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一日看尽长安花(女人花:杰出女性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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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步非烟:从出轨到喋血(2)

赵象惊讶不解,连声追问。门卫的妻子传达步非烟的话说:“今夜武参军在官府值班,可谓良辰吉时。我家后院,正对你家前墙。若不蒙嫌弃,请来相见。心思万重,待见面后再详谈。”赵象只恨天黑太慢,登梯上墙,看到非烟已令人在墙下铺好了软垫。跳下墙来,见非烟靓妆盛服立于花下。拜见完毕,二人都高兴得不能言语,携手从后门走进堂内,掩门熄灯,极尽缱绻。

直到晓钟初敲,非烟才送赵象回到墙下,握着他的手泣诉。

他们彼此剖析自己。

她说:

“我不是天性风流的女人,以身相许,是情之所至,请公子铭记。切莫以为我没有玉洁松贞之志,行为如此放荡。只为郎君才貌双全,我才情不自禁。”

他说:“我不是轻妄之徒,决不会逢场作戏。今日相会,乃是前生姻缘。希望你能深刻理解我的心意。”

赵象软语抚慰,也立下了永相欢好的誓言。

小生逾墙走,少妇倚窗看。次日,赵公子又托人赠给非烟一首诗:

十洞三清虽路阻,有心还得傍瑶台。瑞香风引思深夜,知是蕊宫仙驭来。

非烟览诗微笑,也赠诗再表心声:

相思只怕不相识,相见还愁却别君。愿得化为松下鹤,一双飞去入行云。

感情的闸门一旦开启,春心如泉就再也遏制不住了。自从有了那一夜巫山云雨后,凡是武公业留值公府的夜晚,就是赵象与步非烟欢会之时。两人情深意浓,心息相通,彼此一个眼神或一声轻呼,都能唤起对方微妙默契的感应。那种好日子毕竟不常有,大多数的日子,他们都只能隔墙相思。有时托守门人夫妇传递诗书,有时赵象在院中大声吟诵诗书,步非烟坐在廊下轻抚琵琶,种种方式,都被用来传达彼此浓浓的恋情。

二人歌诗寄情,定期约会,来往频繁,不知不觉间度过了一年的快乐时光,赵象的手脚越来越敏捷伶俐。步非烟也问过赵象:“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赵象有时候说好,有时候说不好。不过,即使嘴里说好,心里也没能下定决心。他是家里独子,他要考功名。离开赵家,他无法养活自己和步非烟,而且,这样不是挺好吗?墙没有加高,翻越的难度越来越低,武公业依然很忙碌,步非烟依然爱赵象,而他在父母面前还是好儿子,还能时不时和朋友们出去风流或者散心。他对这种生活很满意。

步非烟当然不满意,可是,她从来都不够有主见,男人不肯带她离开,她就只能等。她没有勇气逼赵象,也没有勇气收拾细软先行逃出去。她原来以为有了爱情就有了快乐,但是,有了爱情后,不快乐的时候更多。武公业来吻她时,她会忍不住转过脸,武公业在床上碰触她时,她感觉他在糟蹋她的爱情……她常哭,她恨她自己,但是对这两个男人,她一个都恨不起来。

◆生得相亲,死亦何恨

大约一年后,非烟曾因小过失,鞭打过一个女奴,那女奴怀恨在心,就将他们的私情全告诉了武公业。武公业洞悉了这个奸情后,虽然生气,但并没有轻率听信。他拷打守门人妻子,逼她道出始末。

然后强压怒火,他告诉妻子要去外地,却在夜半偷偷回转来,伏于墙下,此时是二更时分。

步非烟衣不整发凌乱春光外泄,她以这个样子和赵象在花园告别,怒气冲冲的武公业不小心碰响了腰间的刀。步非烟忽然意识到不祥,她推了一下赵象,急促地说:“快走,有人。”

