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临水照花人(女人花:杰出女性的人生轨迹)
7058000000030

第30章 蒋碧薇:开到荼靡,花事了(1)

蒋碧薇晚年写回忆录,都是关于两个男人,一个是无名分的丈夫,一个是救世主一般的情人。她的青春为爱情燃烧成灰烬,却未能找到自己的位置。直到有一天,她开始放弃,把那些恩恩怨怨全部抛在脑后,她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的人生只跟自己有关。

关联人物:徐悲鸿、孙多慈、张道藩等等。

仓促的葬礼和沉默的婚礼

1917年,宜兴望族蒋家有个年轻的小姐得了急病,不幸身亡。逝世的这位小姐名叫蒋棠珍,是复旦教师蒋梅笙的女儿,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家闺秀。不过,这葬礼却处理得极其仓促,蒋家匆匆地将小姐的棺材寄放在一个寺庙中,再不过问。随之而来的,则是乡邻们无尽的猜疑和流言。

这一年,同样来自宜兴的画家徐悲鸿还是个未出人头地的小伙子。因为家境贫寒,他一早便出来做事,十七岁开始同时在两家学校里做图画教员,此时辗转到上海,在复旦大学半工半读。他一直以来都十分好学,希望能得到机会出国深造。这一年,在友人的资助下,徐悲鸿终于如愿踏上了前往日本的轮船,与他一同东渡扶桑的,还有一个名为蒋碧薇的女子。

碧薇这个名字是徐悲鸿取的,他曾经央人刻了一对水晶戒指,其中一个上面写着“悲鸿”,另一个写着“碧薇”,他与恋人各持一只。这枚戒指为这个名叫蒋碧薇的女子开启了不一样的人生,注定绚烂,却又终究哀艳。

蒋碧薇就是蒋棠珍。在遇到徐悲鸿之前,她是宜兴望族的大家闺秀,相貌算不上倾国倾城,胸中也并无多少文墨,甚至连性格也平淡无奇,若不是徐悲鸿妻子这个身份,她恐怕永远都不会被人提起。

徐悲鸿去上海的时候,常常拜访蒋梅笙,与蒋家人一同吃饭、谈天,他为人聪明,又十分地有才气有抱负,因而备受蒋梅笙夫妇的喜爱。徐悲鸿早在十七岁就成家立业,未过几年,妻子就病逝了。蒋梅笙夫妇对徐悲鸿的际遇很是同情,因而常常无意间道:“要是我们再有一个女儿就好了。”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蒋碧薇的姐姐已经出嫁,而她自己也与查家的公子查紫含订有婚约。因此,蒋梅笙夫妇想与徐悲鸿结亲的念头便只得落空。蒋碧薇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却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其实,与徐悲鸿见了那么多次的面,她都只是在一旁作陪,并未有过单独相处的机会。可徐悲鸿的才情、人品,她都十分钦慕,尤其是父母对他连声不绝的称赞,她都牢牢记在心里。

相形之下,她的未婚夫查紫含却令她不耻。查紫含因为蒋梅笙的缘故也读于复旦大学,一次考试之前,他居然派自己弟弟来蒋家讨要试卷。这件事让蒋碧薇对这个未婚夫失望透顶。所以,当她知道自己与查紫含婚期将近之时,她感到十分绝望。

一天,父母都不在家中,朋友朱了洲忽然前来拜访。他是带着徐悲鸿的口信来的,问她愿不愿意一同出国。此时出国就意味着离家出走,背叛自己的家族和那个早已成型的婚约。

蒋碧薇的胆量不足以承受这些,她的心中充满了犹豫和不安。在这个娜拉们集体出走的年代,蒋碧薇却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出走的理由。她没有求学谋生的欲望,更无经世济国的大抱负,更何况,即便出身在守旧的家庭里,她也未曾觉得有多少束缚和不愉快。蒋碧薇的出走,被动多于主动,若不是徐悲鸿提出私奔,她恐怕会随着父母的安排一步步地走下去。

可是对那时候的蒋碧薇来说,恋爱大过天。她对徐悲鸿的爱完完全全地出自少女情怀,她爱他的高风亮节和才华横溢,爱他给她带来窒息过后的快感,就像每个女孩都会期盼一个仰慕的对象,渴望王子来拯救她,不管那危境是真实还是假设。比起细水长流的爱情,她们更渴盼粉身碎骨轰轰烈烈的一瞬。

