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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丹丹乌里克之谜

艺术源于生活,艺术在展现美的同时也记录了历史,为考古学家的研究提供有力的依据,丹丹乌里克佛教壁画的发现对印度古代文化研究有着重大的意义。

“丹丹乌里克”的发现

“丹丹乌里克”作为佛教遗址,让20世纪的考古探险家们牵挂了一个世纪。位于和田东北部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的这座古城,在20世纪初英国考古探险家斯坦因向外界披露后,立刻引起轩然大波,让整个国际学术界为之振奋。然而好事多磨,这座遗址再度呈现在世人面前时,已经是20世纪末了,在新疆策勒县北部约90千米的沙漠中,考古工作者见到了斯坦因所描述的丹丹乌里克遗址。

斯坦因考察和发掘丹丹乌里克遗址的时间是1900年12月。为了尽快说服印度当局以便到新疆去考察,斯坦因向印度当局呈交了一份非常巧妙的申请书。他在申请书中写道:“众所周知,和田曾经是古代佛教文化中心。这种文化发祥于印度,具有明显的印度特色。”他在列举了当地寻宝人发掘的许多古代文书、钱币、雕刻、绘画等文物后,接着写道,“如果对这些古遗址进行系统地发掘,将会对印度古代文化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

意外的发现

丹丹乌里克遗址分布在低矮的沙丘之间,一群群古老的建筑物在沙漠中时隐时现,残垣断壁随处可见,就是被沙丘埋没的废墟,仍可从立在沙丘上的一排排木桩或房屋框架上辨别出它的位置。

斯坦因一行不仅发现了许多浮雕人像,还发现画在墙壁上的比真人还要大的佛像和菩萨像。最使斯坦因激动的是陆续发现了一些用各种文字书写的文书,在一所建筑物中还发现了佛教寺院的藏书室,这使斯坦因喜出望外。

斯坦因获得的大量珍贵的手抄文本中,有波罗密文的,也有不少是汉文的。汉文文书中有一张内容是状告某人借驴不还的,上面注明的日期是大历十六年即唐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1年),文末标出写状人的地点是“桀谢”,文书还提到一个名为“护国寺”的佛寺。此外,斯坦因又发现了一只来自中原的彩绘木漆碗。从上述这些遗存中,斯坦因推断“寺院组织中的最高佛僧首领是汉人,而皈依者显然都是当地人”。同时,从一些破碎的纸片还可以推测出公元8世纪时丹丹乌里克处于繁盛时期。斯坦因据此得出如下合乎情理的结论:“这些内容毁损的汉文文书散落下来不久,沙漠便吞没了这些建筑。小纸片不可能抵挡住年复一年的春秋季节的风沙对这个地区的冲刷。”

接着斯坦因又发现了古梵文和突厥文的文书,还有一些精美的佛教壁画。这大大增强了他的兴趣和信心。这些重要的发现,伴着沙漠上灿烂的阳光,驱散了夜晚的严寒,使斯坦因在这里度过了一个特殊的圣诞节。他在自己日记中写道:“在一片宽阔无边的平原里,我就像是在凝神观赏着地底下一个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这怎么会是没有生命又没有人类存在的寸草不生的荒漠呢?我知道,也许有生之年再也不能看到如此美丽的景色了。”

价值连城的木板画和壁画

斯坦因在获得了大量浮雕、文书之后,没有想到又发生了更使他惊喜的事情:他发现了几幅价值连城的唐代木板画和壁画。这几幅画就是后来让世界美术界为之震惊并引起众多纷争的《鼠神图》、《传丝公主》、《波斯菩萨》和《龙女图》。尤其不可思议的是,除了《波斯菩萨》之外,其他三幅图的内容完全与玄奘法师《大唐西域记》的记载完全符合。但在绘画风格上,这些绘画基本上属于在印度流行的希腊美术风格。

丹丹乌里克的绘画作品大约诞生于1300年前。当时于阗画家尉迟乙僧的声誉已经传遍了中原画坛。一位名叫马里奥·布萨格里的意大利学者在他的一本叫《中亚绘画》的书中提到过于阗画派并对它作出评价:“……唯一能够夸耀并为中国艺术家和评论家欣赏的伟大作品的画派是于阗画派。遗憾的是只有为数不多的幸存绘画证明这些作品在类型、源头、时代和主题上是异质的,于阗画派证明它已吸收了印度、波斯、中国,甚至还可能有花剌子模的影响。”他还认为,要从根源上讲,丹丹乌里克等地遗址中的于阗绘画所刻画的人物、图像等等可以说是从古印度之源衍变而来的,但这样说并不意味着于阗绘画等作品中没有于阗艺术家自身的创造存在其中。丹丹乌里克菩萨体形的拉长正是于阗绘画和伊朗外来画风的结合。《龙女图》则表现出中西文化相互交融的特点,中国线描的手法和西方凹凸画法的结合在这幅作品中得到很好的体现。

