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无为而治(中华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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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山格

看过北岳南山,看过高原缓坡,还是看不厌山。当双足期望与泥土和腐叶约会,当五官想念山岚烟霭,渴望连天的云头和山峰,我知道要去看山了。不是山在召唤,山在那里,不为人所动,那是身心的情不自禁,是一腔绵长的慕山情。

山是有格的。看山,好比对话贤人睿者,感受分殊性情,体验千万年奔涌而成的自然之势,走在山里,就仿佛走在上苍无为的表情姿态间,每一个山口,每一峦山头,每一壑沟谷,层林和丛树,都是山格的表达。

南方的山总体是比较性情温和的,低低缓缓的,在平原和平原之间铺陈,常常是渐渐地引领平原往高处走,竟是让人不觉得的。那山是安静地镶嵌在平原,就像是特地来鼓荡起平原的高远之气。不过,只要走进了山林,南方的山自然也是曲折多姿,峻岭深壑,好比一个玲珑秀气的人内心深处也不无狂野不羁之气,比如黄山天都峰的险峻,雁荡山的壁立灵岩,只是狂野终究为灵秀所收服,在山的内部奔突凸致罢了。或者幻化为悬崖上的虬松,或者显身成深潭之侧飞悬的瀑布,或者有意张扬个性似的窄成“一线天”,让老天也殷勤款款地送光进来。狂野的心在南方的山中,还是繁密成了林木花卉,以及低低地开着小花的野草,在露珠和雨水中,浸润,潮湿,滋滋地生长。

当然山总是山,好比再温良的人也会发脾气。南方的山里不是没有险象环生,只是植被充沛,海拔不高。那恰如其分的云彩当山绕,使南方的山看上去似乎总在微笑,仿佛有些沧桑不失妩媚,有些经历不失纯真的女子安然地过着家常的日子。

那北方的山是体格健硕的,非局部饱满,乃轰隆隆地奔涌。站在山腰,无边无际的山体唯与云接壤,远望去,山头如暄暄的高庄馒头,挨个铺陈开来。风卷过,眼睛里的山头恍然动跃,让我想起毕加索笔下体格粗壮硕硕然的《奔跑的裸女》。那次在长白山看山,上天池的路上,广大健壮的山一派朗朗然于眼前展开时,唯有一声亮堂悠长的啸才当得起这份回音。

北方的山犹如荆浩的《匡卢图》,一列一列地陡直着,纹路如斧印分明,像罗中立《父亲》脸上的皱纹;亦如关仝的山水,山在寒风薄云里峻冷地挺立着,身上的树枯着枝丫相依相伴。不过,北方的山也非毫无滋媚之姿,春夏山里的野花能把人看化掉的。曾经在长白山的西坡踏着乱石山径随意走,一甸子一甸子的野花没到腰际,妖娆泼辣,恣意地疯长,何尝输与江南的桃红柳绿。

可是,怎么才能说说西部的山呢?高原整体烘托了它们,只要翻越了蜀中大雪山山脉,西部的山都是山之山、峰之峰。人、集镇、城市,所有的海拔陡然提升了。人在山里走,过不完的山口,看不完的山。那山有草木丰沛的,有零星地铺着野花的,有砾石涸然的……雪山处处不再让平原惊奇,山峰如前,却总也尽头难企。在高高的山口俯视,盘山路上车如蚁,一弯复一弯地绕上来,可是,等待着的仍然又是一个山口。

西部的山,大多很沉默很尊严,不怎么做表情欢迎你,但你还是要自作多情,看它们一身雪白与蓝天依偎,看它们高傲岸然地让你恨不得再添个心脏好呼吸匀称,看它们白雪和林树和平共处,看它们莽莽然乱石无边如临月球火星,看它们在瞬间转换着雨雪霏霏和草野茵茵,看它们外表平静内里却轰轰烈烈地活动着,不知道哪天豪雨冲刷就所向披靡了……西部的山,末了竟将人看成了山,仿佛没了惊叹,只剩下寻常;没有爆发的兴奋,唯有淡淡的欢喜和深深的敬畏,天老地荒也莫过如此吧。

山,可以踏实脚步,可以放达情怀,可以澄净心灵,可以高山流水,也可以茅舍渔樵。无论何种山情山性,人到了山里,友草木,欢山湖,相与山气翠微,息游崇岭叠嶂,都是一样的,如一株长在山里的草。

当然,山也无法流水千年依旧。开山筑路,依山造房,探山采石……不过,千疮百孔的山体却仍朗然巍然,虽然有时咆哮山洪,怒泻泥石流;松冈涧水,还是琴瑟友人的。离不开城的人,于是一次次进山——森林缩小,雪线上移,方圆后退的山。人其实也明白,有山在,总还“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山无语,山无须多言,山的风流不必包装作秀,天然一副“酷”样,在那儿,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