出于爱情的缘故,端庄斯文的闺秀蒋碧薇与穷小子徐悲鸿一同私奔,东渡去了日本。蒋梅笙夫妇看到女儿留下的字条后,手足无措,害怕查家会追究下来,便用了这么个法子,让蒋碧薇“假死”了一回。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情很快就在宜兴传得沸沸扬扬。查家也知道真相,虽然未曾追究,其中愤怒可想而知。

来到日本之后,蒋碧薇渐渐知道了维持生计的艰难。不过更令她难受的却是不见天日的生活。徐悲鸿与蒋家的交集很多,他来日本后,不免要与一些相识的会面。因此每次有人来家中做客,蒋碧薇便只好躲在小小的卫生间里,生理不适之外,精神上受气是最难忍受的。后来邻居中有人知道了她的身份,便故意讥讽,在楼道里大喊:“老徐,你们宜兴有位蒋梅笙,你知道吗?”

蒋碧薇听到这话,心中十分难受,她不敢想象自己走后给父母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后来,她终于鼓起勇气给父母写了信,居然出乎意料地得到回信,而父母也早已原谅她,并没有出言责骂。

徐悲鸿学成回到上海之后,蒋母为他们租了房子,他们二人每日在蒋家吃饭,然后再回到住处。渐渐地,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这段姻缘。然而,他们终究没有用婚礼来给这个私奔得来的婚姻一个名分。

彼时的鹣鲽情深当然不会在意这些空虚的行头。只是,蒋碧薇大概没想到,在十几年后,当徐悲鸿要与她分手的时候,他居然用“同居”来解释这段漫长的爱情长跑。

之后,徐悲鸿前往北平,拜会蔡元培校长。那时候,北京大学尚无艺术系,蔡元培便为徐悲鸿设立了“画法研究会”,让他当导师。在北平的这段时光,蒋碧薇过得十分快乐,他们有了小小的家,算不上阔绰,却很安稳。夏天的时候,她与北大的老师家属们一同前去碧云寺避暑,谈天论地,好不快活。

可是,徐悲鸿一直都有更远大的志向,他准备去欧洲学习。因为欧战爆发,欧洲时局不稳定,之前才一直未动身。1919年暮春,徐悲鸿终于获得了庚子赔款的官费留学名额,前往法国。作为专职的陪读太太,蒋碧薇自然一同前去。

“天狗会”的压寨夫人

上世纪 20年代,在巴黎的咖啡馆中,一群年轻人谈论着艺术绘画,指点时事,互相打趣,那意气飞扬的劲头似乎永不歇场。

这不是伍迪·艾伦的电影《午夜巴黎》中的场景,只是一群留法中国学生的聚会现场。他们自称为“天狗会”,而蒋碧薇是这群年轻人中唯一的女性,被他们戏称为压寨夫人。

“天狗会”的成立带着几分戏谑,它的名字就是对国内著名美术组织“天马会”的讽刺,其中主要成员有邵洵美、谢寿康、徐悲鸿和张道藩。

他们认为国内时局混乱,天马会不过是“帮闲文人”之举,因而也成立了一个“天狗会”与之遥相呼应。

法国人说,我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咖啡馆一直是法国文化的集中地,在这里,无数作家艺术家沟通对艺术的感悟和见解,促成一段又一段文化的奇迹。上世纪 20年代更是文艺爱好者们心中的黄金年代。

不过,对于这些穷困潦倒的留学生来说,他们此时最富足的就是年轻的活力和对艺术的热忱。蒋碧薇说,那段时间,他们天天泡在咖啡馆里,有时候一天要去咖啡馆三趟。蒋碧薇没有特别精彩的才华,不过在这群艺术家中间混久了,耳濡目染地也开始沾染上了文艺气息。与徐悲鸿东奔西走的经历打开了她的见识,此时的蒋碧薇开始缓缓地绽放。

蒋碧薇的五官平平无奇,算不上美丽动人,可她全身肌肤雪白,身材丰满,再加上那副大家闺秀的姿态,举手投足都透露出优雅高贵。在巴黎,她一度刷新了欧洲人对中国人“傅满洲”式的扭曲印象,算得上是引人注目的女子了。她还常常给艺术家们做模特,其中自然数徐悲鸿最甚。徐悲鸿的笔下曾经画过无数个她,每一个都丰盈而恬静,眼神中闪烁着慵懒的光,如夏日午后盛放的睡莲。

