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蓝色蜃楼
7440500000153

第153章

吃过饭,继续接着喝酒。马啸说,制不服刘会计,他睡不着觉,这一辈子,他的拳还没有这样狼狈地给人输过。

刘会计反唇相讥,说:“你走过几个山头?世上没见过的事情多着呢……”

两个人唇来舌去,针锋相对,倒叫不知就里的人看着有点担心,生怕他们两个掌握不住火候,翻脸打起架来。其实他们自己明白,他们这是做给别人看的,装得越像势不两立的样子,越对他们以后的事情有好处。捣鬼弄琵琶,刘会计是个行家,马啸虽然粗鲁,但也不是平地里卧的狗。两个鬼凑在一起,算是碰到了对手,他们做出的事情,还能有好么?

刘万忠最终还是知道了马啸和刘会计弄的鬼,实际上也是明摆着的事情。刘万忠对这两个的做法非常生气,发牢骚责备说:“这算什么事情?吃站里的饭,却要捣站上的锅灶……”

“不就两车桦条吗,能有这么严重?我想吃了人家的肉,喝了人家的酒……你喝醉了……大家都同意,也不是我独自做的主。大家都发表了意见……”

刘会计认为刘万忠的脾气是针对自己发的,他话里的意思非常明显,刘万忠骂他是个“败家子”。刘会计的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就沉着脸,气呼呼地辩解了一句。

刘万忠的牢骚,确实是针对刘会计发的,对于自家的这个堂兄弟,刘万忠一向没有好印象:“……典型的一个没头鬼、笑面虎!看上去人模狗样的,见了啥人都笑嘻嘻的,可不知道他正是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子……”

刘会计当初进站的时候,刘万忠就坚决反对,说让他进来,等于给治沙站请来了一个破败星,今后的治沙护林工作将很难开展。队里的账库,那是管理多严格的东西,还不是让他给捣弄空了吗?沙漠里的东西,既没有锁子锁着,又没有盖子盖着,完全凭一份良心,一份责任心,像他这样的,所以要求到治沙站上来,完全是因为看中了沙漠里那些值钱的东西。他只是想个人发财,他可不管护沙不护沙的事情。

刘万忠坚决不同意把刘会计弄到护沙站上来,但是公社里却给他做工作,说他们都是有功于集体的人,如今让他们在治沙站里工作,也是国家对他们的照顾。再说不让他们到治沙站上来,宋刘庄重新推选队长的事情就不好办,他们在宋刘庄当队长的时间也确实太长了,如今要进行黄灌区农田基本建设,他们的老思想,已经跟不上形势发展的需要了,必须得设法让他们离开宋刘庄队。公社里说的也确实是实话,为了宋刘庄的事情,刘万忠只好答应。

刘万忠答应了他到治沙站上来工作,结果如他所预料的一样,麻烦的事情也便随之而来。宋队长是个实在人,他真心实意地植树种草,但是刘会计可不一样,到老也不改变他的奸皮溜滑的本性,他一到了治沙站上,便开始变着法倒卖起沙漠里的东西来了,这让刘万忠感到十分头疼。

刘万忠听了刘会计的辩解,越发生气。他批评说:“这不是一车两车桦条的事情,这是个原则的问题!站里的事情,可不像队上的事情那样随便,凭谁怎么干,便怎么干……像这样谁也给人家胡乱开口子,这风沙还治不治了?只怕风沙治不住,倒把原来的成果都要搭进去,这些年治沙取得的一些成绩,也要毁损殆尽了……”

“没有那样严重……你也不要绕弯子了……你的意思我听出来了,不就是抱怨我给人家答应了砍桦条的事吗!我知道你是站长,我不该逾越站长的权力,但我也是站上的会计……”

“站里的会计怎么了?站里的会计就可以出卖沙漠里的东西?你记住,你是给站里管账来的!是来防沙护林的!不是来当官的……”

刘万忠听刘会计拿会计的职务来做挡箭牌,顿时气得火冒三丈,跳着脚叫骂起来。他气愤地想到了刘会计过去在宋刘庄队当会计的时候,就是这样拿着会计的帽子胡乱干涉队里的事情,结果把一个好端端的生产队,宁是搅成了一盘散沙。如今,他又想拿这顶“帽子”干扰治沙护林站的事情,如果治沙站的事情任由刘会计说了算,尤其是哪些东西需要开采,哪些林木需要间伐的事情让刘会计说了算,那就要把治沙护林的事情弄坏。

刘万忠早就想赶刘会计走了,他要让他趁早离开治沙站,但是县上和镇上不同意,这让刘万忠很不痛快。刘会计也是镇上给安排的,跟他一样,既受镇上的管理,也受林业局的管理,要让刘会计走,那得上面说了算。

