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感动中国的名家散文:青春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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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七月的馈赠

王英琦

小姑娘的时代,我就做过“小母亲”的梦。

弄来几本陈年旧月的破书扎在衣服里,学着孕妇凸着肚皮艰难举步,真是要多傻有多傻。

稍大些时,对布娃娃爱得不忍释手。找些零星碎布,自制了多少布娃娃,实在记不清了。记得清的是,有那么几年,我两耳灌满了母亲的大呼小叫,不是怪我把她的破衣服给剪了,就是骂我把一块好料子给糟蹋了。

母亲的骂之于我不过是风吹牛耳,她骂她的,我干我的。因为发现“生产”布娃娃并不是艰难之举,我便不再把它们当成“心肝宝贝”了。我常可笑地拿出母性至上的权威,像个真正的小母亲那样,动辄便大声呵斥我的布娃娃,我打它们,甚至恶狠狠地撕离它们的肢体。我有时当然也亲吻它们,安慰它们,向它们倾诉自己的心事。每每这时候,我便有一种满足,一种快感。

真不晓得为什么几乎普天下的小女孩都热衷于扮演这种“小妈妈”的角色?是女人与生俱来就有一种母性本能,还是女人早在小女孩的时代就已意识到养育孩子将是她们未来的命运?

姑不论布娃娃是小女孩的“孩子”也罢,是她们的另一自我也罢,但有一点,小女孩们一般对于生育的奥秘总是表现出更大的好奇心,并且她们很快就比男孩们开窍,很快就不再相信婴儿是从树丫上掉下来的,葫芦瓢里蹦出来的……

少女阶段的我,对于结婚有着一种本能的反感。把女人怀孕做母亲看成是“走向深渊”。

当然罗,在富有浪漫气息的花前月下谈谈恋爱,说几句对谁也不负责的过头情话还是挺有意思的,但——仅此而已。

这不奇怪。处于这种岁月的少女,本身就是一团不定型的骚动的火。她们怎么可能脚踏实地地搞对象,非常务实地结婚、生孩子呢?

她们往往不是在大地上,而是在天空中生活。

真正再次萌发出做母亲的愿望,在我来说是三十岁。

三十岁,是一道人生的门坎。

在这之前,你还可以消消停停、稀里糊涂地混日子,一到这个坎儿,由不得你自己就会有一种紧迫感,严峻感,你就会发现你已不是你了,你就会很自然地面临着抉择;是继续当你的天字第一号的女光棍,还是走千百万女人共同结婚成家的老路。而且这时候,另一个严重的问题也随之而来:你究竟想不想要孩子,若想,你还真得拿出点“只争朝夕”的速度来。

要是能像圣母玛丽亚就好了,即使不结婚,不要男人,完全凭藉自己的力量也能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不知为什么,后来脑子里常常冒出这个“单性生殖”的傻念头。

是潜伏在身上的母性突然复苏了,还是害怕自己真的已经老到快要丧失生殖的能力了,还是看透了爱情是不可求的,丈夫是靠不住的,只有孩子才是自己的这一伟大真理?

还是什么都不是——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要是能有一个“合法”的孩子真是太棒了!

宇宙间最基本的就是生命的结合,再由结合派生出生命。

女性的价值,虽然不能只从生孩子上来体现女人的全部机能,虽然不只是定向于繁衍后代,但它毕竟属于一种生命创造,毕竟是使人类社会得以生生不灭的基本保证。

作为一个女人,我想体验一下这种创造生命的感受,我想过一切属于女人的有血有肉的生活。

倘这辈子我注定没有孩子,没有身为人母的福分,那我定然会有深深的枉为女人的遗憾——就像这辈子中缺了一大块空白,没好好活过一般。

怀孕,对于不同的女人,有着不同的意义。一般来说,体现了她对世界和人生的基本态度。或是恐惧,或是盼望,或是满腹幽怨,或是欣喜若狂……

这种种心理倾向,都与孕妇本身的境况遭际有关,其中包括各种社会背景在内。妊娠,越来越成为心身医学上的一个大课题。

自从我在七月的那个好日子中,确切地知道我的身体内孕育着另一个生命——另一个价值时,我的感觉是自己一下变得伟大崇高起来,那什么神圣感和责任感也不请而来。

不是说,没有结过婚的女人不能算真正的女人吗?不是说,没有当过母亲的女人只拥有半个世界吗?那么,我该骄傲地宣称:我将拥有整个世界了!

夜极静。

每天晚上,轻揉着我那渐渐膨胀起来的腹部,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我的小生命快快成熟,快快长大……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做母亲”更为神圣的事业?

对于一个女作家来说,还有什么比“创造生命”更为伟大的作品?

我知道,从那个难忘的七月,我的小生命将在我的身体中度过二百八十个漫长而寂寞的日日夜夜。

真不忍心把他一个人撇在那黑暗的恒温宫里,真担心那里面太狭窄亏待了他……

我可能不是一块做妻子的好料子,但我一定会是个够格的好母亲的。

我十分明了,“做母亲”这一词汇中所包含的全部内容和实质,辛苦和艰劳。那就是意味着一种无偿的奉献,一种忘我的牺牲。这工作对于我是那么的陌生,却又那么的充满诱惑。

虽然我承认我在这方面的知识差劲得一塌糊涂,但是我坚信,一切有关育儿的知识都是不难学会的,而母爱,则是所有心理学家和教育学家的科学无法比拟的。

爱为至上——所以我不怕——所以我才那么充满自信地领受这七月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