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十大古典喜剧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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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风筝误(2)

柳夫人坐到石凳上,再次欣赏起来。一个家童走过来说道:“启禀夫人,戚老爷家来人说,戚公子在郊外放风筝,风筝线断,落到西角的高墙里,猜想可能掉到我们府里了,便派人来问取。小人刚才到梅夫人那里问过,她们没有拾到风筝。不知柳夫人您拾到没有?”

柳夫人说:“我们是拾到了一个风筝,就在这里!既然是戚老爷家的,你就拿去给他们吧。”家童拿起风筝,便转身跑出去了。柳夫人暗自想:“原来戚公子竟有这样高的才华,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实在是很不错!”

快中午的时候,戚友先无精打采地回来,穿过大厅时迎面遇见韩世勋。

韩世勋问他说:“老世兄,你今天去郊外放风筝,为什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戚友先听这一问,就气上心来,说道:“为什么回来得早?这都怪你!是你那一首歪诗扫了兴!风筝刚飞上天,就断了线,被风吹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韩世勋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这样。”

戚友先白了他一眼说:“我看见它掉在城西角,大概是落到詹年伯家,我已经派人去找了。”韩世勋劝解道:“我看就算了吧,今天就不要再去放风筝了。你已经接连好几天在外面游逛,没有读书写字。万一老伯来查功课,只说我没有与你相互研讨切磋,如今就委屈你到书房陪我读几篇文章,再不要出去了。”说完,拉着戚友先走进书房。

戚友先很不情愿地坐到椅子上,胡乱抓起一本书翻着,心想:不如乘机休息休息……想着想着,便呼呼入睡了。

过了一会儿,家童边走边嚷着:“少爷,少爷,风筝找回来了。”

家童进了门说:“啊呀,少爷又睡着了。韩相公,请你替少爷把风筝收着,我要去侍候老爷了。”说着,将风筝放到桌上,转身离去。

韩世勋朝风筝看去,只见风筝上又多了一首诗,惊奇地说:“啊呀!是谁在后面续了一首诗?”便拿起风筝,读了一遍,连声说:“好诗!好诗!居然比我的还要强。”接着又说:“真是奇怪!詹老先生又不在家,这首诗到底会是谁写的呢?”

抱琴闻声,也凑过来看了,说道:“我听外面的人说,詹家有个二小姐,诗才最高,恐怕是她写的。”韩世勋听了,又细细看着说:“嗯,有可能?这口气像女子的口气,这笔迹也像是女子的笔迹,不用说就是她做的了。既是这样,不能让戚公子看见,趁他现在还睡着,赶紧揭下来,重新用一张白纸补上,他醒来也就看不见了。”说着,二人一齐动手,忙乎了一阵。

二人正在喘气,戚友先就醒来了,大大地打着呵欠说:“妙!妙!妙!白天睡觉真快乐!”韩世勋有些心虚地问:“老世兄,刚才你有没有听见我说些什么?看见我做些什么?”

戚友先站起身来答道:“你能说什么、做什么?还不是‘诗云’、‘子曰’,低声吟诵像唱歌,高声狂吟像训斥,烦死人啦!”

韩世勋听他这么一说,知道他既没看见也没听见,便放心了,但又想让他马上离开书房,以免露出破绽,就说:“老世兄,你的风筝已经取回来了。”

戚友先高兴地说:“既然风筝取了回来,我就不能再陪你了。现在天色尚早,还有半天时间可以放,我先去尽尽余兴再回来……”说着,拿起风筝,一溜烟地跑出了书房。

书房里只剩下韩世勋和抱琴两个人。当确信戚友先已经出外放风筝后,韩世勋才慢慢地拿出诗来,仔细品味。

他眼睛看着诗,心里想着:“她的诗中只赞扬我才高,却没有露出丝毫情意来。不过,把诗细细地品味起来,那‘未必有心,可能无尾’这八个虚字眼啊,却似乎包含着无限的情意。就是这诗的韵脚也和得不一般,它不是从头和起,而是从后面倒着和过来,或许里边寓着一个‘颠鸾倒凤’的意思也说不定。这分明是有意投掷情梭,就像把‘鸳鸯’两字颠倒过来一般,表示愿意百年好合。”

韩世勋用心猜着诗中的寓意,抱琴在旁边说:“我听人讲,她不但才高,容貌也长得非常漂亮。”韩世勋答着腔:“那是自然,这样好的诗,料想也不是丑女子写得出来的。依我猜想,她一定是一个不喜施脂粉、保持天然本色的美貌女子。”

抱琴奇怪地问:“少爷,你没有见过,怎么能知道呢?”韩世勋指着诗说:“你看,她的诗写得真挚纯洁,了无纤尘,又怎么肯用胭脂粉黛把面容涂脏?我如果能和她结成姻缘,即使早晨与她同床共枕,夜晚就死去,我也心满意足!”