早期的于阗绘画颇受犍陀罗艺术的影响,不过到了公元7世纪左右,中原文化的影响就很明显地体现在丹丹乌里克绘画乃至整个于阗绘画中了,其中的缘由也不难推断,因为在唐代中原和于阗的联系更加密切,隋唐时代正是于阗文化高度发展的时期,其标志则表现在将多种外来艺术集于一身,这种特点在丹丹乌里克的绘画中得到充分的体现。

《鼠壤坟传说》

几幅画在木板上的画是斯坦因在丹丹乌里克废墟里发现的,这些木板画被放在神像的下面,看起来是信徒们的供奉品,其中有一块较大的木板,上面画着一个长着鼠头的半身人像,鼠头上戴着王冠,背部有椭圆形的光环,旁边有两个侍者立在左右。这幅画在斯坦因看来是有史实根据的,他知道在玄奘的记载里有一则鼠壤坟的故事。据说古代时当地人对鼠及鼠王非常尊敬。有一次于阗受到匈奴的大举入侵,幸亏鼠群咬断了匈奴的马具使敌军大败而归,国家才得以保全。而在他去往和田的路上就有人向他指出此地就是玄奘所提到的鼠壤坟。

《大唐西域记》中的确有这样一个奇妙的神话故事《鼠壤坟传说》,说于阗国都西郊有一座沙包称鼠壤坟。当地居民说此处有大如刺猬的老鼠,其中毛呈金银色彩的巨鼠为群鼠首领。有一次匈奴数十万大军侵犯于阗,就在鼠壤坟旁屯军驻扎。当时于阗国王只率数万兵力,根本难以抵挡取胜。国王虽然素知沙漠有神鼠,但并没有真正地见过。值此大敌当前君臣惊恐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只好摆出各种各样的祭品,祈求得到神鼠的帮助。当天夜里国王就梦到一只大老鼠对他说可以帮助他击退敌人,希望他早日整顿军队,准备进攻。国王从梦中醒来,想起梦中与神鼠的约定,便命将士整装,长驱直入直捣敌军。匈奴大惊,正要穿甲骑马迎战,不料马鞍、弓弦、甲链和系带都被老鼠咬断了,匈奴兵霎时间如一盘散沙般溃不成军,不得已只好束手就擒,于阗军队凯旋而归,国王非常感激神鼠的救命之恩,就建造了一座神祠来表示谢意,同时也希望能永远得到神鼠的庇佑。

人们在不少历史文献中都见过“于阗王锦帽金鼠冠”、“西域有鼠国,大者如犬、中者如兔、小者如常”、“于阗西有沙碛,鼠大如猬,色类金,出人群鼠为从”的记载。这些记载与《大唐西域记》的记载相吻合。因此斯坦因认为《鼠神图》表现的即是《鼠壤坟传说》,这应该是能够解释通的。

《传丝公主》

斯坦因最重要的收获是《传丝公主》图的发现,斯坦因在后来描述说:“最让人称奇的是我后来发现的一块画板,上面有一位中国公主,在玄奘所记叙的一个故事里,她应该是那个将蚕桑业介绍到于阗的第一人。在玄奘时期蚕桑业就已经很繁荣。据说这位公主因为中国严禁蚕种出口,就把蚕种悄悄地藏在帽子里趁人不注意时带出去。在这副画的中间是一个盛装贵妇,两旁跪着侍女,在画的一端有一个篮子,里面是一些果实状的东西,另一端有一个多面形的东西,起初人们不知其为何物,后来我发现左边的侍女左手指着贵妇人的高冠,冠下就是她从中国偷着带出来的蚕种,那么画的另一端所盛的就是茧了。”

斯坦因的这些看法,又与玄奘的记载不谋而合——“昔者此国未在桑蚕,闻东国有之,命使以求。时东国君秘而不赐,严刺并防,无令桑蚕出也。于阗王乃卑辞下礼,求婚东国。国君有怀远之志,遂允其请。于阗王命使迎妇,而诚曰:‘尔致辞东国君女,我国素无丝棉桑蚕之种,可以持来,自为裳服。’女闻其言,密求其种,以桑蚕之子,置帽絮中,既至关防,主者遍索,惟王女帽不敢以验。遂入于阗国,止麻射伽蓝故地,方备仪礼,奉迎入宫,以桑种留于此地。”当年玄奘在于阗国都东南拜谒了“麻射伽蓝”,这是为纪念东国君女建立的。除《大唐西域记》以外,《于阗国授记》等文献也有“东国”君女传丝的类似记载。

