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唯倩
小的时候,母亲为我洗过多少次头,实在是记不清了。
只记得洗脸盆架上搁着一盆热水,我在一旁躬着腰,母亲先把我的头发打湿,再把洗发膏挤在头上,仔细揉搓着缕缕秀发——那一双手,真是温柔啊!洗完头,母亲把我带到阳台上,暖暖的阳光照过来,头顶上的热气雾一般散开。我总是想,如果在我的头发上打一束光,恐怕会出现一道七色彩虹吧!
多少年就这样过去。最早,我的脚下有一只小凳,踮着脚才够得着脸盆。渐渐地,我长高了,高得和母亲比肩了,母亲却始终为我洗头。而当我长大后,洗头,成了生活中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我一度忘记了母亲的双手曾经轻柔地穿过我的黑发,忘记了洗发膏的芬芳和阳光下升腾的雾气……
去年冬天,我健身时不慎扭伤了腰,遵医嘱卧床休息。那天母亲端着汤水来看我,一见到她,我就嚷嚷着要洗头。母亲拿只小凳靠在床边,把脸盆搁在凳子上,再把我慢慢地挪到床沿。母亲一只手托着我的脖子,另一只手帮我洗头。平躺的我正好与母亲面对面,我看到母亲的头顶已经白发成片,细细的白发柔弱地摇曳着,好似在问我:“你知道母亲已经老去了吗?”
恍然间想起,年迈的母亲,洗头已经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了。
她颤巍巍地靠在洗脸池旁边,吃力地弯下腰,马虎地揉搓几下。我想给母亲洗头,想让她舒服地坐着洗头,我甚至去发廊观察洗头妹的动作。可一旦面对母亲,我却犹豫着该怎么把这个愿望说出来。我不善于在父母面前表达爱意,羞于像电视广告中的主人公那样对父母大喊“我爱你们”!我总是宽慰自己:最浓烈的感情最难以表达,最珍贵的情意只能藏在心底。我想等一个机会,一个不至于唐突的机会,为母亲洗头。
八月的一个凌晨,母亲心脏病突发送进医院。中秋节的下午,母亲从时断时续的昏迷中醒来,含着眼泪对我说:“住进来十多天,头发脏死了,能帮我洗一洗吗?”母亲的要求被医生阻止了。她的身上插满针药管,只能半靠而无法坐立。我安慰她:“妈,等出院了,第一件事我就帮你洗头!”
但母亲没能等到出院。深秋的一个夜晚,母亲在我身边停止了呼吸。我把体温尚存的母亲抱在怀里,一遍遍抚摩着她的头发——刺目的、凄凉的、脏乱的、干枯的白发。“穿过你的白发的我的手,穿过你的心的我的泪,如此这般的深情,飘逝转眼成云烟……”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我要打来一盆热水,扶着母亲坐在我面前,我的双手穿过她的白发。我相信:母亲会闭上眼睛深深陶醉,而母女间的深情和疼爱,也会长长久久地伴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