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楠家的西屋里传来了热情的歌声,口琴演奏着优美悦耳的和弦,为姑娘们的歌唱伴奏,张学武知道吹口琴的人不是赵宏伟,就是陈亮,除了他,会吹口琴的,就是他们两个了。赵宏伟和陈亮在那里,李学军、王刚、朱德宝这几个肯定也在那里——从沙漠里回来,这几个几乎每天晚饭后都要到姑娘们的点上去闹腾一阵子,张学武厌烦透了这伙人的无聊。他们虚假,他们自私,他们更有着浑身的狂妄和轻薄,这使张学武觉得他们只是一些粗俗的缺乏教养的人,他不愿跟他们同流合污!但是,让他痛苦的是,他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他尽量地躲着他们,闲暇时间,他更多地把自己禁锢在对书本知识的探寻中,更多地愿意去跟赵楠说话。他也怕任静那些女知青,他怕被她们弄住了,给他继续做“列宁上下集”的把戏——那些姑娘多是些“疯子”,她们知道的只有使自己快乐,至于对痛苦的感受,她们已经变得十分麻木——这是张学武对于这些女知青的评价,实际上,也是她们的内心世界的真实反映。
小花狗跑过来了,摇着尾巴,围着张学武撒欢,将它的前脚搭在张学武的肩上,用它的舌头乱舔张学武的脸颊。张学武把它抱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来,塞在了它的嘴里。得到了糖块的小花狗不再让张学武抱它,张学武把它放在地上,它一溜烟跑回狗窝里去了。
看着远去的小花狗,张学武心想:这个虚妄的世界,连狗都变得这样世故。
赵楠家的门帘儿一掀,从门帘儿里边钻出一颗毛茸茸的头来。不用问,那是赵楠的小妹银弟。银弟是个很机灵的小姑娘,她有着一副很灵敏的小耳朵,她总能在最早的时间里知道走进院子里来的人是谁。通常情况下,张学武给小花狗准备的糖块,一般也要给银弟留着一份,这个馋嘴小丫头,她最喜欢吃糖。
张学武把两颗花糖塞到银弟的小手里,拉着她的手进了门。屋里十分昏暗,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腐草的霉味,这是已经发了霉的沙冰草散发出来的味道,屋里有这味道,说明屋主人正在用沙冰草搓拧草绳儿(这是一种小指头粗细一米来长的草绳子,当地农民用它捆扎收割下来的小麦。这种绳子比较值钱,武威、宁夏一带,这样的一根草绳子,能卖到五分到一角钱。当地农民利用闲散时间搓成很多这样的草绳子,换钱换粮),或者用来捆扎扫帚、草圈(夹在蒸笼和笼盖之间,用来封闭蒸汽的草圈儿)之类的家庭生活用具。
果然,一进门,张学武就看见赵楠家的炕头上铺了一块帆布,赵妈正坐在这块帆布上搓拧着草绳子。她见张学武走进门来,就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
赵楠正坐在那张小小的炕桌旁学习。在她的这张小炕桌上,摆放着一盏昏黄的小煤油灯,那是用黑墨水瓶改制成的小油灯,它的细细的灯芯高高地耸立着,上面是一豆小小的灯光。破旧的书本零乱地散放在小炕桌上,赵楠跪坐在炕桌的一边,正在专注地书写着作业。
赵楠并不十分在意张学武的到来,她对这几个知青已经非常熟悉了,他们在她家经常来往,她没有必要过分客气。
妹妹红红也在这张炕桌上“写作业”,见张学武来了,她不再写作业,围住张学武问这问那。
赵楠见妹妹们围住张学武纠缠不休,就厉声呵斥两个不懂事情的妹妹,叫她们别再烦人。两个妹妹见姐姐烦恼,知趣地噘着嘴不敢造次,乖乖为张学武让开了一个位置。
张学武斜坐在炕沿儿上,抓过赵楠的麻纸作业本心不在焉地看起来——屋里有这么多人,张学武的计划无法实现,他有些着急。事先,他考虑再三,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有想到如果赵妈和妹妹们在场,他应该怎么办。事到临头,他没有了主意。
张学武心中着急,脸上却表现的若无其事。他装作不慌不忙的样子翻看着赵楠的作业,心中忽然有了主张——他记起申雪莹们如果在场该怎样处理的办法来了。
张学武把作业本还给赵楠,问赵楠说:“你们的课应该上完了吧?啥时候期末考试呢?”
