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十大古典喜剧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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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绿牡丹(3)

柳、车二人更加放肆,把脚叉开,便令装扮韩信的顾文玉从胯下钻过去。哪知他二人只顾得意,没料到踩到一根猪骨头上,脚下一滑,双双跌了个仰面朝天,十分狼狈。顾文玉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二人爬起来,也忍不住笑了。顾文玉见他们这副井底之蛙的嘴脸,早悄悄地走了。

车静芳隔着帘子见到柳希潜后,心中翻腾开了:那柳相公一脸俗气,愚蠢若猪,市侩腔调,一副浪荡公子模样,哪有半分文士的气质风度?钱妈那样的夸奖他,不知看中他什么了?真是奇怪,等钱妈回来,要问个明白。

晚上,钱妈回来听小姐讲述情景后,越发惊异,沉思了一会儿,道:“小姐,明明有个柳希潜相公在他家坐着,若有代替做诗的,必定就是那人了。待老身再到他庄上,看个仔细,说不定会猜破诗中的谜。”

车静芳点点头,嘱咐道:“我只爱这诗,不管他姓柳不姓柳,就算家世贫寒些,也没关系!钱妈,这一次可要问明白了,莫要含含糊糊便回来,还有一件事,你要那人再作一首绿牡丹诗拿回来,才能相信他。还是上次的诗题,重作要有新意。”

“老身都知道了,决不会再糊里糊涂的张冠李戴,小姐就放心吧!”钱妈笑着说。

“你去了快些回来。”小姐是钱妈从小奶大的,说话也不避羞了。

第二天一早,钱妈急匆匆往柳希潜家赶去。柳希潜在家正想着心事:我赌钱饮酒,日子过得倒也潇洒。可是如今已二十多岁了,脸上也长满了胡子,还没谈到婚姻大事。虽然也认得几个婊子,玩玩也还不错,若是娶来做老婆,就没什么意思。听说车大的妹子,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聪明,诗词歌赋,无所不通,车大前日考个第二,想必是他的妹子代笔。我若把她娶为老婆,代笔也不需找别人了。昨日在车家吃酒,帘内像有女人走来走去,想必是车小姐了!车大与我最好,说出来没有不依的,只是也得小姐自家情愿,先找一个中间人去说一说才好。但不知三姑六婆之类,哪个常到他家去?

正想得心痒痒的,钱妈走了进来。

柳希潜暗喜:“老天有眼,送上门来了。”一边迎了出来:“钱妈妈,小生有礼了。”

钱妈满心疑问,问道:“你是谁?”

“我是柳相公。”

钱妈心中嘀咕:这个人的嘴脸真够难看的,小姐看到的一定是他了。向柳希潜回礼道:“昨天相公可到我家赴席了?”

“正是。请问钱妈妈到这里来,有什么重要事情?”

钱妈转弯极快,道:“没什么事,只是闲着没事,到处走走,想看看你的花园。”

“小园也没什么好看的,钱妈有话,就请说了吧!”

钱妈见推搪不过,只得实说:“不瞒相公,老身是来寻找一位官人!”

“哦,找哪个?”

“前天坐在书房里的,莫非是相公的同学么?他也说是柳希潜相公。”

柳希潜暗骂:小谢真是可恶,私下里竟然冒用我的名义。笑道:“钱妈妈,我这里并没有别人。”

钱妈自言自语地道:“明明有一个人,这次偏遇不到他,老身今天是空跑一趟了。”

柳希潜见钱妈不肯说,便讨好道:“钱妈妈你今天有幸来到这里,就请钱妈妈帮个忙。”

“别开玩笑了,我一个穷老婆子能帮你什么忙哪?”

“学生说的可是正经话,只有你老人家能帮这个忙,你看学生这么大年纪了,到夜晚还是空床冷被窝,没有找到好姻缘。”

“哈哈,老身又不是媒婆,这个忙实在是帮不上。”钱妈说完转身走了。

谢英听到钱妈的声音,赶忙追到门外,想把她叫回来,问个明白,谁知连影子都没见到,不禁叹了口气,暗中叫苦。

柳希潜把想娶车小姐的意思告诉了车大,车大也不敢随便做主,便说只要妹子愿意,自不碍事。

过了两天,柳希潜听说沈翰林在挑选女婿,又想娶沈小姐。毫不犹豫地拿着谢英的诗稿,往沈老先生家里赶去。

车大听说沈老先生要招女婿,怕被柳希潜捷足先登,抄了几篇妹子的诗稿,也向沈老先生家奔去。

二人来到沈家,沈老先生正为女儿的婚事担心,见到他们,便请他们到客厅叙话。

二人拿出礼贴,双手捧上道:“多蒙老师不嫌弃学生,收下我们为弟子,今天我们来看你,带了一些薄礼,请老师收下。”