韩世勋看着诗,爱不释手,越发想与这位女子结成连理了,自言自语地说:“今天风筝上的那首诗是我无心做的,没有一点挑情的意思。我现在再写一首诗,提出婚姻大事,便派人送去,看她怎么回答我?可是,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妥当。那该怎么办呢?”说着低下头,愁眉不展。

抱琴见他如此动情,也帮着想办法,抱琴在屋中转了两圈,高兴地说:“少爷,我有主意了。”韩世勋急忙问道:“你有什么主意?快说来听听?”

抱琴说:“她家是侯门深似海,飞鸟也进不去,料想也没有人能把诗送到里面去的。我想,应该学戚公子,去放风筝。”韩世勋不解地问:“那风筝又怎么能放得进去呢?”

抱琴慢条斯理地说:“她家的宅子非常宽大,又靠在城边。你做一首诗,把它写在风筝上,我和你到城上去放,不要放得太高,只要放进她家的院墙,就把线一丢,你说不落在她家,能落在哪里呢?”

韩世勋听得连连点头,说道。“有理!有理!我就在这里做诗,你赶紧去糊风筝,将一切准备妥当,到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放。”

韩世勋重新坐到椅子上,拿着笔仔细推敲起来。过了很久,抱琴拿着糊好的风筝走进书房说:“少爷,风筝糊好了,赶紧题诗吧。”韩世勋重新蘸上墨汁,写道:

飞去残诗不值钱,索来锦句太垂怜。

若非彩线风前落,那得红丝月下牵。

韩世勋写完,再次细看了一遍,又将风筝摆正,小声地叮嘱说:“风筝啊风筝,我的这桩婚姻,就全靠你帮忙订妥了!你既然已经做了媒人,就该做到底,千万不要有始无终,使我的好事多磨!如果能够成功,你就是我的月下老人,我会终生感激你的。”说完,便虔诚地拜了又拜。

天刚朦胧发亮,韩世勋躺在床上再也没有睡意,便轻轻起身下床,穿着衣服走进花园。他走到竹林旁,遥望着城边的天空,心里想道:“但愿那春风能解我意,将我字斟句酌的诗送到她的面前,送入她的秋波,不要出丝毫差错!没想到,从前我见过许多女子,都不曾动心,如今这个女子还没见面,我却为她痴情发狂,为她寝食难安。唉!世间的事真是很难预料。”

韩世勋和抱琴悄悄地拿起风筝,出了戚府,跑到城边,韩世勋问道:“抱琴,你知道哪里是她家的宅院吗?”

抱琴指着远处说:“从这座高墙开始,到那座高墙为止,方圆一二里,都是她家院落。”韩世勋说:“她家的确很大,可那么远,能放进去吗?”抱琴环视了一下周围,说道:“城上地势高,放风筝的人少,我们到那里,一定放得进去的”。韩世勋点点头。

韩世勋走到城上,他边放线边祈祷道:“彩线啊,你不要太短也不要太长,要计算好高低,不要相差得太多!彩线啊,你是一条牵动情意、系在脚上的红丝绳,要把风筝收放,让它翻过墙,将我的新诗落地。还要做一条游丝,萦绕在纱窗前,好让她举起纤纤手指,轻轻收慢慢拉,抽出我的情肠。”

风筝似乎懂得他的心情,轻轻飏飏飞上天空,飞到那宅子的中间,韩世勋见时机已到,便松了手中线,那风筝飘飘忽忽落到宅子的东边了。

他心存忧虑,忐忑不安。他想清楚地看个究竟,可毫无办法,只得自语道:“事已至此,我愁也无用。能否成功,只好听天由命。我还是回书房等候消息吧。”想到这里,他便朝戚家的方向走了。

在詹府东院的闺房里,锦帐未开,绣被垂地,爱娟发髻偏斜地躺在床上,懒懒地伸开四肢睡着。

忽然,她听到窗外有东西落地的响声,睁眼一看,纱窗上还挂着一条细线。她大声叫着:“奶妈!奶妈!”奶妈闻声进来说:“小姐,你醒啦!有什么事吗?”

