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当我决定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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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走过那个夏天的黑暗

马雪

2000年的夏天,它的炎热与混乱让我永远不堪回首。

8月初,我接到梦寐以求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考上武汉的一所大学。作为奖励,父亲让母亲带我到武汉的小姨家玩一个星期。

母亲严重晕车,到了小姨家,疲倦不堪的母亲说她要好好地睡一觉,我打算一个人出去走走。去哪里呢?我心里埋藏了很久的小秘密冒了出来,我早就计划到即将就读的大学去看看,而且我有一个同学住在相邻的那所学校,我可以找到他,让他给我当向导呢。

他叫许树绪,武汉人,高一时到我们县一中借读,我想我对他有朦胧的喜欢,只是一直被繁重的学业以及两个人明显的距离压抑着。高考前的两个月他回武汉了,给我留下他家的电话和地址,遗憾的是当时我忘了带上,但是模糊地记得他父亲的名字,我以为那所学校就像我们的高中那么大,最多大个两三倍,找一个人不是太难。我就去顺藤摸瓜吧。

那天天气很热,风都带着热气,在太阳底下,眼前是明晃晃的一片。可是我心里很快乐,我想以后我们就要在一个城市上大学了,那是多么值得期待的事情啊。

当我凭记忆询问学校的家属区怎么走时,人家告诉我,学校有东区、西区,每一个区都有几幢家属楼,我找的到底是哪一幢。我一下头都大了,忙告诉他们许树绪的名字,人家都说不认识。想一想,他是小孩子,人家肯定不认识,于是我又讲了他父亲的名字,知道了他父亲是数学系的老师。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过来,冲我说,我认识这个人,他跟我是邻居呢,我也姓许,叫许一明,我带你去他家吧。这么巧,我有点不相信地看了那人一眼,他很瘦,中等个子,看上去像知识分子。

一路走,一面聊天,他知道我是刚进大学的学生,就跟我讲一些大学的事儿,原来跟我想像的真的不一样。七拐八弯之后,我们到了一幢家属区的四楼,他先到对面敲门,没人回应。看来家里没人,他说。然后又说,对了,前几天好像听说他们一家去旅游了,是不是没回来啊。

我失望极了,正要走。他说,你看,天气这么热,你身上都是汗,要不到我家来休息一下,等一会儿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

我看他很有礼貌,天气真的太热,走了一上午的路,我的两条腿又酸又软,我也想歇一会儿,于是,我就进去了,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所踏进的是怎样的一个陷阱。

那是一间简陋的房子,茶几上零乱地放着些书报杂志、方便面袋子,乱七八糟的烟蒂,他给我倒了一杯水后,就猛烈地抽着烟,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我突然觉得很不安,正要告辞,他一把拉住了我,说,不要走嘛,我们玩玩。他的嘴里扑出一股浓浓的香烟的味道,我看到了他牙齿上黑色的烟垢,觉得很恶心,我不知道他所说的玩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我要走了,于是挣脱他的手,向外走去。

这时,他突然一把将我搂住,紧紧地抱住我,越抱越紧,那张满是烟味的嘴向我凑了过来,我跑不动,心里一直想吐,身上有说不出的痛,我一下子晕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感到自己的下身很疼,恐惧把我给压倒了。而那个人对我说,你不要怕,以后我一定会很关照你的。我觉得天旋地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跑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样才回到小姨家的,当时母亲还在睡,小姨没有回家,我在卫生间里拼命搓洗着自己的身体,洗了半天,忍不住哭,但是,我又不能让哭声把母亲吵醒,恍惚间水从卫生间流到了外面,母亲过来敲门,问我怎么了,我只是说外面很脏,又流了很好汗,我要好好地洗一洗。

敏感的小姨看出了我的异样,她悄悄地问我怎么了,我忍不住将这一切告诉了她。小姨大惊失色,非常愤怒,马上叫上姨父带着我以及我还未洗的衣服去报了案,并找到了那个宿舍。那个人被抓走了,说来可笑,那个人真的是这所大学的老师,以前有过猥亵女学生的前科,他被关进了监狱,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是,我的损失却永远也无法补偿。

从那一天开始,痛苦与恐惧就深深地根植在了我的心里。小姨带我去看了医生,医生给我开了毓婷,还有一种精神镇静药,那是一种黄色的小药丸,可以缓释我的焦虑与恐惧——我恐惧一切,母亲在知道事情之后整个人像傻了一样。我总在想,如果我怀孕了怎么办?如果我身边的人知道了这件事怎么办?

