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怎么回事情?这娃什么地方配不上你?”刘万忠蹲在自家的炕上,就着小油灯,抽着他的又臭又辣的旱烟,像是质问老婆,又像是质问远在西安的儿子,“我们是庄户人家,凡事都得讲个道理,做人得厚道……这娃这些年来没少操心这个家,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该动心啦!”
“你也不要这样说话,照你的意思,双福难道是个没良心的人……叫我看,他们倒是亲亲热热的。上次探家来的时候,不是还给雪莹买了衣裳鞋袜的东西吗?我还听说雪莹也到西安那边去了,他们也许早就把事情给办了。现在的年轻人,他们讲婚姻自由呢,凡事讲自己做主……”
刘涛妈抓住急速转动着的线陀螺,把捻好了的一段麻线缠绕到线穗上,从钉在窗框儿上的丝麻中抽出一丝麻皮儿来,搭接在线头上,然后左手拉紧搭接好的丝麻线,右手抓住线陀螺,在腿上使劲一搓捻转线陀螺,待线陀螺高速转动时,左手适时举起,徐徐往高处提升,直到臂膀完全伸直,让高速旋转的线陀螺将刚才搭接好的那段丝麻捻成麻线——家中有四五个穿鞋的人,她得一年四季不停地捻线,不停地做鞋,这样才能保证家人的脚趾头露不到鞋子外边来。稍微一偷懒,大人娃娃的鞋子便接济不上了,免不了就有一段时间得穿那前露脚趾头,后露脚后跟的烂鞋了。家中的人,有谁穿了这样的破鞋,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买不起针脚鞋面,就一定是这家的婆姨邋遢懒散,不勤快所致,那是很丢人的事情。
刘涛妈胡巧娥熟练地搓捻着麻线,嘴里替刘涛解脱。
“真喜欢人家,就娶进门来,叫安安心心地过日子……都是几年的事情了,阴不阴,阳不阳的,不知道叫外人怎么看待我们这家人……不行!我得叫他立马回来,了断这桩糊涂烂账,这样掼着,真不是回事情!”
刘万忠气愤愤地跳下炕,准备到外面去干些什么,老婆以为这就是要去找人,嗔怪道:“人在西安呢,你敢情不是去大门外边吆喝吧?”
“我叫刘阳给他写信……”
“刘阳不是上学去了吗?就是发电报,也有个过程呢。见风就是雨,哪里有那么方便的事情。”
“总得有个一定的话才好,这样的事情,是能够开玩笑的吗?”
“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也不是什么开玩笑,我倒看他们心中有数呢。”
“说什么心中有数哩,纯粹是不把事情当成事情看!就是谈恋爱,也不是这样的谈法!”
“不是这样的谈法,又是哪样谈法?他们可不像你呢,说‘我们家养着一个母鸡,一天下一个蛋,你们家的母鸡一天下几个蛋’,你说的这种傻话,我到现在还记着呢……”刘涛妈揭老头子的短,笑话他年轻时候说过的痴话。
刘万忠有些害臊,脸红了一下,责怪老婆不该再翻老话。他复又爬上炕来,坐在炕桌边,继续抽他的烟锅儿。
尽管刘万忠迫切希望为孩子们办一件体面的事情,竭力地为孩子们设计未来的道路,使他们的生活道路能够如他所愿,过得更加美好一些,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刘涛和申雪莹的婚姻问题,最终会是那样一个结果。事后想想,那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幕往事,就像是老天爷事先安排的一样。他就感慨地想:对于高妙的天意来说,人的一切机巧心术,实在是自作聪明罢了,一个人的一切,包括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上天早已安排好了的,无处不在的天道神力,早就为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做好了安排,任何摆脱天意安排的图谋,都是毫无意义的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