爱娟坐起身,指着窗外说:“那里掉下什么东西?还有根线挂在窗户上,你快去看看。”奶妈说:“大小姐,你别怕!我这就去看。”

过了片刻,奶妈拿着风筝走进来说:“唉呀!原来也是一个风筝,也有一首诗在上面。”爱娟奇怪地说:“风筝就是风筝,诗就是诗,为什么要加上两个‘也’字?你是不是也要学二小姐通文呢?”

奶妈摇头说:“不是,昨天我过去请二小姐来玩,她正拾到一个风筝,上面有诗,她便和了一首。今天我们又拾到一个,又有一首诗,所以才说两个‘也’字。”

爱娟茫然地说:“原来是这样!那她的风筝还在吗?”奶妈回答道:“听说那风筝是戚公子的,他派人来要回去了。”爱娟急切地插话说:“她那一个是七公子的,我这一个自然是八公子的了。”奶妈纠正道:“大小姐,不是那个‘七’字,而是‘戚’字,是我家老爷的同年,戚补臣的公子。”

爱娟高兴地说:“这样说来,那公子既会做诗,又喜欢放风筝,一定是个风流知趣的人了!他让诗随着风筝放,只可惜上次掉在她那边,她不过回送一首吃不得用不得的歪诗;如果掉在我这边,我一定陪送几样东西,比如玉扣金簪,用来酬谢公子的多情!”

她越说越有趣,便推开绣被,走下床来看风筝。她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说:“这个放风筝的人还不错。虽然我不识字,不知道诗的好坏,可是看他写得出这几行字,还很整齐漂亮,想来也不会是一个凡夫俗子。唉!怎么才能看见他呢?不如我张榜公布,他要想拿回风筝和诗,就得自己亲自上门来求,我不是就可以看到了吗?”

奶妈听了她这番话,问道:“大小姐,难道你对这位公子有意了吗?”爱娟回答说:“奶妈,自古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今年已经整整十六岁了。你没看见东边的张小姐,比我小一岁,前天成了亲;西边的李小姐,比我大一岁,昨天生了儿子。如今老爷才去上任,不知哪一年才能回来。如果等他回来,才给我许配人家,我的脸皮都熬成了金黄色。没办法,我只能自做打算。今天我遇到这个公子,我当然有意与他成婚啦!只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办才好。”

奶妈想了想说:“大小姐,你也别太性急!依我看,也不是没有办法。上次二小姐拾到的,就有人来把风筝要回,难道我们拾到的,就没有人来要吗?等到人来要的时候,我就替你做个媒人,怎么样?……”

爱娟还没听完,就一把拉住奶妈的手,说道:“这样太好了!太好了!”奶妈松开手说:“你别急!先要把话说清楚。我给你做了媒,你怎么谢我这媒人呢?你该给我几两媒钱,几丈媒红?这叫做先小人后君子。”

爱娟连连点头说:“奶妈,你有这样的盛情,如果能成就这段姻缘,我会重重地谢你的。只要我和他一见面,我就马上送你两套衣服,一对金簪,你看怎么样?”

奶妈说:“那自然好。”接着又思考着说:“我想今天这个风筝,不是没有缘故的。昨日一个落在那边,今天一个落在这边,恰好都有诗在上面,难道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吗?这一定是那戚公子见了二小姐的诗,以为对他有心,所以又放一个进来讨回话的。”

爱娟着急地问:“那怎么办呢?”奶妈转了转念头说:“我现在就去门口等着。如果他果然来要的话,我就说二小姐为他害了相思,约他来相会。”

爱娟打断说:“你说错了,不是二小姐,是大小姐我。”奶妈解释道:“没错。你听我说,一来二小姐的诗名众人皆知,如果说是大小姐,他就会不相信。二来如果事情办不成,露出了风声,内外的人只谈论二小姐,不会谈论你。如果事情成了,你再讲出真情,让他求人来说亲,结成百年夫妻,岂不是万全的妙计。”

爱娟高兴地说:“有道理!你快点去等,不要让二小姐抢先了。”

奶妈得了爱娟的指令,匆匆往门房走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仆人远远地朝詹府走来。到了大门旁,敲门问道:“府上有人吗?府上有人吗?”

