来,道:“到底是什么呢”。

蒋忠笑道:“怎么还没听明白,二十年前,先帝御驾亲征是为了什么?”

居肆一下站起身,大惊道:“难道那传说中的仙山真的在世!!”

蒋忠点点头道:“四十年前我便见过那东西,所以认不错,二十年前先帝御驾亲征的时候,我已是一名参军,虽然依旧未能登上山去,但是老夫已经到了海边,看到了那云墙后面的真面目。”蒋忠说到这里由衷的赞叹道:“隐隐可见云中一物,形阔似岛,壮绝似山,世间再无尽有。”

居肆惊叹之余,不往前事,轻轻道:“后来呢?”

“后来。”蒋忠又被居肆拉回那个人间地狱般的回忆里,道:“后来我们挺了几日,援军才终于来了。后来使官便出使求和去了,我和一个姓刘的秀才去给他做的护卫。”

灯火摇晃,月已稍沉。

“那时候鲜卑凶得很,可不是像现在这般绵软,我们那时候的兄弟甚至都盼着自己早些被冻死就好,因为那都比被鲜卑人捉到活活折磨死要强上百倍。真是绝望的日子。”蒋忠看着窗外的山,似乎在回忆,慢慢的说道:“”

居肆不解:“为什么是你们两个?”

蒋忠很是萧索的笑笑:“后来兵败了便只剩下我们俩。若你带兵刚至,会派自己的兵士去惹着趟浑水吗,何况那个和亲使者身份很是特殊,于是我们两个马前卒就这么去给人卖命了。”

居肆皱眉问道:“那个和亲使者是谁?”

蒋忠隐隐一笑:“他叫百里无恙,以后你就知道了。”

随后他又想了想,笑着嘱咐道:“入冬之后若要复试赶考,进了京都一定要少提起这个姓氏,那不是咱们能够惹得起的。”

想到这里,蒋忠忽又看到了当年那片让人窒息的天空,慢慢道:“那时候我们还未到帐前,便遭到了鞑子的伏杀,那帮蛮子根本不讲半点规矩,后来我们就被冲散了,我受了重伤昏死在城外,醒来时不知为何漫天星图极光四下盛开,群星流落几成暴雨,借着星光跋涉回城,才被告知百里氏被生擒,刘秀才被判失踪。转眼数十年过去,我还以为那个秀才早死了。”

“莫非?”居肆忽然道。

“我也这样想。”蒋忠指着身后架子上的宝石图腾大剑道:“这把剑便是当年使者带去的给鲜卑的礼品,没想到时至今日还能在那个女娃娃那里看到,想来那老小子一定也有奇遇,如今更是成一派了宗师。这些等过些日子随我上了山,你自己问他吧。”

言语至此已尽,居肆依旧还是坐着未动。他盯着蒋忠的眼镜,默默的感受这屋子里飘扬的火光,轻轻问道:“可此事与晚辈在此又有何关系呢。”

蒋忠笑了起来,道:“老夫也实在不是很明白,都是那贼老道托给我的口信。”

他将手伸进怀里,拽出青酒儿的那封信,自言自语道:“这个老匹夫若再是不出声,老夫还以为他早就死了呢。”他拿出怀里青酒儿的那封信,笑道:“这个老匹夫若再是不出声,老子还以为他早就死了呢。”

转过头看向居肆,目光灼灼道:“若不是他提醒,我都没发现你和何方一战时,一直在用右手指挥,便是最后刺马,也只是一手完成。”

居肆大惊,这是他从未说起的秘密,一直隐瞒着,连季晴也未曾说起。

蒋忠指着信地最后一行念叨:“此子若左肩有旧伤,不便行动,便按嘱咐所为,带其上山。”

居肆凑过去看,只见信笺右下角写这三个字:刘青风。

下笔风雷,中正框架下隐隐肆意张狂。

居肆没有接话,只是眼睛有些明亮,等着蒋忠继续说下去。

蒋忠想了想,除了那些有的说没得说或者说不得的故事,便也无所谓如何了。

于是他终于从回忆中抽出身来,认真的对着居肆道:“人老了总是喜欢胡说八道,不过书生并非百无一用,但是要多读多想,在嘲讽中坚持下去才是最不易,于笔墨中走四海,行万里路。方能成大道,其后若有造化,读书人最要紧便是一口骨气以及一身中正的脊梁,若有所明,如他一般开宗立派也未为不可。最后他拍了拍居肆的肩,轻轻道:“好自为之。”

张居肆豁然开朗。

已经将要燃尽的烛火忽地飘动了一下

蒋忠忽地扭头奔到窗口,拔剑大喝一声:“何人!!!!!”

寂静的营里忽地爆出呐喊,营里值守的火把狂乱挥舞,借着月光只见一个黑影踩着演武场的顶,倏的跃上山去,几个起落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