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原道太郎与矢野音三郎等人观点非常一致:“我当然希望有强大的空军、强大的坦克部队,但现实是办不到的。能与苏军抗衡的,还只有炮兵。我看这仗只有靠炮兵了。”捏着鸡巴拉屎,植田谦吉觉得矶谷廉介话虽粗俗,但把参谋本部的做派准确而形象地说出来了……植田谦吉收住步子:“速射炮还往这里调,但不能这样打下去了。再这样打,我们关东军的空军输光了,坦克输光了,炮兵也会输光的。”
关东军司令部里,植田谦吉和矶谷廉介凑在板栗色的大办公桌前。
“矶谷君,诺门罕前线我军越来越被动……”植田谦吉双目紧闭,疲惫不堪。
“司令官……”矶谷廉介不知植田谦吉是何用意。
植田谦吉单刀直入:“你觉得仗这样打下去行吗?”
“不行!”矶谷廉介也直来直去。
植田廉吉倏地睁开下眼袋又黑又肿的双眼:“那你说该怎么办?”
7月7日至9日,日军进行了三次夜袭后攻占了苏蒙军部分阵地,再往前进攻就攻不动了。苏蒙军仅以火炮不时作出还击,但不组织步兵反击。但是,苏蒙军炮火效率极高,每天造成的日军伤亡都不小。
“我觉得应该进行调整,从兵力的配备到战术的使用,都必须进行调整,否则……”矶谷廉介脱口而出,显然他对这个问题作过反复考虑了,但他将“失败会更惨重”几个字咽下去了。
植田谦吉霍地站起身来,动作之快捷完全不像平日里老态龙钟的样子:“你讲得很好,你赶快带人到一线作些调查,也可以听听小松原君的意见,毕竟他在一线指挥,感触会比我们深一些,然后提出一个调整方案,明确如何调整。”
“嗨!”
“不过,你必须在一两天内提出来。再拖下去,我们就更被动了。”
“嗨!”
当天下午,矶谷廉介率关东军司令部作战课长寺田雅雄大佐赶到诺门罕。跟随二十三师团观察的关东军副参谋长矢野音三郎、作战参谋服部卓四郎、辻政信等人闻讯赶来。
矢野音三郎开口就问:“我们需要向小松原司令官报告吗?”
矶谷廉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诸位一开战就到了前线,对这仗有切身的体会。植田司令官让我来听取大家的意见,这仗这么打下去行不行?如果不行该怎样调整?”
辻政信年轻气盛,又好表现自己,依然抢着发言:“从前一段作战情况看,我们与苏军最大的差距在于坦克,我军输也输在坦克上。要调整,必须在这一块上作文章。”
矢野音三郎平时看不上辻政信,但这一看法与自己一致,便说:“安岗正臣的坦克师团是我们不惜老本用来对付苏军的,宝都压到这上面了,没想到一对面就软得像豆腐,简直是丢人!”
“坦克第一师团?参谋本部乃至天皇陛下都把第一师团当做宝贝疙瘩呀!”矶谷廉介身居高位,知道上面的这些看法,“现在第一坦克师团损失过半,再打下去我们怎么向参谋本部、天皇陛下交待?”