武公业冲过去想将赵象从墙头扯下,却只扯落半块衣襟。步非烟没有想到来的人是丈夫,但是看到丈夫拿着半块衣襟向自己走来时,心里居然不慌张。她等这一刻等了两年了。她被武公业一巴掌抽翻在地时,心里轻松得很,她没有看丈夫的脸,只是将眼睛从他肩头越过盯着墙头。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期待赵象出现在墙头将她救走。她死死地盯着墙,武公业捏着她的下巴,像受伤的狮子一样低吼:“你看我,你倒是看我。”她说:“痛。”但是目光还是不肯收回,直到武公业愤怒地用拳头去击打她的眼眶。

她以为自己被打瞎了眼,于是哭了起来。武公业看到她哭了,再也下不了手,用拳头在秋千架上一拳一拳地打去,恨恨地说:“贱人,你看你做的好事,你都做了什么事。”

步非烟的眼睛虽然痛,却还能看,她带着泪盯着墙头,直到她确信那人不会出现,才垂下头去。武公业问她:“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她说:“随你。”

“你不怕我打死你?”武公业愤怒地又举起手来。步非烟的回答让他绝望,她说:“生得相亲,死亦何恨?”武公业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清楚这个相爱是指他们还是在说她与那个没种的男人。步非烟始终不吐露她与赵象交往的实情,武公业愈发暴怒,把她绑在大柱子上,抡鞭狂抽。

在鞭子落下去之前,她只需要说一句“我错了”或者“对不起”,他都会让鞭子落空。但是,步非烟那一天比任何时候都倔强和勇敢,微笑着迎接他每一鞭,他一边抽,一边流泪,后来他失控了,他鞭下的女人不是那个他熟悉、决心好好保护的小妻子,而是一个冒充他妻子的邪恶的别人。

步非烟被抽打得血肉模糊,不屈不挠,却仍然坚持“生得相亲,死亦何恨”。到了深夜,武公业打得累了,闭目打盹。非烟向贴身女仆要来一杯水,饮尽气绝。武公业醒来,又要继续鞭打非烟,却见人已经死了。

就这样,步非烟用自己如花似玉的一生换来仅仅两年的爱情生活。那么,此刻的赵象呢?世人听了这个故事之后,无不要问:赵象呢?然而,谁也不知道,步非烟活活被打死之时,他在哪里。

是什么造成了步非烟的悲剧呢?是父母之命,错配了夫婿?还是青年男子的诱惑?

她到底悔不悔、怨不怨呢?那个山盟海誓的男人在重复潇洒的翻墙动作时,被抓了衣角,就退场了,所有的罪,都由步非烟一肩来扛。

赵象是不可原谅的,整整两年,作为一个男人,满足于这样的偷情之中而无所作为。想来,两人也料想过万一事发如何应对,但真的到了捉奸现场,只有步非烟独自在鞭子下奄奄待毙。

一个弱女子淡定从容,不置一辩,任凭毒打,始终不开口求饶,承担了这场孽情所有的悲哀与不幸,她用自己的生命赎了不贞之罪。

为遮人耳目,武公业以妻子暴疾而亡之名把步非烟葬在北郊邙山。隔壁府椽赵麟心觉步非烟的死甚有蹊跷,本想立案追究,后来发觉此事有儿子赵象牵涉在中间,便不敢再过问,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事后,人们发现,每至薄暮之际,邙山步非烟墓前总有一位文弱的书生伏地而泣,似乎在与墓中人倾心相诉。

◆惨痛红尘梦

纤手托春花,春日的风带起白色的裙袂,她的纤丽和柔弱不胜绮罗开成一朵花。她的声音在春日朝霞与风尘中如半枝飞莺,诗句从手中飘飞成蝶高扬于空中,蝶飞入邻家的花墙,那面墙后有年轻的白衣公子的衣袂飘过,蔷薇正开得疯狂,开成这一院的妩媚。白衣公子的一双眼澈如秋水,望透南墙,只为看美人一眼,他的心为她已死了多次。

薛涛笺封上的是一颗发狂的心,也同时细细封起浓浓爱意。

画檐春燕和兰浦双鸳,读不懂那颗凄凉的心。窗外三月的阳光开成一蓬血色大花。漫天飞舞的鞭影在一瞬之间,加于柔弱之身。她不想死得太狼狈太懦弱太无奈,而她也不想活,因为她看清自己又一次失败的抉择。碧血绽放出无可企及的华彩,笼罩着她一身白衣飘飘,如一只白鸟。非烟终于死在暗暗的黑夜中,冰冷的脸上没有一滴泪。

