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希熙
最近经常想到有关“老了”的问题。
今天中午一个人去了初中的校园。那苍老的砖红色，被醒目的招牌挡住了色彩，白雪中只有几个半大孩子在奔跑。想起以前在这里担惊受怕的日子，生怕危楼随时会倒，可现在，褪了色的建筑物不还是一样的在风中招摇吗？说招摇是一个不恰当的词，是屹立吧，屹立着拒绝苍老。可是，它的确老了。
是的，老了。
想到最初的关于“老了”的幻想，是和同学讨论名字。我说我的名字太幼稚，当有一天我老了，老得头发苍白，双腿无力，我有幸得到了一个奖项去电视台领取，主持人悦耳的声音：“下面欢迎柏希熙——小姐上台。”在所有人美好的希冀中，我上来了，银丝缕缕，我颤抖着声音说：“呵，呵，我是60岁的容貌，16岁的名字，望大家多多关照。”大家听到这里都捧腹大笑。我也笑，因为16岁实在不懂得何时会老。
可能是放假了心里无聊，开始想起好多以前的事情，那些不算老的镜头串成了飞絮，飘呀飘的，在我的眼前，模糊不掉。经常就是这么呆坐着。妈妈问我，我就说：“在回忆呢！”妈妈笑道：“怎么像你姥姥呀？”
是呀，是像姥姥。总是见姥姥静静地躺着，坐着，或者是翻着照片。妈妈去了，姥姥就和她慨叹：“想当初，我从护士手里接过孩子，粉嘟嘟的一团，我心里的喜呀，说不出来，一眨眼，那天天得病的‘小病猫’就这么长大了，长大了呀！”妈妈于是握着姥姥的手，开始和她从苦到甜地回忆，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
老了，是会有回忆吗？
总是听人说，年轻的时候要把握身边的每一个机会，尽力去做每一件事，为年老后留下精彩的回忆。那么，这些回忆是什么呢？是泛黄的老照片，是陈旧的日记本，还是朝夕相对的那个人似曾相识的脸……
也许，只是回忆，回忆“回忆”这东西本身而已。
每次听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都会感动：“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是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去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多美的歌，多美的感情。想起杜拉斯的《情人》：“我爱你昔日美丽的容颜，更爱你如今日渐苍老的面孔。”
爱，就是本质里的爱，除了时光，谁又能证明呢？
那天自作聪明地问父母：“现在的爱是不是更是一种彼此的依靠呢？”妈妈取出了她年轻时的照片：那女子流动的眼波，如花的笑靥，袅袅婷婷地站着，望着。爸爸说：“我当时最爱的就是这双眼睛。”“那么现在呢？”我想知道，他们却笑而不语。
可我知道，我那平时严厉的母亲，她会在爸爸面前亲昵地叫他，他们每天一起谈天，一起说笑。20年的感情，爱早已成了心的一部分。是依靠，当然，是爱的依靠。
上街时，前面走着一对老夫妻，都穿着厚重的棉衣，搀着扶着。老婆婆说：“明天该去买菜了，要过年了。”老公公说：“行，我去买吧。买点儿新鲜的肉，现在超市里排队呢。”老婆婆又说：“那我得和你一起去，你排队我等着你。”老公公就笑。我放慢了脚步在背后望着这一串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有一种说不清是什么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能想像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老了的时候，有个人在身边陪着你，哄着你，两个人在摇椅上一边摇一边笑，银色的头发和胡须都颤着，那所有的所有的日子就这样地走掉……
如果是这样，老了，全是美好。
记得妈妈有一次和我吵架的时候说：“就一年，再一年你高中毕业就走了，我烦你也烦够了！”可是，妈妈到了晚上给我冲咖啡的时候又说：“就一年了，我再冲咖啡也只能给你冲一年了。”妈妈说她年轻时脑子里全是工作和爱情，可现在脑子里全都是我，妈妈说她要跟着我，我漂泊到哪里她就在哪里安个家，妈妈说要我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她带大，妈妈说……
妈妈说我是她的。
妈妈常说起姥姥，姥姥的身体非常不好，姥姥常做梦，梦里全都是生病的老姨和失业的舅舅。那天妈妈听见姥姥给舅舅打电话，她说：“你快点去交暖气费，不许再烧煤气取暖了，你要是想让我多活一天，心安一天，你就听我的！”妈妈当时就哭了，妈妈告诉姥姥：“等过两年我到南方买个房子，有阳光有海滩气候又好，我就把你接到那边去。”姥姥就很有盼头地活着，她说她想每天早上能从窗口看到海浪……
老了，是不是开始相信生命的延续呢？
老了，是不是开始把孩子划入生活的中心呢？
所有的所有的人，当他们老了，他们所追求的曾经的浮华，只剩下对儿女割不断的牵挂。
我曾嘲笑妈妈没有理想，没有追求。妈妈说：“不是没有，是有的，只有一个是你呀！”
姥姥老了。妈妈也老了。
看着她们，静静的时候，我也会去想好遥远遥远的事情，比如想起老了以后的事情，想养条毛茸茸的小狗每天为它喂饭，想和老伴每天一起读报一起下棋，想每个周末和子女一起去吃火锅，想在花园里种上樱桃树，到了夏季收获满树的樱桃；也想去翻翻以前的日记，看看年轻时的轻狂与浮躁，看看年轻时的懵懂与迷茫，然后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个午觉；也想去给孙子孙女讲讲年轻时的无厘头的幻想，讲讲年轻时忧郁的惆怅，也许讲着讲着讲到从前，一个小女孩在房间里勾画一幅画面：当我老了以后……于是，孙子孙女会笑出来，说：奶奶，那个女孩是你吧？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老了。
是幸福吗？是满足吗？是苍凉吗？是孤寂吗？
老了。
把时光的尘埃悄悄扫掉，然后会在如镜的地面上映出曾经的祈祷：相信明天，相信未来！
老了的话，也只是岁月留下的曲折的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