奶妈闻声,猜到大概是来要风筝的,就打开门说:“你是谁家的?到这里来干什么?”来人回答道:“我是戚府的仆人,名叫抱琴。我家公子的风筝线断了,落到你们府上。公子特地派我来取风筝。”

奶妈故作生气地说:“又是风筝!昨天来拿风筝,今天又来拿风筝,难道我们家是个风箱,让你扯进扯出的?”抱琴陪着笑说:“也不知道为什么,那风筝就像有脚似的,偏要往你们府上钻。还请你能帮帮忙,帮我找出风筝,我才交得了差。”

奶妈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别跟我绕圈子!我问你,你家公子见了小姐的诗,有没有说声好?”抱琴见她直截了当,便叹息说:“唉,别提啦!我家公子自从见到那诗,便焚香欣赏,细细体味,以致于废寝忘食,如痴如醉。我笑他忧心似煎没用处,枉费精神,只怕是才子害相思,才女少情意。不知你家小姐看了公子的诗,有没有一点点意思呢?”

奶妈听了他的一番话,便夸张地说:“唉呀!我家小姐的相思,比你家公子害得还要厉害呢!她见了公子的诗,便停下针线长吁短叹,早晨梳妆却忘了戴珠翠首饰,夜里睡觉还挂着泪珠,就是梦中都仍然念着那首诗。他们两个的才思啊,分开是两位,合起来是一对。唉!恨只恨彼此隔着人又隔着天,近在咫尺却又无法相会。”

抱琴高兴地说:“原来你家小姐也想着我家公子!这真是太好了!既然这样,为什么小姐不把后来的诗再和一首,略微表露一些情意呢?我家公子看了诗,一定会央求人来府上提亲的。”

奶妈支吾着说:“诗倒是和好了。只是我家小姐想亲手交给他,还有许多心里话要说,所以叫我出来等你。”

抱琴听了,有些为难地说:“小姐的心意实在很好!可是,你家是深宅大院,我家公子胆子很小,怎么敢走进去呢?重新想一想,能不能有其它办法呢?”

奶妈胸有成竹地说:“没关系!你叫他今晚一更后放心大胆地来,我在这等他,保证不会有事的。”

抱琴见她如此坚决,便答应道:“好吧!就这样说定了。我马上回去告诉公子,可是,你一定要做得周密,千万不要弄出事来。”说完,便转身离去。

抱琴离开詹府往回走着,心中十分愉快,暗自想着:“没料到今天的事情办得如此顺利,詹家二小姐竟然这么多情!公子能与她结成姻缘,也算是才子配佳人,称得上天作之合。我今天也做了个侠义之士,只等他们二人拜堂成亲时喝他们的喜酒了。”

抱琴越想越得意,禁不住哼起小调,跨进了戚府大门,迎面碰上韩世勋。韩世勋急切地小声问道:“事情怎么样?小姐有没有写和诗?”抱琴悄声地说:“小姐不仅写了和诗,还邀请你和她见面呢!”韩世勋惊喜地说:“真的?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抱琴答道:“约你今晚一更以后到她的闺房里去。”韩世勋有些为难地问:“她家看守严密,我怎么进得去呢?”抱琴说:“你放心!小姐的奶妈说,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去,不会有问题的。好啦!我得去干活了。”说完,就匆匆走了。

韩世勋回到书房,心情非常激动。他想:小姐既能做出那么好的诗,又邀请我赴约,一定是一个貌比天仙、情深似海、才华横溢的丽人。如果今生能与这样的女子为伴,我也十分知足,再别无所求了。他这样想着,便更加急切地想与她相见。

夜幕低垂下来,谯楼上响起的一更鼓声远远地在空中回荡。韩世勋整顿了衣服,悄悄地走出戚府。此时天色已黑,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低着头辨路,偷偷地踮起脚跟,轻轻地移到詹府门前,躲在一个角落里等着。

忽然听见詹府的大门“吱”地一响,门缝中走出一个黑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只听那个人自言自语地说:“已是一更过后了,难道他还没有来?说不定躲在哪个黑魆魆的地方,让我低声叫几下。戚公子,戚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