赵楠回答说:“上完了。现在正在复习……考试的时间还没有定下来。校长说,今年要实行通过考试招收大学生的制度,我们也要实行考试制度,通过考试,才能升级……以前升级是不考试的,只要大队推荐就能升级的,并不管学习的优劣,主要看家庭成分和思想表现……”
“这样好。就应该拿学习成绩的优劣,来决定学生的升留级!学生不论学习,却论家庭成分,算是怎么回事情?应该说你们可能要碰到好时候了……我一向看不起那些没有真才实学的人,他们只会耍耍嘴头子,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实际上,他们什么也不懂……”
说到凭学习成绩升级,张学武似乎对过去的升学制度满腹牢骚。他说了这些话,突然不想再说什么。他摇摇头,似乎非常痛苦。
赵楠见张学武心情不好,就转换话题说:“不说这些……说正事。有道题难住我了,我思考了好几天了,但还是思考不出来,我们的老师似乎也没有办法,正好博士来啦,麻烦你给看看,看是否能够破解了这道难题?”
“本人不是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难住本人的难题呢!”听说赵楠有难题要让破解,张学武马上高兴起来。他愉快地对赵楠说,“让我看看,那究竟是怎样一道难题!”
赵楠把记录着那道难题的练习本从书包中掏出来,郑重其事地交在张学武的手上。张学武在这个练习本里边翻找着赵楠说的难题,心中不禁乐了。刚才,他正在思谋拿赵楠的作业说话呢,可巧,赵楠就拿难题来向他请教了,这使他高兴得简直要翻筋斗了。
很快,这两个青年就被这道难题吸引住了。他们专心致志地研究着破解难题的方法,早就把那心中想了千遍万遍的爱情忘到了脑后。
两个人研究了半天,也研究不出这道难题的破解方法来,正想转换角度再解,却忽然闯进来了申雪莹、陈红和祁玉莹三个。这三个还沉浸在跟同伴们刚刚嬉闹玩耍的欢乐中,看见这两个正面对着摊在桌上的题目“发呆”,忍不住“哗”的一声又乐了。
申雪莹嬉笑着忽然生出个鬼点子来,她决定取笑一番赵楠和张学武。这么一想,她连忙制止住陈红和祁玉莹的笑闹,装出很严肃的样子对大家说:“大家都别再胡闹啦,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大家。据消息灵通的人士透露,最近天上发生了重大事变,玉皇大帝准备要革命了,王母娘娘也在变革求新。在这二位的变革法案中,最叫人高兴的是革除了禁欲主义的法案。法案宣布以后,给了多少热恋中的青年以极大的鼓舞。其中,有两个人成为最直接的受益者,大家猜猜看,他们是谁呢?”
大家忍住笑,想仔细地听申雪莹说些什么话,却听见她说出这样的一大堆话来,就知道她在取笑张学武和赵楠两个,于是都开心地笑了。
陈红听见申雪莹这样发问,就举手回答说是张学武和赵楠。
张学武听陈红这么说,以为申雪莹和陈红已经发现了他心中的秘密,小白脸刷地一下便红了。
赵楠也非常着急,胡乱攻击别人,她说那是申雪莹和张学武。
申雪莹让他们几个互相乱扯了一阵,这才板起脸严肃地说:“你们都说得不对,让我告诉你们吧,最直接的受益者,是牛郎和织女呀!”
听见她给出的答案,大家都为自己的错误大笑起来。笑过了,申雪莹却又接着问道:“禁欲主义被打破了,自由恋爱得到了大力提倡,但是还有人隔河相望,这又是谁的不对呢?”
张学武笑而不答。
祁玉莹和陈红故意回答:“牛郎和织女。”
申雪莹严肃地评断说:“你们都错了,那是张学武和赵楠!”
申雪莹、陈红和祁玉莹三个一递一问地打趣着张学武和赵楠。赵楠急了,一把抱住申雪莹,把她推倒在炕上,用手去挠她的胳肢窝。
申雪莹怕痒,被人一挠痒痒,就笑得没有了一点力气。她叫赵楠挠得笑倒在炕上,求爷爷告奶奶地向赵楠求饶。赵楠却不依不饶。申雪莹笑得喘不过气来,直叫救命。
陈红、张学武、祁玉莹出面救护,爬上炕去,拉开了赵楠。申雪莹笑坏了,疲软得半天爬不起身来。
赵楠妈见年轻人们闹够了,就笑吟吟地端过来一盘炒货。她把这盘炒货放在炕桌儿上,叫大家品尝。大家仔细一看,却是一盘炒熟了的扁豆儿、麻籽、麦子和青稞等。小伙儿姑娘们也不客气,高呼万岁,欢笑着抓一把在手里,有滋有味地吃起来,炕上地下,便尽是舒心地欢悦了。赵楠妈被姑娘们簇拥在中间,似乎也年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