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十大古典喜剧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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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玉簪记(4)

潘必正见她泪流满面,也觉心酸,喉头硬咽,用衣袖替她拭去泪痕,道:“我也有首曲儿吟给你听:‘黄昏月下,意惹情牵。才明得双鸾镜,又早买别离船。哭得我两岸枫林都做了相思泪斑,打叠凄凉今夜眠。喜见我的多情面,花谢重开月再圆。又怕你难留恋,好一似梦里相逢,教我愁怎言。’”

吟罢曲儿,二人相视,目光里都透着万千怜爱,心里的痛苦都强自埋在心底。妙常偎着潘必正道:“潘郎,这一去,只望你不要别抱琵琶追新欢,不要忘了灯前月下曾双双发下的誓言。”

潘必正抚着她的肩头,道:“妙常,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吗?那时心甜意也甜。枕边的恩爱,月下的誓言,又怎会忘记呢!”

陈妙常从怀里掏出碧玉鸾簪,道:“这原是我的发簪,你看到了它,就如同看见了我一样,希望你能随时带在身边。”

潘必正把碧玉簪藏在怀里,从腰里解下一枚白玉鸳鸯扇坠,道:“这枚扇坠是父亲赐给的,今天送给你,希望是成双鸳鸯的好兆头。”

陈妙常揣好了扇坠,偎依着潘郎,享受着这短暂的幸福。

潘必正真舍不得离开她,道:“妙常,随我一同去临安好不好?”

妙常道:“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去,但这样会有人搬弄是非,葬送了你的前程。我们还是在此分手吧!只盼你早寄平安信来,免得我心肠牵挂。”说罢,毅然走下小船,吩咐道:“船家,往回开吧!”

船开了,二人遥隔着江水,忍着离别的痛苦,在船头上互相拜了三拜。船影消失在天际,两人在船头还呆呆地眺望着,默默地祝福。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自秋江渡口送走潘必正后,已是数月,陈妙常思念潘郎,茶饭不思,睡觉不香。这倒也罢了,偏偏这几个月不见来红,时不时想发呕,又见裙带渐渐地短了,不禁又羞又怕,不敢出门。

送妙常进观的结拜姊妹张二嫂看在眼里,悄悄地问她。

陈妙常知道瞒不过她,何况又是结拜姊妹,只得实话实说道:“实不瞒你,我与潘郎才好上几个晚上,不料观主逼他赴试,一去杳无音讯,肚里又有了他的骨肉,这教我如何是好?”

张二嫂道:“潘郎走时,给你留下什么话没有?”

“他发誓说绝不会忘夫妻之情。”

张二嫂安慰道:“妹子,你不必伤心,他是个志诚的书生,绝不会薄幸。你只要把身子养好,等他来迎娶就是了。”

“唉,好姐姐,京城是繁华的地方,我怕他富贵后嫌奴家贫,又怕他被花柳人勾引,三更四更,怕听孤雁的哀鸣。我这样子,既怕人责怪,又怕人询问。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对别人说。”

张二嫂道:“妹子,你就放心吧,我以后三天两头来陪你。”

这天,观主在堂前叫住了妙常,道:“徒弟,我那侄儿一走,已是几个月了,如今春试之期已过,不知为什么一点信息都没有?莫非又在京中生病了?叫人好担心啊!”

陈妙常道:“观主,潘相公吉人自有天相,您就放心吧,早晚会有他的讯息。”背过身来,妙常却暗自落泪:潘郎,潘郎!你一去杳无音讯,让我好为你担心,伤神断魂。不求你高中,但求你平安无事归来,我俩也好重温旧情。

两人思念潘必正,正长吁短叹,忽见进安风尘仆仆地奔了进来,磕头道:“太奶奶,小奶奶,进安向你们叩头了。”

见到进安,就好像见到了亲人。观主忙把进安扶起,道:“怎么这样称呼了,是不是相公考中了?”

妙常也顾不得害羞,急急问道:“潘相公他好吗?”

进安道:“中了!中了!好!好!有信送上。”

观主接过信,高兴地自语道:“总算没有辜负送他去京城。”

陈妙常见没有问候自己的话,眼泪都要滚出来了。进安忙道:“小奶奶,你别急,相公让我把这个蜡丸给你,他的心意都在里面封着呢,等桃花开尽时,他就要来娶你呢!”

陈妙常又高兴,又害羞,道:“不许胡说!”