《传丝公主》的内容和《大唐西域记》所记载的内容不谋而合,让人们不得不去深入思考历史背后的真相。

《波斯菩萨》

斯坦因在丹丹乌里克一座佛寺的小方屋里发现了一块《波斯菩萨》画板,画板上面绘着一个形体衣服全是波斯式的健壮男子,不过从神态相貌上看这个男子是一个佛教神祗,然而他脸上长着黑色的胡须,浓密的眉毛,非常有西部男子的风度,他的头上戴着金色的帽子,腰身细长,穿锦缎外衣,腰系皮带,一柄弯形短剑悬在腰间,脚踩长筒皮靴,交脚而坐。围巾从头部垂落,缠绕而下,与人们平常所见的中亚的菩萨大致相同。四臂中除一手扶腿外,其余三只手臂都拿着法物,一只手拿着短矛,一只手持高脚杯,一只手举着花朵,头光和背光非常明显,神像的神态庄重威严。

斯坦因还说,在这幅《波斯菩萨》画板的后面,绘的是“印度式三头魔王”,一身暗蓝色股肉,裸体,腰以下系虎皮裙,交叉的两腿下面有昂首俯身的两头牛像,四臂各执法物,这一切都同印度密宗的神道相像。

《龙女图》

斯坦因发现的《龙女图》,可谓东方古代绘画艺术的杰作。这是丹丹乌里克一座佛殿中一系列彩色壁画中的一幅,“其不落窠臼的主题和生动活泼的画面”立刻吸引了斯坦因的注意力。这幅《龙女图》的正中是一名裸女,站在莲花池中,梳着高髻,以纱巾为饰,佩戴项圈、臂钏、手镯,胯部有饰物,她左手抚乳右手置腹,姿态优美自然。池中另有一个裸身男童,双手抱住裸女的腿,向上仰望着她。裸女也回首俯视男童,面上是欣喜和娇羞的表情。环绕水池的是棋盘格状图案,水面飘浮着莲花。

斯坦因这样描述这幅画:“画面轮廓简洁,用优美的线条勾画出了颇具活力的神韵。裸女右手纤指抚着胸口,左臂以曲线弯至腰部,四条系着小铃的带子系在臀部周围,酷似早期印度雕塑艺术中的舞女。奇特的是,描绘得很精致的葡萄叶子,出现在古典后期艺术品本应绘有无花果的地方,浴女的脸侧向她自己的右方,向下看着男童……池中莲花描绘得十分逼真自然,以各种姿态浮现水面,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半开,色彩也从深蓝到暗紫不同,说明这些圣洁的莲花是画师长期观察而非常熟悉的……水池前面还画有一匹没有骑者的马和其他一些人物,使人联想到它的主题可能是在表述一个荒诞的神话,即玄奘所记于阗南边河流中的龙女向人间男子求婚的故事。”

斯坦因所认为的玄奘记载的神话,是《大唐西域记》中《龙女索夫》的故事。故事内容是,古代于阗城东南方有一条大河,这条河灌溉农田,养育于阗城的人们。后来河水断流,传说是龙的缘故。国王就在河边建立祠堂祭龙,龙女于是凌波而至,说她丈夫亡故,没有依靠,希望国王为她选配一夫,如果国王答应,水流即可恢复。国王后来选中一大臣,大臣就穿白衣骑白马进入河中龙宫,从此河水不断,造福百姓。如果这幅画如斯坦因所说,是玄奘所记《龙女索夫》的故事,那么画中裸女就是龙女,抱她腿的男童就是她的新夫——按古代佛教绘画中人神大小的处理惯例,画面上的人物关系是有可能的。

这幅艺术精品集中体现了于阗绘画中西合璧的兼容性特点。龙女优美的裸体、富有节奏韵律的三道弯姿势及小巧的装饰物,体现出古印度通常的造型手法;而刚柔并存以及具有高度概括力的线描手法和龙女眉眼的画法、面带羞怯的表情和以手遮乳的姿态,则是中原绘画艺术和观念的写照。

斯坦因对四幅怪异图画的解释被许多中外学者认可。但部分国内学者不同意斯坦因的上述观点,认为应该从佛教故事中寻求绘画的确切内容,而在艺术表现手法上,应该是中国古典的绘画手法。

众说纷纭,都有各自的道理。但无论如何,斯坦因在丹丹乌里克发现的绘画作品,其意义要远远超出艺术本身。这些绘画,为人们打开了古代于阗社会生活的一幅幅画卷,同时最为惊人的巧合是,斯坦因的发现还有力地证实了玄奘的文字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