沈老捋须笑道:“好!多谢二位的盛情,我就收下了。”

二人又拿出诗稿,道:“学生还有些习作,请老师当面批评指教。”

“二位的佳作让老夫慢慢地翻看,晚几天再送还。”

“学生一来是想多多侍候老师,二来想请老师对拙作多加指教。”

沈翰林十分高兴,呵呵笑道:“二位太客气了,诗文嘛,日后多多相互参详就是了。”

柳希潜见说得沈老先生喜欢,乘机道:“老师,门生还有一件事要说。”

“哦!什么事?”

“门生空长二十多岁,还没成家。”

“像柳希潜公子这等人才,早该有人来择婿了,是怎么回事呢?”

“穷愁潦倒总是因为我无才吧!”

车大心里一惊:怎么他也是为这事?唯恐自己的心愿要落空,忙道:“门生刚才也正要说这意思,不料柳希潜先说了。”

沈老先生奇道:“你们都是大家子弟,怎么都还没成亲?”

车大叹道:“人情如纸,门生家境早非昔日了,只盼良缘来自天上裙钗。”

“这么说来,二兄是否有了意中人,要老夫做什么?”

二人争着要先说,沈老先生只得道:“二位同时说就是。”

二人果然一同说道:“听说老师家中有爱女,老师也不把我们作外人看,我们想给老师当个半子,不知老师……”

沈老一听乐了,笑道:“这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二位都是知己,同来老夫这里说亲,教老夫也不好回答。”

柳希潜道:“自然是把学生放在前面,学生是老师新取的第一。”

车大也不甘示弱:“老师当时也说学生的诗也该第一。”

二人此时早失了仪态,争得面红耳赤,沈老摆摆手道:“二位不必争了,容老夫好好考虑。”

恰在这时,顾文玉又走了进来。柳希潜以为他也是来求亲,恨恨地道:“小顾,你来也是白搭,老师的女婿,已确定是我了。”

“放屁,老师的女婿,选的是我。”车尚公争道。

顾文玉也不理他们,上前向沈老施礼,道:“学生此来,是送习作给老师看,并带来拙选《宙合大社》一册,请求老师斧正。”

沈老接过诗稿,笑道:“不错,老夫定要拜读。请坐。”

顾文玉坐下后,方对车大、柳希潜道:“老师选择女婿,自然要当面考试诗文,细细地访察人品、文才,岂是你们就可以争来的么?”

沈老暗自赞许,道:“来求亲的人很多,老夫都没有轻易应允,陪伴我这暮年老人的只有这一女,三位才学都很优异,老夫也不知选择哪位为好,想来书中自有颜如玉,且等你们都考上进士,再来询问如何定亲纳采。”

柳希潜、车大一下傻了眼,心中叫苦:“若要考上进士,这婚事就不稳当了。”

顾文玉却十分欢喜,道:“老师的大门里面当然不能有白衣女婿,等考中进士以后再商议亲事,是最好不过的了。学生还要问老师,会考什么时候再举行?”

“待秋来凉爽些,再确定日期怎么样?”沈老笑着征求大家的意见。

顾文玉和柳希潜、车大从沈老家出来,自顾自地走了,柳希潜心里却有了主意:“听老沈口气,不像是许亲,我得先把车小姐骗到手,免得到时两头落空。”

柳希潜心里正想着,却见车大变了脸,发怒道:“柳大,你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那边你求我的妹妹,怎么这边又求人家?”

柳希潜忙陪笑脸:“你没有答应,我只得另找门路,不要见怪,不要见怪!”

车大见他赔礼,怒气少了许多,“不是我不来回答你,只是我妹妹心里不愿意。”

“又来说假话,啥时候见女孩子嫁人是自己做主,令尊,令堂不在,自然是你说了算。”

“嘿,你倒是狡猾,你的亲事要骗我帮你成就。我的亲事,又有谁帮忙呢?”