1925年,国内军阀混战,留学官费也开始断断续续,渐渐地居然全面中断,徐悲鸿和蒋碧薇因此一度陷入经济危机。最穷的时候,徐悲鸿让蒋碧薇去朋友家借钱。蒋碧薇出门,在朋友家吃了晚饭,枯坐了六个小时也未曾有勇气开口借钱。她最终两手空空地回到家。蒋碧薇出身书香门第,这种植根于性格中的教养是她最看重的东西,她没有倾世的容貌,又无特别的才华,这辈子就全仗着傲人的姿态活着。

可是,在她最青春靓丽的时候,徐悲鸿未曾给过她傲人的物质资本。

那时候,两人走在巴黎的街头,徐悲鸿迈着大步走在前面,蒋碧薇亦步亦趋地跟随其后。人们看到了,都笑说徐悲鸿是“飞毛腿”,暗讽他的不绅士。可他们的爱情一直都是这样,徐悲鸿站在高处,走在前面,大摇大摆地追求着他的艺术梦想,而蒋碧薇一直紧紧地跟随着,谨小慎微,生怕慢了半拍。这一路,如果徐悲鸿曾经回一两次头,或是偶尔伸出手来拉她一把,他们的手稍远但不会那么慌乱无措。

与所有沉迷于象牙塔中的艺术家一样,他们的婚姻中,钱财分配一直都是笔糊涂账。他们的大部分钱都拿来买金石书画,不管口袋里有多少钱,首先得满足徐悲鸿的精神消费,然后再拨出一部分来补贴家用,余下的部分已经屈指可数。那些文物的价值蒋碧薇又何尝不知。只是,在和徐悲鸿一起的那些年,她几乎完全没有私人享受。作为一个称职的主妇,蒋碧薇不得不放弃美衣华服,而悉心算计着每日的菜资。这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憾事。

物质与爱情,从来不成等价的关系,最崇高的爱情不是靠物质垒砌而得来的,可是再卑贱的爱情也需要物质来佐证。别忘了,张爱玲说过:“能够爱一个人爱到问他拿零用钱的程度,都是严格的考验。”

所以,很多年以后,当蒋碧薇已经年迈,提起笔来反刍这半辈子的爱情,她字里行间反复埋怨的并非徐悲鸿的背叛,而是那些年他的冷漠与不关心。

经济困难的时候,徐悲鸿给小说画过插画,蒋碧薇做绣工。可是这些钱都不足以支撑生活。为了筹集在巴黎所需的资费,徐悲鸿决定回国一段时间赚钱。那时候,经友人推荐,他有机会去新加坡为几位南洋富商画像。这次,他独自启程,蒋碧薇独自留守巴黎。谁知这一分别就是九个月。

这九个月里,徐悲鸿赚了六七千元润资,全部换成法郎应在七万以上,足够两人在法国生活两三年。然而,徐悲鸿回国之后又辗转去了一趟上海,购买了大批金石书画,一下子花去了大部分润资,剩下的部分只勉强支持了他们十个月的生活。

山穷水尽之时,徐悲鸿再次回国。在他走后不久,蒋碧薇因为慢性盲肠炎被送进医院,进行手术。在医院就诊之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她病愈后,写信给徐悲鸿,两人商量着要回国。就这样,离开祖国八年之后,蒋碧薇再一次踏上轮船,回到了祖国。

回国之后蒋碧薇才知道,蒋梅笙夫妇早就收徐悲鸿的弟弟寿安为义子,待他如同己出,还让他与蒋碧薇的堂妹结婚。徐家与蒋家又亲上加亲。回国后,两对光鲜的年轻夫妇回到老家,也算是为徐家扬眉吐气、光耀门楣了。徐老太太毕生没有如此开心过,因此大摆酒席。谁知就在这天,忽然有强盗来袭,吓得众人四处逃窜,一直跑到邻村的亲戚家才安了心。

回国之初,两人寄居在上海,徐悲鸿在田汉的力邀下加入了南国社。蒋碧薇对田汉向来无好感,而徐悲鸿加入南国社之后终日与一帮朋友厮混,把家中当作旅馆,很少着家。蒋碧薇为了家庭幸福考虑,便直接雇车去了南国社,把徐悲鸿在画室中的物件纷纷运走,并放言他们就要去南京居住了。