“参谋长的意思是……”矢野音三郎问。
“植田司令官认为第一坦克师团不能用也不敢用了。”矶谷廉介说。
苏军坦克占优,以此赢得主权,再不使用坦克第一师团那该怎么办?谁也没吭气。
良久,服部卓四郎开口了:“和坦克第一师团相反,我们的炮兵在前一阶段的作战中打得还算不错,至少没有输给苏军。”服部卓四郎在关东军参谋人员中业务较强,算个凭本事吃饭的人。
“炮兵……没有输给苏军?”矶谷廉介有点半信半疑。
“服部君讲的是实情。”矢野音三郎接过话,介绍了此役炮兵作战的情况,末了加重了口气,“前一段遏止苏军坦克,主要是靠了炮兵。要没有炮兵,我们的失败会大得多。如果我们的炮兵得到加强,特别是增加一批射程远、威力大的重炮,我军完全有可能扭转战场的颓势。”
辻政信一看这势头,也讲起了炮兵的功绩。
矶谷廉介心里有底了,主动去见小松原道太郎。没想到一谈起来,小松原道太郎与矢野音三郎等人观点非常一致:“我当然希望有强大的空军、强大的坦克部队,但现实是办不到的。对前一段炮兵的表现我是肯定的。现在我们能与苏军抗衡的还只有炮兵。我看这仗只有靠炮兵了。”
矶谷廉介返回新京,向植田廉吉提出了调整方案:坦克第一师团损失过半,不适宜与苏军对阵,由安岗正臣率领返回原驻地;日军40公里的正面阵地都处在西岸台地苏军炮火的有效射程之内,西岸高于东岸50米,日军完全处于挨打地位,应布置远程重炮以对付苏军;为了对付苏军坦克,应大量增加反坦克火炮;给二十三师团补充兵源,特别要加强师团所属炮兵。
增加炮兵是眼下扭转战场颓势的唯一办法,这又是关东军职权范围内可以做、能够做的事。植田谦吉立即发布命令,从满洲各地调来4个重炮联队、28万步兵、骑兵。
这些部队很快就到位了,小松原道太郎指挥的部队一下子多达8万人,尤其是远程火炮得到了很大加强。
更让日军上下感到欢欣鼓舞的是,刚调到前线的野战第七重炮联队里有一位炮兵中队长是裕仁天皇的女婿久弥宫盛厚。天皇在日军上下是神的化身。天皇的女婿是沾了神气的,到诺门罕前线参战,这可是件了不起的事了。
植田谦吉让矢野音三郎通过报纸、电台广为传播,以激励士气。而在暗地里,植田谦吉命令第七重炮联队长鹰司必须绝对保证久弥宫盛厚的安全,一旦开战,要采取各种措施,包括调离,保证附马不出任何三长两短。
植田谦吉心里很清楚,久弥宫盛厚参战对自己来说是镀金,对皇族来说是宣传,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关东军司令虽然是大将可也担当不起。
炮兵不断调往一线,第一坦克师团被晾在一边,接着又接到退回新京公主岭的命令,使一直奇货可居的安岗正臣觉得自己被边缘化了。
仗没打完就下战场,这算什么?安岗正臣不愿带着失败的耻辱退出战场,赶到关东军司令部晋见植田谦吉。植田谦吉耐心地与安岗正臣谈了半个多小时,安岗正臣全然听不进去。
“这是命令,你执行就是了!”植田谦吉摔下一句话抽身离开了。
带着部队也带着一肚子懊丧回到原驻地公主岭后,安岗正臣置部队于不顾,整日喝酒解闷。
植田谦吉得知这一消息,派矢野音三郎前去规劝。
没想到安岗正臣一见关东军的副参谋长便勃然大怒:“仗没打完就把我的部队撤下来,这算什么?你们把我弄得不死不活的,干脆把我交军事法庭处理得了!”
“安岗君!安岗君!”矢野音三郎几次要说话却插不上嘴。
“在关东军里,唯一的装甲部队就我第一师团,在大日本皇军里我也是无可相比的,你们算什么指挥官,面对强大的对手竟把第一师团晾在一边?”
“安岗君,面对数量多,块头大的苏军坦克,植田谦吉司令官这样处理,也是为了保护第一师团。”
“我们第一师团淞沪会战就立了赫赫战功,需要这样的保护吗?”
矢野音三郎还想说什么,安岗正臣又吼开了:“你回去告诉植田谦吉,小松原道太郎他们最后的失败要比我大得多!要不信,我们走着瞧!”安岗正臣说着又猛灌了一口酒。
7月16日清晨,薄雾朦胧,嫰江上的富拉尔基铁桥若隐若现。
驻守桥畔的日军高炮分队的官兵刚刚出过操,有的敞胸露怀,有的嬉笑打闹,三三两两到江边洗脸嗽口。
富拉尔基位于齐齐哈尔市西侧的嫰江两岸,横跨大江的铁桥是中东铁路的咽喉,而中东铁路是日军支持诺门罕作战最重要的交通大动脉。
虽然如此,这里地处北满腹地,离边境线三四百公里,加之兵力不济,关东军只布署了一支四五门高炮的小部队驻防。
不远处的天空传来隆隆的轰鸣声,声音越来越大,响声离桥还远,加之雾大,看不清是什么飞机,但可以感觉出来是冲铁路大桥来的。
日军官兵不当一回事,照样做自己的事。平日里自己的飞机不时飞过富拉尔基上空高炮小分队的官兵习以为常了。
突然,两枚炸弹伴随着尖利的“瞿——”声,从天落下,掉落江中,炸起冲天水柱。
日军官兵一下子被炸蒙了,有的四处逃窜,有的跑向高炮阵地。
紧接着,又是“瞿——冬”的落弹爆炸声,先后有8发炮弹落下,在铁路大桥四周的江面上爆炸。
待到高炮向空中开火时,4架苏军飞机扔完炸弹掉头西返了。
富拉尔基铁桥没有受损,但日军上下大为震动:富拉尔基离边境线数百公里,这样纵深的轰炸前所未有,苏军要干什么?