柳希潜听出了弦外之音,道:“其实这也不难,沈老师心里,这门亲事当然是要许你我,当时小顾在座,不好说得。若论考试成绩,这门亲事,归根结底你要让我。哎,你别争,你若把你妹子许给我,沈家的亲事,我就让与你。”

车大大喜过望,道:“就这么说定了。”

车大突然想起一件事,拍着柳希潜的肩膀道:“前天我在妹妹面前替你说好话,说你很有文才,是沈翰林批定的第一名!可是我妹妹很古怪,说你一个字都不通,哪有什么文采?考第一的诗文,是传递进去的。”

柳希潜大吃了一惊!这车大妹子真是活神仙了。连忙分辩道:“什么叫传递?小弟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大舅千万要替我表明心迹。”

“我也替你分辩啦,我妹子就是不相信,说要隔着帘子当面考你一首诗。”

“这个容易,只要你妹子愿意,我明天就来应考了。”

车大唯恐他考不上,又来与自己争夺沈小姐,千叮咛万嘱咐地道:“你可得用心!”

“大舅子放心,你妹子肯定会嫁给我的。”柳希潜想着有谢英帮他,大不了再搞一次传递就是了,所以并不把面试十分放在心上,一心盼着车小姐招考。

谢英去车家几次都没见着钱妈妈,心里直抱怨自己隐姓埋名,错失良机。又想柳希潜不知又要到哪家会考,央求他做文章,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把题目送来。

正有些烦躁,忽见家院自言自语地走上来:“前次骗了个第一,今天又想去骗个老婆。”

谢英听到“骗老婆”三个字,不禁起疑,问道:“柳公子在哪里会考?”

家院说:“在车家,接受车小姐的招婚考试。”

听家院这一说,倒令谢英吃了一惊:莫非是她?

见谢英惊疑不定的脸色,家院以为他不相信,补充道:“就是车大官人的妹子,你若不信,问问车大官人就明白了。”

谢英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摇头道:“哦,是车小姐了,这篇文章我更不能作了。”

“那是为什么?”

“替人作文去骗人家小姐做妻,岂不有损阴德?不作!不作!”

家院见他十分决绝,不禁慌了,忙跪下恳求道:“谢相公,小人向你说了真话,诗文又没有拿回去,小人我就活不成了,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谢英见他不住地磕头,一时十分为难:这诗文若是不作,家院要被柳希潜打死,岂不是自己的罪过。若是作了诗文,那不就毁了车小姐一生吗?自己的好姻缘也断送在自己手上,于心何甘呢!思前想后,忽地想起一条妙计:不如做一首歪诗,让小姐看了大笑一场,断绝他求亲的念头。想到这里,对家院道:“你既这样恳求,就替他作了吧。”

家院又磕个响头,才站起来道:“多谢相公,小人就在门外等候。”

谢英打开题目,不禁大奇:又是“绿牡丹”!沉思一会儿,吟道:“牡丹花色甚奇特,非红非紫非黄白。绿毛乌龟爬上花,只恐娘行看不出。”吟了几遍,不禁笑了起来:“那狂徒哪里知道其中深意,自然照抄不误,说不定还要在旁人面前炫耀自己作的新诗呢。柳希潜,柳希潜,你若求我骗骗别人倒也罢了,竟然求我作文去骗我的车小姐,丢人现眼可别怪我了。”

笑了一会儿,便叫家院把文章拿去,嘱咐道:“你要收好,不要让别人知道。”

柳希潜早到了车家,心中无底,自然发慌,深恐小姐厉害,一眼看穿破绽,便打车大的主意:“车大。”

“你做文章就是了,叫我做什么?”

“有件事要求你帮忙,等会儿我的家院要拿一束纸来,请你悄悄地给我送来。”

车大笑道:“这是叫我给你传递了?”

“不要声张,让你妹妹听见了可不得了。”

“她还没出来哩,你就吓成这样。”

“没办法,只有求你,办好了这件事,沈小姐就一定让给你了。”

想起沈小姐,车大眉开眼笑起来:“也好,就帮你这一次。”

“帘内有人影走动,可能是你妹妹来了。”

车大慌忙躲了下去。柳希潜用鼻子一嗅,一股少女特有的芳香扑鼻而来,心头一阵骚动,偷偷地从扇子底下往帘里瞧,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柳希潜想给车小姐留个好印象,禁不住站起身来,扭扭捏捏地走着起来,装着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却不料钱妈走出帘子,高声叫道:“那位考生不回到考场,到处闲走,不怕本监场判你犯规么?”

若是往日,柳希潜定会对钱妈大发脾气,今天却不敢造次,急忙归坐。柳希潜坐了一会儿,便耐不住了,想站起来又不敢,坐在那儿作诗,哪里做得出来。只觉两眼沉重,唯恐睡去,只得使劲揉眼睛,捶腰打腹,谁知仍然睡着了,鼾声大起。

钱妈笑道:“小姐,看样子他好像睡着了哩!”