这时候,蒋碧薇身上那股“悍妇”的劲头开始显现,可徐悲鸿却不敢对此置一词。在这段婚姻里,蒋碧薇从头到尾都是在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妻子的角色,她从无失职,因此徐悲鸿也没有责备的话柄。

1926年,徐悲鸿去中央大学任教,两人搬到了南京。随着长子伯阳和女儿丽丽的出生,这个家越来越完满。十年过去了,从少女时期的私奔,到如今的一家团圆,蒋碧薇的爱情终于修得正果。可是,这十年来的痛苦和折磨,无人能解,都化作一个个伤疤,烙印在她的心上。

你的“慈悲”,我的苦果

徐悲鸿有过三个信物,记录三段感情。与蒋碧薇的爱情见证是那对水晶戒指,分别镌刻着他们的名字。他后来也为他和廖静文刻了一对蓝田玉的印章。然而,这些都没有那枚红豆戒指来得著名。徐悲鸿与孙多慈相恋的时候,还是师生的身份。一次,徐悲鸿带学生去天目山写生,孙多慈采了两枚大粒红豆,赠予徐悲鸿,取意自然是“此物最相思”。徐悲鸿对这个礼物十分珍视,便请人将它们分别镶在两枚金戒指上,反面分别镌刻着他们的名字“慈”和“悲”。

这段“慈悲恋”连绵十年,仿如一道汹涌的洪流,令徐悲鸿终日神魂颠倒,直接冲溃蒋碧薇的原配身份。最终,蒋碧薇从徐悲鸿的爱情生涯中退场,而孙多慈最终却草草收场,未能与徐悲鸿结成连理。

孙多慈的出身也是不凡,她是安徽寿县人,祖父为清末重臣,父亲曾任孙传芳的秘书。认识徐悲鸿的时候,她因为考学失败,正在中央大学艺术系做旁听生,资质很好,因而备受徐悲鸿的喜爱。孙多慈本名孙韵君,“多慈”这个名字也是徐悲鸿取的,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开始筹划这段轰动的“慈悲恋”。

徐悲鸿认识孙多慈的时候,她才十八岁,而他已经三十五岁。蒋碧薇在回忆录中笑他,已经到了中年还有精力谈恋爱。可是,对于追求完美的徐悲鸿来说,在遇到孙多慈的时候,他才真正地懂得恋爱。

徐悲鸿画中的孙多慈五官精致,学生气十足,纯情到极致。其实,直白地说,就是胜在年轻,十八岁的少女总是好过两个孩子的妈,更何况还是才貌双全。徐悲鸿最初注意到孙多慈应该是在教室里,作为一个旁听生,她不仅好学,成绩又十分突出,再仔细一看,相貌也十分出众。

就这么一照面,便再也忘不了了。

徐悲鸿十七岁就结了婚,成家立业,后来又与蒋碧薇私奔,共同度过十余年。可是,在这过去的十几年中,他都未曾站在爱人的位置上去付出关怀。孙多慈的出现,让他开始体会到爱人的乐趣。爱人比被爱更容易让人沦陷,而徐悲鸿的沉沦正是从此处开始。

有一天,蒋碧薇陪同朋友去中央大学参观徐悲鸿的画室,却无意间发现两幅画。一幅是孙多慈的画像。另一幅画,名为《台城夜月》,画的是徐悲鸿与孙多慈台城赏月的场景,徐悲鸿席地而坐,孙多慈侍立在旁,项中还有薄纱飘扬。这样一幅画无疑是对这段婚外恋的默认,除此之外,他还有一诗记录此事:“燕子矶头叹水逝,秦淮艳迹已消沉。荒寒剩有台城路,水月双清万古情。”

事已至此,蒋碧薇不得不采取些行动来维护正宫地位。她懊恼至极,便索性将画带回家藏起来,以免叫旁人看到,实在是碍眼。她对徐悲鸿说:“凡是你的作品,我不会把它毁掉,可是只要我活在世上一天,这幅画最好不必公开。”

此时,蒋碧薇对这段爱情还未死心,或许,她太过乐观,认为徐悲鸿只是贪恋一时新鲜,不足为惧。对于徐悲鸿,她亦是出于保护的态度,因而处处给他留着余地,不在外人面前提及他的师生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