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是洋人的发明,时间定在每年5月第二个星期日。
洋人们发明了很多洋玩意儿,有好的,有不好的。这母亲节,当属前种。
人都从母体里脱胎出来。古人把自己的生日称为“母亲难日”,到这一天“必斋沐焚香端坐”(白埏《湛渊静语》卷二)。原因就在于,自己出生这一天,也就是母亲受难的一天。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儿奔生,娘奔死。人生人,吓死人。一个婴儿的出世,是如此地惊天动地,生与死是如此壮烈纠缠在一起。无论生下来的是英雄是小人,是圣贤是逆子,母亲的痛苦,都是一样的;母亲对新生儿的爱,也是一样的。那么,人类能于百忙之中,想起来要为母亲专设一个节日,我认为,这是人类良心未泯的表现。
只可惜,这母亲节的发明权不属于中国。尽管,中国曾有过很多骄人的发明;中国有岳母刺字的深情记载;中国人把孟母教子的故事写进了《三字经》里,中国人还有“割肝救母”的动人传说。但在中国的讲封建皇权、父权、夫权的漫长社会里,是不可能为母亲的尊严安排出一个供奉之所的。她们永远地,只是奉献。侍奉公婆,连姓氏也随了丈夫。中国人是很讲孝道的,但中国人的教道植根于父亲族亲的承传与依归。“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再清楚不过地圈定了这一点。而所谓“后”,也仅仅指的是子嗣。当然后来,社会是进步了。我们把男女平等写进了宪法;社会倡导保护母亲、妇女和儿童。而众多的文学艺术作品,更是从动物界的初原感情到人类社会的伦常操守上,对我们进行着尊母敬母的启蒙教育,以唤醒我们对母亲的崇敬和孝心。我们于是知道了母亲的伟大,知道了母爱是所有人类之爱的源泉;知道了整个人类其实是吮吸着母亲的乳汁而长大的;还知道了以母亲的名义对社会道德的沦丧所进行的谴责,是世间最严厉的谴责,等等。
然而理论上“知道了”是一回事,真要对母亲结结实实献上一份爱心,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在那些个上有老下有小的琐琐碎碎又磕磕碰碰的日子里,在母亲真正老了之后,还记得这样一桩事情:在一台以歌颂母爱为主题的晚会现场,当主持人眼目切切地问场内观众“有谁是陪母亲来参加晚会的,请站起来”时,偌大的观众场里,成双成对幸福人儿们竟你看我,我看你,一脸的茫然和忸怩。幸好,终于有那么一位青年和他的母亲站了起来,使晚会可以继续下去……至于我,坦白说,假使我的双亲大人和岳父岳母至今健在,我便不敢在这里奢谈什么孝心,也不敢贸然触碰母亲节这样一个“敏感”的话题。因为弄不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无论如何,空头孝子好当,实实在在的孝子难做。
而使我有勇气写这篇文字的另一个原因,是今年的5月12日,也就是洋人们“玩”母亲节这一天,我们在外地求学、教学的两个女儿,东施效颦地给她们的妈妈挂来了电话,寄来了贺卡。大女儿在贺卡上说:“妈妈:‘母亲节’好!感谢您给了我生命和这么多的爱!”她们的妈妈由此而欢天喜地,幸福得不行。这情绪使我大受感染,也大受鼓舞,遂发现天边有一簇圣火炬,想起了世上确实有这么一个“母亲节”,且写下了这个题目。
世上只有妈妈好,因而世上有了个母亲节。事情就是这样地顺理成章。不过眼下,母亲节还只是个洋玩意儿,还只是走私般非正式地被拿进来,成为少数人的奢侈品。母亲节不是三五牌香烟和海洛因,对我们有利而无害。母亲节是个好东西。东洋人发明的卡拉OK可以一夜之间风靡中国大地,到何时母亲节也来风靡一回还可以不沿袭“洋制”,而创造出中国人自己的母亲节。比方说,考证出岳母刺字是在哪一天,便把那一天定为中国的母亲节。试想,由一位中国母亲的双手,将“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刺印在儿子的背脊上这件事情本身,是何等地具备中国特色、中国气派!爱祖国和敬母亲是如此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忠孝两全,岂非再好不过的精神文明建设之举每想起岳母刺字的故事,我都要眼热生泪。不知道我的同胞是否都有这种体验。古今中外,深明大义的母亲无数,多令我们自豪。
世上只有妈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