刘万忠一方面对刘会计胡乱答应事情的做法非常生气,一方面又心疼那些好不容易生长起来的梭梭、桦条、黄茅柴和白刺,心里越来越看不上刘会计了。

要说,梭梭、桦条之类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在沙漠里到处都是。前几年,每当天寒地冻的冬天到来的时候,庄户人便成群结队地进沙漠去寻找光阴,人们把梭梭、桦条这些枝细干长的灌木植物砍伐下来,一捆捆地运到庄子里去,当做铺盖房顶的建筑材料这是修建房屋的上好材料,既不容易生虫子,也不容易腐烂,真正是建造房屋的上好材料。一茬好桦条,能用四五十年而不腐烂,把黄茅柴和白刺连根砍伐下来,运送到家里去当烧柴。它们是上好的烧柴,骨质硬,耐烧,一般五六口人的家庭,一个冬天只要有一两千斤这样的柴火,烧水、煮饭、取暖用的燃料就够了。黄茅柴的籽粒,还是上好的调味品,很值钱的,倘要收取它,那却是需要把黄茅柴的果穗先要采割下来的。人们割下它的果穗来,经过一番仔细地捶打搓碾,才能得到它的果实。

这些东西虽然好,但生长起来也不容易,正常年份(指雨水比较正常,很少有干旱的天气),要长成可用之材,也需要三四年时间。沙漠里的东西生长得慢,但祸害它的人手却不少,所以有很多沙生植物,等不到长成东西,便让人们毁掉了。这几年,治沙护林站看护得非常严,这些东西得到了很好的恢复,沙漠里的面貌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八步沙、芦草沙、夹墙沙这些地方,梭梭、桦条、芦草等植物生长得尤其旺盛,植被恢复得也非常快。因此,环境得到了很好的保护。

其实,在沙漠里,也还是有好风景的,只要很好地保护,这些风景还是很迷人的呢。看吧,夏天一到,平时看上去荒凉寂寞的大沙漠,就会展现出它迷人的风采来——梭梭和桦条首先开花了,黄茅柴、白刺、水蓬草、苦豆草也粉墨登场!梭梭和桦条的枝干是金黄色的,它们高高地挺立着劲挺的枝干,让枝梢上开满了粉红的花串儿。各色野花一抹抹一片片地开满高高的沙坡,微风吹来,荡起层层涟漪,像彩色的锦缎,又像美丽的云霞!能开这种花的沙生植物除了桦条,还有枝干血红的红柳。这种植物密密麻麻地生长在一起,罩住了沙坡,锁住了沙丘,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童话世界。治沙护林站的职工们看着这迷人的景色,颇为自豪,这是大自然的杰作,是大自然为他们献上的最高贵荣耀,是大自然赐予他们的最华美的勋章。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事情会比在荒凉的沙漠中长满了鲜花的事情更让人高兴和欢乐!

近几年,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沙漠里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当他们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他们的私欲迅速膨胀起来。于是,让他们烦恼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地发生了。私欲膨胀的人们迫切地希望通过一些不法手段,从中获取不法的利益,以使自己的虚荣得到满足,或者却要让沙漠为他们的家庭带来意外的财富!他们会弄走已经长成的梭梭和桦条,在建材市场中获取不法利润,他们还可能会弄走甘草、锁阳之类的药材,从药材商人那里获取利益,以便让自己更加富有……这让他们的工作越来越难做。

马啸是一个投机分子,这个人无利不取,他所做的许多事情,都与当时流行的世俗风气格格不入。他是来往于治沙站与当地住户之间最频繁的人之一。他采用一些让人脸红的手段,从沙漠中屡屡拿走他想用的东西。虽然这样,他的方式却又蛊惑着治沙护林站上的职工们——他没有可以凭借的权威,但他的方式让人们容易接受。就像今天一样,他给他们带来了美酒羔羊,还有廉价的笑声。

公社和县里的干部,也有这样的要求,但他们不像马啸这样无赖,他们只是暗示,他们希望治沙护林站里职工们能够明白他们的“意思”,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亲戚朋友也在背后蠢蠢欲动。更可怕的是治沙护林站的职工们的思想也变化了,他们眼热着那些生长茂盛的林木,迫切地希望从中得到利益,从而改善他们的生活!他们说偌大一个沙漠,变卖掉一些柴草,怕对沙漠的治理也没有多大妨碍……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在吃过了马啸之流送上门来的羔羊、喝过了醉人的美酒之后,来者便都满足了他们的欲望——毕竟治沙护林站的工作才刚刚起步,一切管理措施还很不规范!