“他是想东床坦腹得佳配,哼,任凭你一梦到南柯!”

钱妈知道小姐的心思,今日让柳希潜来考,不过是为了堵哥哥的嘴。只看柳希潜这情景,就不是做诗的材料,出帘叫道:“柳相公不要睡,快起来作文!”

“学生本来就没有睡,正在构思诗文,不要乱打扰嘛。”柳希潜心里却在骂家院怎么还没把诗文送来。

家院这时已经到了,正要进考场,却被钱妈的声音吓了一跳:“不准放闲人进来。”

家院正在着急,却见车大向他招手,忙走过去,车大附耳道:“你家相公让我给他传递进去。”

车大接过字条,走到柳希潜桌旁,一边说,一边丢眼色:“柳兄做得如何了?”

柳希潜会意,道:“肚子里已想出来了,只是还没写出来!”

车大靠近柳希潜,暗暗地把诗文给了他。柳希潜得了诗文,精神一振,埋头飞快地抄着,不一会儿就大叫道:“学生交卷。”

车大又走了进来:“大作完成了?”一面看诗,一面大肆称赞。柳希潜也十分得意地道:“小弟自己也觉得这次作的诗不怎么出丑,只怕你妹妹难以看得上眼。”

“等小弟拿进去让她看看。”

车小姐看完了诗,不禁笑弯了腰:“真是精妙!可知花了不少功夫斟酌哩!”

车大道:“是很用心作的了。”

“真亏了他会抄,一个字都没抄错!”

“果然誊写得很清楚。”

“比上次的佳作更要好得多!”

“上次已考了第一名,这次该是超等了。”

“好倒是好,只怕这诗不是他自己作的。”

“妹妹,你亲自监场,可看见有谁给他传递了?”

“你先去问他,叫他讲真话,是谁代他作的这首打油诗?”

柳希潜见车大走出来,急忙问道:“你妹妹怎么说?”

“我妹妹看了你这大作,只管哈哈地笑。”

“看来她是喜欢这首诗了,可曾说这诗写得好?”

“她一边笑,一边说,比上一次的诗更好。”

柳希潜长长地出了口气:“这样看来她是真的中意了。”

“不过她怀疑这首诗你是求别人代你作的。”

“凭小弟这样的才学,怎么会去求别人?”

车小姐在帘内听了,更觉好笑:“他以为是真的称赞他呢,至死不承认是别人代笔。钱妈,你再出去问他一问。”

钱妈走出帘外,道:“柳相公,如果不是你亲自做的,就要直说出来。”

柳希潜心里发虚,嘴头却很硬:“你们三个人,六只眼看着我,难道文章会凭空飞进来?”

“你若真的没有作弊,就赌一个咒怎么样?”车大一旁帮腔道。

“赌咒就赌咒,老天在上,倘若我柳希潜作弊,就让我从天上掉下来摔死。”柳希潜心里却道:这不过是白眼咒罢了,我又没有翅膀,怎么会飞到天上去?糊弄他们一下好过关,赌过咒后,柳希潜细一想:噫,莫非他们是想赖掉婚姻?不行,我得反守为攻:“哎,钱妈,你们无故地嘲笑责问,莫非是想赖掉婚姻、无端生事不成?我实话对你说,想赖掉亲事是办不到的!”

“柳相公,不要着急嘛!”钱妈笑着道。

“又不是我自找苦吃要来考,是你家小姐约我来的,如果文章作得不好也就算了,既然你家小姐对诗又很赞赏,为什么还要一再找我的别扭?”

车大安慰道:“放心,我进去替你求求情就没事了。”

钱妈也随车大走进帘内,笑了一笑道:“你可听见他在发脾气么?”

车小姐叹口气,道:“他以为真的是首价值千金的七言诗,便认真地与你瞎闹腾,恐怕他连词义都没弄懂就抄写下来了。”

“这样说来,不怎么好了。妹妹,你照实说这首诗究竟怎么样?”

车小姐微微一笑,道:“他被代笔的人耍了,还糊里糊涂的不知道,那骗人的也实在聪明,但也难逃罪过!”

钱妈道:“小姐只说好笑,恐怕他还不服气,不如明明白白把好笑的缘故说给大官人听,也好叫大官人回复他去。”

车小姐点点头,念诗道:“牡丹花色甚奇特。”

车大道:“意思倒也明白。”

“非红非紫非黄白。”

“不是红的紫的又不是黄的白的,保准是绿的了,切题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