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蛉、黄蛉、墨蛉、马蛉、青蛉、松蛉、宝塔蛉、纺织娘……这些草蜢歌手,古称秋蛩。这些鸣虫对于现代大都市,有着特别的意义。如今的上海,已是楼宇林立,高架纵横,寸土寸金,如果我们希望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放慢一下脚步,感受一下身边的自然,聆听秋声,那么现在,应该正是时候。
晨曦初露,可以听到一声声轻悠委婉的“唧唧唧唧唧”声,从庭院的草丛中倾泻而出,如歌如诉,动人心弦。这是中华大地最普通的一种蟋蟀,江南俗名油葫芦,北方叫黑蛐蛐。蟋蟀们似久别相逢的恋人,经过彻夜的倾诉,仍不尽衷肠。清丽的、带有金属音质的“噘噘噘噘噘”声,似古人欧阳修听到的秋声,金铁皆鸣啼,呼号奋进,这是另一种分布极广的蟋蟀,江南俗称棺头蟋,也叫扁头蟋。而那雄劲有力、连绵不断的“句,句,句,句,句”声,便是赫赫有名的斗蟋大将军。高亢的鸣叫,既是以声示威,占领地盘,亦是以声会友,呼唤同伴。
这是一段美妙的晨曲,通常由栖息在裸露地表的常见蟋蟀种类所演奏。它们会抓紧在太阳未出、露珠未干的宁静时刻,继续寻觅知音,完成使命。无论在郊外残存的荒野中,还是在城区喧闹的行道树旁,瓦砾堆下,只要地表尚未被水泥彻底覆盖,有点杂草作隐蔽,它们就有可能在土中挖洞安家;只要没有杀虫剂的威胁,它们就会产卵繁衍。这些蟋蟀,尤其是斗蟋,古称“促织”,曾与我们的祖辈有着千余年的悲欢交往,它们的领地已经随着城市的扩张和道路的延伸继续在缩小。但是,如果我们有诚意要留住它们,只需在房前屋后留一点儿“保留地”,哪怕一个墙角,留点裸露的土地,留点枯枝落叶,留点杂草,不要去扰动它们,不要洒化学农药。今秋留下一对蟋蟀,明年将会出现一群蟋蟀。
午后的树阴下,从低矮灌木丛和草丛中,也会飘逸出绵绵秋声,其中有清脆嘹亮的金蛉子的“铃铃铃铃”声和黑牡丹墨蛉“嘀嘀”不休的喃喃细语。有更娇小的斑腿针蟋“吱—吱—吱—吱”的低吟,及多种针蟋“咝—咝—咝—咝”的浅唱,在草丛间此起彼伏。夕阳西下之时,落日的余晖将繁华的都市抹上了迷人的色彩,撒满晚霞的科技馆小池塘,尽管处于摩天群楼的包围之中,仍是秋声回荡的浪漫之处。小黄蛉轻盈悠然的“齐齐齐齐”声,夹带着芦苇、菖蒲和野茭白的清新气息,不时从水边荡漾出来。水中有植物,哪怕是残荷疏枝、水花生,都是小黄蛉的宜居环境。只要居有定所,从早春二月到寒冬腊月,都可以听到零星小黄蛉的独唱,秋天则是它们集结联唱的时节。要感谢小池塘所在地的绿化管理公司,是他们对小池塘粗放性管理的坚持,少打药,少除草,使得小黄蛉的后代能保存下来,也保存了黑水鸡和小鹧鹏等野鸟和野生鱼类。然而,遗憾的是,在许多高档住宅小区(包括一些大型公共绿地)的如游泳池般的水泥池塘内,根本无法生长水生植物,也就难觅小黄蛉们的踪影。有些即使是美丽的水生植物,但人们不能容忍它们的枯黄叶片,及时清理掉的,那上面往往有小黄蛉产下的卵粒。
入夜,明月当空,四周的虫鸣声也愈加多样起来。清澈的“句,句,句,句”声,节奏强劲,铿锵有力。注意了,它不是来自地面的斗蟋,而是来自灌丛中的中华树蟋,又叫竹蛉,翠绿的身体上竖立的两对晶莹剔透的翅膀急速地摩擦,呼唤着至爱亲朋。它们借助于植物叶片产生喇叭筒式的扩音效果,能发出与其娇柔虫体极不相称的天籁。居民小区的栀子花、杜鹃花、迎春花上,农家的瓜棚豆架上,都会传出树蟋曼妙的歌声。有人相信,如果月色能听,就应该是树蟋的鸣声;如果安静可言,那一定是深夜的虫语。在阴暗潮湿的枯枝落叶上,是黑色的钟蟋,俗称马蛉,它发出打转的颤音,“音……音……”声,如风吹银铃,余音缭绕,回荡在夜空。在铁道路基碎石旁的针蟋,会吟诵“啧—啧—啧—啧”的赞美诗,通宵达旦。
夜深人静时,乡间稀疏的林灌中会传出细柔的“丝—扎,丝—扎”声,恰似农家女在调试新启用的纺车。这便是外形酷似纺织娘的似织,也叫脊螽,俗称小纺织娘。别以为它鸣声远不及纺织娘,它长满利刺的前足,可是管制林间超生昆虫的杀手,大个头的纺织娘是望尘莫及的。真正闻名古今的纺织娘,也称络纬、络纱婆,则栖居在郊外乡野、城市绿地的林密处。夜间漫步在绿野中,“轧织、轧织”的农家纺车声,便会从四面八方传来。如你停步静听,顷刻之间,这零星的“轧织”声便连成一片急速的“织织织织”声,犹如几十台织布机齐声轰鸣。在乡村或城镇,只要有树林,无论是女贞、桂花、香樟等常绿树,还是构、榆、桑、柳等乡土落叶树,在密不透光的树阴庇护下,纺织娘家族便得以子孙满堂。浦东张家浜岸边的一个三千平方米面积的小型林地——宫胁林,经过八年的生长,如今已成一个茂密的小森林。在这里,春天是多种鸟类的家园,秋天便成了纺织娘和其他鸣虫的天下。
这是一片由实生苗长成的近自然林,是日本生态学家宫胁昭先生和上海某大学生态学家在上海建设城市生态型绿地的一个成功示范。它的成功不仅在于造价低廉、成活率高、地带性植物群落结构完整,更在于它是完全模拟自然演替规律,人为干扰程度是最低的。这样做的结果是适宜的动物群落随之出现。有一位园林专家说得好,没有野生动物、没有鸣虫的园林,是不完整的园林。令人费解的是,这样一个成功的案例,在上海的推广似乎并不成功。但愿不是由于它的低廉造价无法带动各方的经济效益所致。
宫胁林的成功,给我们着眼于恢复城市野生鸣虫的最大启示是,要留得秋虫,首先要营造和留下鸣虫生长的栖息环境。引凤要筑凤巢,引虫要留虫穴。也许,对于许多已经消失的动听秋虫,我们还尚未了解它们更具体的栖息环境和其他条件。但我们至少可以努力去做到,在我们的城市自然生态环境的规划时,尽可能多地留下自然保留区域,留下一点荒野,让野草野花去自由生长;在城市的绿地建设中,也尽可能多地留下一点时间,让小树有足够的时间慢慢长大;在城市的绿地管理中,手下留情,别将还不会鸣叫的小黄蛉、小蟋蟀视作害虫消灭掉,容忍它们去吃点杂草和树枝。海纳百川的城市精神,是否也应地容万物,让原本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野生物种尽可能地回归呢留得青山在,何愁无秋蛩?城中多秋蛩,方得秋声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