被人家弄走自己辛苦操劳才生长起来的东西,大家的心里还是很不好受的。刘会计的热衷于变卖林木的行为,让大家很有意见,大家都在背后骂他是“败家子”。对这个吃里爬外的家伙,刘万忠也是满腹牢骚,但是又对他无可奈何。权?再三,他决定不再让刘会计胡乱做主,将沙漠里的东西变卖出去。

“养活一棵树,那得花费多少心血呢?砍掉它,不过只是一斧头一镢头的事情!真是不养娃娃,不知道娘疼啊……”

“不就是一车破柴嘛,划得着这样罗罗嗦嗦地说许多话,多大个事儿呀!”

刘会计愤然起身,甩门而去。

刘万忠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当天,因为心疼被人弄走了沙漠了的东西,刘万忠和刘会计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刘会计答应马啸的柴火如数被马啸弄走,刘万忠尽管心疼,但是也无可奈何,大家都吃喝了马啸送来的酒肉,他自己也是吃喝了的一个。事后,刘万忠十分后悔,他暗自下定决心,为了保护沙漠里的东西,以后,他再也不吃这些“乱人心”的东西了,看谁还能够从沙漠里弄走一根草!

但是,刘万忠的决心很不坚定,有些事情弄得他毫无办法,今天是某中学修教室,过不久,又是灌区工程上要建房屋,每次的采伐虽然不多,但都是不能拒绝的。修学校,那是造福子孙的事情,灌区工程上的事情,那也是千秋万代事业,名正言顺、理由充足。哪样都没有理由拒绝,哪样都拒绝不了。每当这个时候,刘万忠便心灰意冷,心情坏到了极点。他不忍目睹辛勤管理的林草被一片片地砍倒,被一车车地拉走,在这种时候,他就找个理由请假回家,或者独自一人走进沙漠里去躲藏起来——对于沙漠的膜拜,刘万忠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现在,人们怎么也看不出,当年他还曾是沙漠环境的杀手!

刘万忠相信迷信,他知道是沙漠在最后时刻留了他性命,沙漠希望他在后来的岁月里为阻止环境的恶化做点事情,在他的眼前不止一次地出现过那条巨蟒骇人的目光。

“说实话,那并不是蟒蛇,它肯定是土地神的化身。土地神发怒了,我们毁坏了他的花园。”刘万忠坚信,那场大风和那条令他胆寒的蟒蛇,就是大自然给他的一个警告,此生此世,他不能再去毁坏沙漠中的一草一木了。

刘万忠惊醒了,他认识到了破坏沙漠环境将会带来怎样的灾难,他希望人们能够改变这种现状。他在努力地兑现诺言,但许多事情让他失望——他无力阻止还在迷梦中的人类对于沙漠的无情破坏,有时甚至居然说服不了自己的自私心理,时不时产生占有沙漠的冲动思想。

“这样子,也许是真的不适合干这份工作了……”

他又一次想退缩。他想沙漠多大呢,凭这么几个人是做不了什么的。但是一想到如果放弃,好不容易取得的这些治沙成果就会很快地自行消减,他的心里却又不忍起来:“再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比我更加明白沙漠的心思……沙漠的事情,不能再拖了……”他不断地鼓励自己,但是一想到现实的残酷,他的心又凉了。

刘万忠去留两难,心情十分矛盾。他想离开治沙站,但他又怕离去之后那些好不容易生长起来的林草会遭到更严重的破坏,但是不走,那一片又一片茂盛的林草被无情地砍伐破坏,却又使他不堪目睹。

“滚!都滚开!谁敢再到治沙站上来传达这样的狗屁文件,小心老子敲断他的狗腿!”刘万忠终于忍无可忍,他撕碎了镇上要让砍伐梭梭、桦条、红柳的批文,把前来砍伐林木的人赶出了沙漠。

“你不该撕掉公文……这是犯法的事情……”刘会计对刘万忠说,在大是大非面前,刘会计还是替刘万忠担心,毕竟是本家兄弟。上面下发的公文,那是带法的文件,又是专门下发给治沙站要求执行的文件,他怕刘万忠在这件事情上吃亏,便埋怨刘万忠办事莽撞。

“要抓要杀,随他们……”刘万忠并不把撕碎公文的事当回事。

“还是不要太认真的好。都是为了公家的事,何必得罪人呢……”

“这不是得罪不得罪人的事情……你不懂!”刘万忠和刘会计没有共同语言,他听了刘会计的话心生反感,“他们干不了什么!如果还有点良心,他们是不敢再来制造麻烦的。”

刘会计对于刘万忠的话不置可否,笑一笑,不再发表任何意见。

刘万忠的判断果然不错,自从刘万忠撕了批文,再也没有哪个单位到治沙站上来讨要东西了,一时间治沙站里倒安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