“不用再隐瞒遮掩了,你们两下承认了,就定了。相公给太奶奶的信,就是专为这件亲事的。你们先看信,我还得赶回老家去。”

观主拆开侄儿的信,里面说他在京中举,不久就要到成都路赴任。观主知道侄儿做了官,几乎要笑出声来,只见下面又写道:“今有一事,很不好意思说出口,我与陈妙常已有枕席之欢,两下姻缘已有玉簪、扇坠聘定,我会尽早来完婚配,请姑母多多照看妙常,多加成全,我们夫妇百年感恩不浅。”

观主望着羞红了脸的陈妙常,有些生气地说道:“好,好。你这出家人,原来是这样!也罢,今日之事,恐怕也是你们五百年前的宿缘,才让你们千里来相会。不知你们用什么东西作信物?”

“潘相公送我一只鸳鸯坠,小徒送他一支碧玉簪。”

“鸳鸯玉坠,碧玉簪,好!这是天意教你们合欢,月老作媒,并非偶然。只是有一件不便,若是在我这里成亲,岂不坏了佛门清静?”观主沉吟一会,道:“这样吧,你先到张二嫂家住下,就托她为媒,待我侄儿回来,完婚就是了。”

陈妙常见观主肯如此成全,心中十分感激,害羞地道:“小徒不守清规,师父不加责备,又为小徒考虑周全,请受小徒一拜。”盈盈拜倒。观主爱怜地扶起道:“你不必如此,快收拾行装到张二嫂家去吧,了却尘世间的一段姻缘。”

再说潘必正遣进安回乡报信后不久,就奉敕任成都路提点刑狱公事。天子特别恩准他先探亲,后上任。

潘必正在京城已久,无时无刻不惦记着陈妙常,因此星夜兼程,不几日已到了女贞观。

观主听说侄儿来了,急急迎出来。

“姑妈在上,受侄儿一拜。”潘必正身在拜姑母,心里却想着陈妙常,目光扫处,却不见陈妙常,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到。

观主见侄儿一身官袍,随从众多,喜得眉开眼笑,又见他目光四扫,早知他的心思,扶起来道:“我儿,你信中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你夫妇虽是前世定的姻缘,若是在观中成亲,恐怕佛爷心中不安。陈姑原与张二嫂结拜为姊妹,我已让她先到张家住下,你去迎娶就是了。”

潘必正听姑妈说的有理,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了。随从们知道官爷要在此完婚,个个急想趋奉,在观主的分派下,把新房布置得十分喜庆。

烛光下,张二嫂服侍着陈妙常细心地打扮。陈妙常望着久违的朱铅玉粉,想着这几个月流的相思泪,又是高兴,又是害羞。今日里就要告别尼姑生涯,和潘郎重享鱼水之乐、人间繁华了。

只听外面鼓乐震天,有人唱道:“灯辉月朗,鹊度星桥会七襄,鸾笙凤管吹悠扬,金榜人归乐洞房。天上人间,占断无双。”唱得陈妙常心儿跳,脸发烧。

张二嫂道:“妹子,他们来接你了,只望你们今后长相恩爱,举案齐眉。”

陈妙常握着张二嫂的手,不禁坠下泪来。

张二嫂道:“妹子,今天是你天大的喜事,为什么伤心?”一边说着,一边替她拭去泪水,只觉自己的眼角也湿了。

陈妙常道:“姐姐,当初是你指引我入观,几年来,又多承你的看顾,此恩此情,终身难忘。今日一别,不知要何年才能相见,所以想起不免感到难过。”

张二嫂说话也有些哽咽:“妹妹,见不见也没有什么,只要日后你心中能想着我,姐姐就很高兴了,咱们出去吧。”

轿子早已等在门外,见妙常出门,鼓乐更是欢快,颤颤悠悠的轿子,使她心里的离愁别绪一扫而光,代之而起的是对潘郎的刻骨思念。

潘必正也十分渴望见到陈妙常。当顶着红盖头的新娘出现时,真恨不得立即就替她揭去盖头。可掌礼官并不理会这些,仍然按部就班地指挥着婚礼的进行。好不容易才听到掌礼官叫道:“送入洞房。”

这一夜,两人道不尽的欢爱,说不完的情话,直到天明。第二天,潘必正吩咐左右先骑快马,速到河南老家报信,又对妙常道:“今天我们就告别姑妈,回河南老家拜见父母。”

妙常柔柔地:“正该这样!”忽地想起自己失散的母亲,又流下泪来。

潘必正心疼地道:“妙常,又想起你娘了吗?你放心,我已吩咐人去打听了,不久就会有消息的。”

再说妙常母亲住在潘家,日子倒也过得快,只是每每想起失散的女儿,就禁不住落下泪来。潘母劝慰她时,不禁又想到赴京考试的儿子,若不是有进安来报说已经中举,不久就要还乡,自己还不知会有多伤心呢!