女人总逃不了一个情字,女人的故事大多和男人有关。我命由天不由我!她们身不由己地被命运摆布,如蔡文姬一生多嫁,如萧皇后历尽桃花劫……步非烟是唐懿宗时期洛阳城中著名的美女诗人。传说中,她弱不胜衣,柔若无骨,秉承瘦梅之美。

小家碧玉的步非烟,才华横溢,教养颇深。好文墨,又工于音律。击筑之技堪称一绝。如此佳人,如此一位可人儿,却偏偏不幸,最不幸的是她的不幸不是一生而是“半生”,她仅活得“半生”。

轻叩历史的大门,将心沉浸在唐朝洛阳,将往事重演。

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娇弱的步非烟嫁的人是一介武夫,虎背熊腰又剽悍粗犷,虽说武公业一向对步非烟疼爱有加,可心思细腻的步非烟与不解风情、五大三粗的武公业根本没有共同语言,难以沟通,婚姻生活并不美满。

这是悲剧的开端。

柔弱的步非烟出乎所有人意料,她主动改变了这样的生活!有谁会想到她竟然有胆量与隔壁书生热恋经年,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但也是血写的事实。

年方二十的赵象相貌英俊,温文尔雅,与娴雅多情的步非烟确是般配。他对她朝思暮想,欲罢不能。她也甘愿为了他而抛弃一切,他们狂热地爱着,完全不是在偷情,他们沉醉在一场死去活来的爱情。

步非烟被自己的丈夫活活打死时,纤弱如她却没有丝毫反驳与怨言,她甘愿为爱而死,断气前,她只说了一句话:“生得相亲,死亦何恨?”

爱成为她执着的信念。

伊人已逝,可她苦恋的那个人呢?落荒而逃,改名换姓。即便她违背了道德伦理,即便她弱不禁风,即便她爱错了人,可她错得可歌可泣,而步非烟也就此成为一个确实敢爱敢恨的女子,她不是那种暗自垂泪、强颜欢笑的女子,她大胆、果断、刚烈。在那样的时代,敢于对自己的不幸婚姻说“不”,这需要怎样的勇气和胆识啊!

可惜所托非人,让人叹息,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值得吗?赵象的怯懦给他们本应出彩的爱情抹了黑,但她的从容赴死却使她的爱情成为后人津津乐道的传奇。即使所托非人,可她轰轰烈烈地爱过,抗争过。她的结局虽然是惨烈的,可她对爱情依然是无悔的。

步非烟,黄泉下的你可知,皇甫枚为你而书的《飞烟传》便是世人对你的肯定。你是一个好女人。只是生错了时代,嫁错了一个男人,又在一个错的时间爱错了另一个男人。

一滴清露滑过眼底,瞬间成殇,洇湿了一天一地。一切都是天注定命注定,注定会有这样的结局,注定会有这样的悲情,就如同注定步非烟会有梦会有理想和追求一样。

这个活在诗情画意里的女子,一袭长裙,巧露笑靥,唇边轻吟一阕清词,在寂寞里细细地歌,那是一曲旷世的永恒绝唱,桃花艳,梨花娇,掩不了春意阑珊。紫陌红尘又如何能裹住岁月的沉殇?

红妆凝香,长袖曼舞,春色出西墙。痴吻香颊,桃花照影,同枕幽窗。彼岸雪,幽径独凄凉。凌波归去,寒露湿清妆。江南阡陌,琉璃深处,月下舞虹裳。春梦难留驻,无处不凄凉。沧桑阅尽,花期谁珍惜?烛沉红泪,月残花畔,笔底渐寒凉。芳魂已倦,苦沐风和雨,千载漂泊憔悴了红妆,霜色覆寒裳。秋波横断,弦上指犹凉。为谁唱得声声慢?平仄几生凉。谁怜爱梅心似雪,香冷兰芷洲,一幕灯红摇曳,掩啼妆,清泪滴罗裳。何处玉笛凄婉,柔肠千千结,天上月华凉。更哪堪相思无梦,唯有霜风拂幽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