我怕人,怕车,对这个世界我都害怕。

有一天夜里,父亲到我房里找一样东西,当时,我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门的吱吱声,然后看到一个人影走过来,我吓得大叫,直直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看清是父亲,我的心还在跳个不停。

我在睡觉时不敢脱衣服,对所有的男人包括父亲都害怕恐惧。我开始不断地做噩梦,总是在黑暗之中被人追赶,我拼命地跑却跑不动,有人追上我了,扑过来,我大声地叫着哭着醒来。

那个夏天是黑色的,家里没有一点快乐的气氛。父母也面色凄然,沉默无比。有一次,他们背着我偷偷地吵架,母亲打着自己的耳光,说她不该让我一个人出门的。我冲过去,抱着她,和她一起大声地哭着,我怪我自己,怎么能够那样相信一个陌生的人,跟着他到一个我不熟悉的地方去呢?

父母让我对任何人也不要讲这件事,好在大学是一个新的开始,没有人知道我有过这样的遭遇。“你要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你还是我们的好女儿。”父母对我说。送走了父母,我到学校的小卖铺买了一把小刀,放在我的书包里,晚上就放在我的枕头底下。我对自己说,如果再碰到那样的男人,我一定要用刀扎死他。

大学里我仍然是一个人来去。有男生想靠近我,对我表示好感,可都被我那冰冷的脸给吓跑了。他们哪里知道我内心的恐惧,他们一来搭讪,我就怕,僵硬紧张得像一块石头。

一天,同室伙伴告诉我,楼下有个帅帅的男生找我,我很纳闷,下楼一看,竟然是许树绪,他正一脸阳光地冲我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是没有想过他,甚至也想过打听他的消息,可是一想他就会想起那件可怕的事,所以,我宁可放弃。在我的心里,他像一粒盐,是来让我疼痛的。

现在,他站在我的面前,我逃都逃不掉。许树绪开始隔三差五地来找我,暑假的前夕,他说:“我们一起去旅行吧。”这在原来,是我多么向往的事情啊,可现在,我想都不敢想,我觉得自己不洁,配不上他。

我对他说:“对不起!我晕车,哪里都不想去。”

“那你就准备这样躲在自己的壳里过一辈子吗?”他很生气地对我说。我看着他,他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他有所觉察?我的心怦怦地跳。

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对我说:“其实,这一切我都早已知道了,那不是你的错,你不能这样自己惩罚自己。”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的父亲确实有一间宿舍在那个人的对面,只是作为平时上课后午休用的。有一次许树绪去那边拿东西,楼下的邻居告诉了那个人犯的事,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欠你一份情。”他说,“我要还给你。相信我,我一定要陪着你走出来。”

我泪流满面,原来,他一直知道,一直在努力。“不,我不要,这跟你没关系,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让我安安静静的,这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我对他说。

可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我不走,我要让你知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也要让你知道,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是那么可怕,相信我,我一定要陪你走出来。”

从那天开始,他真的像朋友一样陪伴在我的身边,作为我心灵的支撑。我在完成学业的同时,选修了心理学课程,参加心理培训班,从中得到了不少有助于心理成长的帮助。

大三的时候,我到一个杂志社实习,帮忙处理读者来信。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信,是一个老人对于自己在少不更事时对一个小女孩性侵犯的忏悔,他一辈子都觉得心有不安。这一封信,让我看到了硬币的两面。原来,这世界上只有洁白的良心才是最柔软的枕头,做过坏事的人都会受到惩罚的。我是受伤者,那个人也受到了惩罚,许树绪告诉我,许一明被判8年,他的妻子已与他离婚,他也失去了教职。

当我能和许树绪像谈一个陌生人一样地谈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我知道,我的伤口真的愈合了,虽然留下了伤疤,但我不会再让它流血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