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文化人类学专题研究:关于母系社会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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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谈中国少数民族迁入城市——以昆明为例

“城市化”就是从乡村生活到城市生活之转移过程(钱伯斯,1985,102)。城市中来自不同地区或不同民族的新居民对城市生活之适应,一直是城市人类学的研究课题之一(佩尔特,1979,334—337)。

中国少数民族近40年来陆续迁入很多城市。作者曾在昆明居住多年,与那里的少数民族移民有过多年交往,这里以昆明为例,对中国少数民族的城市化作一初步探索。

—族别、职业和居住模式

据1982年的人口普査,昆明的少数民族共有368138人,其中包括昆明四周山区原住民族(彝、白、苗、傈僳等)280000人以及在城区居住已久的少数民族等约50000人。据估计,40年来陆续迁入昆明的少数民族约有30000人至40000人。(《昆明市情》,14页;《昆明民族、民俗和宗教调查》,8页。)

近年来迁入昆明的少数民族有20余种,其中包括彝、白、傣、哈尼、纳西等民族。他们迁入昆明市内的情况,不外乎下列几种:

1.少数民族原来的首领(世俗的或宗教的)早在50年代便在政府安排下迁入昆明定居,有人还在政府中担任荣誉性职务;

2.熟悉本族语文、文化的人士来到政府机关或学校中任职或任教;

3.一些少数民族青年来到昆明的大学或民族院校读书,毕业后有一部分留在昆明工作;

4.近10年来,由于市场经济的发展,昆明也和中国其他城市一样,吸引了大批农民,其中包括来自少数民族的农民。尽管对他们的居留有很多限制,但其中终会有一部分人在昆明定居。

由于上述几种迁入方式,昆明的少数民族移民一般不存在失业问题。即使少数民族农民,也是在生活已有保障的前提下迁入的。各少数民族移民在昆明从事各种各样的工作,从政府官员、演员、文化机构(电台、电视台、民族出版社等)工作人员、学校教师,直至工人。至于近年来迁入的农民、个体商人或独立手工业者,便从事他们擅长的手艺,如白族从事木工和建筑,回族卖羊肉串,某些彝族支系(阿细人、撒尼人)的妇女制作和贩卖本族传统剌绣品卖给外国旅游者,更多的出售本民族风味食品。像国外城市中某一职业专由某一移民群体担任,如美国很多黑人从事洗碗、清除垃圾、搬运等工作(莱保,1967,59),在昆明是不存任的。

昆明的少数民族移民在居住方面也有自己的特点。国外城市的移民一般是按族群聚居。所谓“唐人街”便是大家都知道的例子。在纽约的意大利人甚至按其籍贯而分住不同的街区(琼斯,1960)。即使是移民中的贫困户,其所住的窝棚(squat—tersettlements)或贫民窟也都是按原来的亲属群体和地域群体而集中建立的(巴沙姆,1978)。但在昆明同在中国其他城市一样,人们还不能选择住处或自建住房,一般只能住在分配给他们的宿舍或租用的公房中。即使是腰缠万金的个体户,现在也不能随便在昆明自建私房。故在中国城市中,移民的居住模式是分散型的。仅有回族集中居住在顺城街一带,他们原是昆明居民,并非近年迁入。

来到城市时,往往不能适应,于是便发生可称为“文化震撼”(culturalshock)的各种现象。这主要表现在下列诸方面:

首先是居化坏境方面。他们初入城市时,一个突出的感觉便是人口拥挤,声音嘈杂,令他们“心烦”。他们经常对笔者盛赞故乡山村的静逾和安宁。

其次是城市生活方式。他们初来时,对城市生活方式很不习惯。他们嘲笑那些烫发的妇女,称之为“老母熊”。他们认为城市饮食“口味不好”。傣族移民就常常感叹没有可口的酸竹笋和调味用的香茅草。景颇族移民则认为家乡的野菜比昆明的蔬菜好吃得多。他们对城市人的做饭方式尤感不惯。60年代,作者在昆明曾见一位独龙族老人仍在水泥地上支三足架煮饭,而不使用宿舍中已为他准备好的炉灶。时至今日,虽然云南民族学院内已有煤气设施,仍可见一些少数民族老妇用木柴煮肉,其理由是:

“煤气烧出的肉不香。”

他们不会或不愿使用较为现代化的一些生活设施。他们不是把垃圾倒在现成的垃圾箱中,而是采用烧的办法处理垃圾,仿佛在他们故乡的田野上烧草积肥一样。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少数民族移民很难接受城市居民的价值观和道德观。例如有些保持父系大家庭制度的民族,对于城市中的年轻人结婚后,多与父母分居,而且关系淡薄这一点,便常持批判的态度。这些意识形态方面的差异,常常造成人际关系上的隔阂。

城市是一个大“熔炉”。随着时间的推移,迁入城市的少数民族终将接受统一的城市文化(巴劳,1978,343—344)。在这方面,昆明也不例外。

据我多年观察,少数民族移民对城市生活的适应过程,常因年龄、性别、职业等而各有不同。下列几点是普遍性的现象:

1.青年较年长者较先适应,男子比妇女较先适应。有些大学生入校一年便穿上牛仔裤,而有些早在50年代就迁入昆明的老年妇女至今仍着民族服装。

2.“白领”工作者似乎比从事较简单劳动的工作者较先适应。

3.原来杂居的民族(他们已有与外族交往的经验)比原来聚居的民族觉先适应。

4.进入城山后经常与他族交往者较之只与本族交往者,较易适应城市生沽。

5,生活方式(特别是服装)方面的变化发生较早,而价值观念及行为准则等方面的变化最后发生。

三发展传统文化和建立民族社团

中国城市中的少数民族虽然多有工作,在生活水平上与城市原有居民相差不大,但他们一想到本民族中尚在农村的亲友所过的贫困生活,就像世界其他城市中少数民族一样,倾向于把城乡生活的差别看成民族间的不平等。再加上由价值观念、行为准则之不同而形成的人际关系的隔阂,少数民族移民便会有一种压抑感。他们与城市中其他族群的人在较长时期内不可能有亲密的关系(柯恩1974;布徳莱,1978)。这就导致了本民族认同的加强。即使是原不相识的人,只要属于同一民族,能以自己民族的语言交谈,会倍感亲切。他们遇事相互帮助,经济上互通有无,并经常会晤和集会。

在昆明的各少数民族移民中,一年中最大的一次集会就是本族的传统节日。昆明原来只有回族按时举行各种节庆活动。近年来,随着少数民族迁入昆明人数之增多,很多民族也开始在昆明举办传统节庆活动。例如:傣族移民过泼水节,彝族和白族移民过火把节,景颇族移民跳“总戈”。最近,纳西族、傈僳族、哈尼族也都在昆明举办自己的节日。每当过各族的节日时,在昆明的该族成员便齐集过节场所唱歌跳舞,举行仪式。通过这些活动,人们可以重建本族文化传统,这也使青年一代有机会学习本民族文化。

近年来,在昆明的各少数民族知识分子中,还成立了以研究本族传统文化为目的的各种学术团体。已正式成立的有“云南彝学会”和“纳西族文化研究会”等。前者还出版了《彝族文化》这一刊物。

这些学会除研究本族文化之外,还起到联络民族感情的作用。但它们与非洲(如尼日利亚、加纳等地)的“自愿性社团”又有所不同,会员们没有什么应尽义务,也没有为新入城的本族成员寻找工作的职能,他们的活动在文化方面。在这一点上,他们很像在纽约已获得固定职业的印第安人所组织的某些社团(利特尔,1965;布阮勒51973)。随着城市化程度的加深,他们深恐民族传统文化不能继续下去,于是兴起研究、继承、发扬民族文化(歌舞、食物、节庆)的热潮。

结语

在过去的人类学文献中,中国城市和日本城市一样,向来被视为一种由单一民族居住的典型(基辛,1976,57)。但是近年来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在中国出现了一批多民族的城市,而昆明便是其中之一。

可以预料,随着今后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城市中的少数民族移民必将越来越多。研究目前已迁入城市的少数民族的适应过程和民族关系,对今后解决城市中少数民族移民的社会问题,将是有帮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