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遗留的一把瓷壶,一直被我当作镇家之宝。21年前,举家南迁,生怕汽车长途颠簸,将瓷壶震裂碰破,我把它搂在怀里乘车400多千米,直搂得怀里生热。
女儿出生后,瓷壶曾置于书架一角,老婆一度想拿它捂热牛奶,被我一顿呵斥,至今悻悻。女儿长到四五岁,玩遍了家里能玩之物,仰望这把瓷壶,想必是发生了兴趣,几次想攀高取下,被我及时发觉,赶紧移上高阁。女儿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爸爸,壶里是不是装着牛奶糖?”我摇头说不是。女儿又问:“壶里究竟藏着什么宝贝呀?”我笑笑,嫌她仍小,未答。
其实,父亲传下的这把青花瓷壶很一般,高盈尺,虽洁白如玉,温润似肤,但并非江西景德镇烧制,仅出自有200多年历史的故乡碗窑,先父何时购得,不得而知。
印象最深的,是儿时每天清早,准备开始一天劳作的父亲一声吆喝:“烧水泡茶!”我赶紧找出沙煲,盛进母亲从河边挑回的清水,水烧开后撒进茶叶,然后灌进瓷壶并盖上壶盖。这样的情景,至少伴随我读完整个小学。
然而父亲总说我不会泡茶,得闲时便自己烧水,沙煲一搁,柴薪烧旺即上街购买新鲜茶叶,片刻即回。他先将茶叶置于瓷壶内,水滚沸几分钟后,才高高端起沙煲,将沸水注入,谓之“冲茶”,能“泡出茶味”。
春节期间,酒后,父亲往往用瓷壶泡得浮生几日闲,且斟且品,嘴里咂咂有声,神情如痴似醉;有亲戚来访,他将热茶与亲情咕咚咕咚斟出,双手端起,恭恭敬敬递上……父亲去世后,瓷壶成了盛白开水的器皿。一天,母亲说壶内茶垢肮脏,想擦洗干净。我说这是父亲留下的记忆,将之擦掉,就是将父亲在这个世界永远擦掉了。母亲闻之惶然,用围裙抹抹手,赶紧走开……一天周末,闲来无事,我将家传瓷壶取出,揭开壶盖,一股陈旧的闷气扑鼻而来,壶里一片漆黑,像个幽幽深潭。已上初中的女儿好奇,又问:壶里究竟藏着什么宝贝?我说:藏着你爷爷一生的故事,还藏着你奶奶和你父亲无数散落的记忆。女儿问:壶很沉吗?我说壶本身不沉,但因为装着你爷爷在世的岁月和一家的亲情,这才沉啊!女儿听了,眼大睁,舌头咂了老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