看看又是秋天到了,陈母与潘老爷和潘夫人在闲谈中道:“亲家大人,我在这里已打搅了很多时候,没有听到女儿的一点消息,心中很是惶愧不安,打算拜辞,还是回家乡去吧。”

潘老爷与潘夫人知她心意,道:“亲家母,说这话就见外了,俗话说:瓜葛之亲,宵旦相依。只要你不嫌弃我们清贫怠慢,不妨就在这里养老。”

陈母原本是怕住久了惹人讨厌,何况自己女儿又不知在什么地方,这门亲事肯定是不成了。如今见亲家一点都没有嫌弃自己,还十分诚恳地挽留自己,心里十分感激,道:“多谢亲家了!”

正说着,忽然门子来报,说有公人求见。

潘老爷道:“快请。”

公人进得堂来,拜道:“禀老太爷,潘老爷奉敕除授成都路提点刑狱公事,如今在女贞观姑母处完婚,随后就到。”

潘夙捋须笑道:“好!好!好!我儿到底有出息了,公爷先请客堂用茶吧!”

潘母听说孩儿已是朝廷命官,还娶了亲,马上就回来看望自己,高兴得掉下泪来。只有陈母暗叹自己的女儿不知音讯,多半已不在人世,错失了这段好姻缘。

潘必正带着陈妙常,一路上观景游玩,因此晚了两天才到。潘母见媳妇娇容俊雅,举止从容,有大家闺秀风范,十分高兴。

潘夙因儿子久滞外不归,又私自娶亲,本有责怪之意。今见媳妇得夫人喜欢,儿子也衣锦还乡,也就罢了,道:“这是你以前的岳母,还不快去拜见。”

陈母扶起跪拜的潘必正,百感交集,道:“贤婿,我自从遭遇战乱,与女儿离散,寄住在贵府,得到令尊令堂的款待照顾,心头一直惶恐不安。今天见到你们夫妇,想起我的女儿,让人好伤心哟!”

潘必正劝慰道:“岳母在上,也不必过于愁烦。令爱虽然不知生死存亡,小婿一样孝敬你,让你老人家安度晚年。”

陈妙常看着潘必正的岳母,心中十分纳闷:“这位老夫人怎么和我失散的母亲那么相像?唉,如果她在这里,也该两鬓如霜了。”

陈母看着陈妙常,心里也纳闷着呢:“怎么这位潘夫人就和我女儿一样?”

潘必正见她们相互盯着看,不禁疑问道:“你们怎么啦?”

陈妙常傍着潘必正道:“你的岳母好像我的母亲呢!”

陈母也道:“你的夫人看来就像是我女儿哩!”

潘母道:“我的儿,你把你们两个成就姻缘的事讲给我听听!”

“我们是在姑妈的观中认识的,以玉簪、鸳坠作订情的信物。”

陈母道:“这是天作之合!贤婿,你将玉簪给我看看。”接过碧玉簪,仔细地看着,道:“这玉簪本是当年亲家给的聘物。小夫人,你是从哪儿得来的?”到了此时,陈母已意识妙常就是自己的女儿陈娇莲,只是还不敢相认。陈妙常也意识到她可能就是失散的母亲,只是也不敢贸然相认,只是说话已带着哭音:“玉簪是我母亲从小就叫我佩戴的,可是遇到乱兵,就与母亲离散了。”

“小夫人贵姓?什么地方人?”

“姓陈名娇莲,和母亲是在潭州失散的。”

“哎呀,你真是我女儿呀!我是你娘!”

陈妙常再也忍不住伤痛,和母亲抱在一起,痛哭起来。潘母也觉眼角湿湿的,道:“亲家母,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儿女婚姻两周全,就不要再伤心了。”

潘夙见自己老朋友的女儿不仅找到了,而且天遂人愿,还成了自己的儿媳妇,也是高兴得捋须直笑,吩咐道:“张灯结彩,喜宴三日。”

后人有诗赞道:

京兆府当年指腹,女贞观重会玉簪。

慢写出风情月思,画堂前肴酒承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