植田谦吉接到报告,首先下达了防空令,命令所有空军、高炮部队进入高度戒备状态,命令各城市实行灯火管制,严防苏军再次纵深轰炸,接着命令驻富拉尔基的日军司令部撤了高炮队队长之职。
“苏军战机轰炸关东军防御纵深,这是日军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是日军的极大耻辱!”一时之间,日本本土上卷起了一阵阵风。
接着,“关东军徒有虚名,根本不是苏军的对手呀,植田谦吉治军不严,给大日本帝国丢脸呀!”的说法甚嚣尘上。
这些消息像一阵阵风吹到关东军官兵耳中,上上下下都在躁动。
植田谦吉另有想法,不管苏军下一步如何动作,对苏作战是关东军最为险恶的任务;而对苏作战,首先打击苏军空军,变被动为主动,始终是至关重要的。他认为,苏军在富拉尔基铁桥江面上扔了8枚炸弹,这就为要求参谋本部批准再次偷袭苏军空军提供了最好的口实。
植田谦吉很快向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报告,要求再次越境轰炸塔木察格布拉格。
闲院宫载仁接到植田廉吉的电报,陷入了沉思。
诺门罕前线的几次交手,使闲院宫载仁深深认识到日军在空军与坦克上落后于苏军,这是必须着力解决的问题。作为坦克,通过夜袭等手段可以起到弥补作用,而作为空军,只有靠偷袭才能改变被动局面。这一点,闲院宫载仁与植田廉吉有着完全一致的认同。
但是,偷袭苏军空军,意味着战争的扩大,即使成功了,斯大林无论如何也会报复。而现在中国其他战场上,日军遇到了越来越强硬的抵抗,华中战场用了两个师团才免强打下南昌。如今要准备长沙会战,兵力已捉襟见肘,其中部分增援部队就调自关东军。战争的全局不允许扩大对苏作战。对苏战争一旦扩大,仅兵力就要处于下风,这仗怎能打赢?
闲院宫载仁当即喊来参谋,口授电报,指令关东军无论如何不可越境轰炸,无论如何不可扩大战争。末了,又加了一句:“如若违令将军法论处!”
参谋转身要走,又被闲院宫载仁喊住:“再加一条,让矶谷廉介回东京一趟,以协调对苏作战立场。”
闲院宫载仁的电报传到关东军司令部,顿时如油锅里溅入水炸开了。
“这群胆小鬼,大日本帝国开疆拓土的伟业就将葬送在他们手里了!”
“这也‘无论如何不可’,那也‘无论如何不可’,我们就什么也不要干了!”
植田谦吉不希望参谋本部持这样的态度,但也有所准备。他问矶谷廉介:“矶谷君,您觉得该如何处置?”
“司令官,过去华北、华中战事吃紧,参谋本部一下子从关东军调走十几万人而从不和我们商量。此次为了偷袭苏军空军这样一个战术行动,反而要我到东京去商量,无非是要我们听他们的……”
植田谦吉不动声色地听着。
“司令部的课长、参谋们都反对我去东京,说要谈就让东京来人。”
“你的想法呢?”植田谦吉问。
“我……我……我听司令长官的。”
“矶谷君,对于参谋本部的态度,我也是持否定态度的。但是,如果我们不去人,东京就更加坚持自己的观点了。我们去了,可以阐释我们的观点,也许还能改变东京态度。”
“东京那帮人能听得进我们的意见吗?”
“不管听得进听不进,不说白不说。”
矶谷廉介听出了植田谦吉不可以为而为之的意思:“司令官,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7月20日上午,东京日军参谋本部召开专门会议,研究诺门罕下一步的作战问题。
刚从新京乘专机赶回的矶谷廉介左臂弯里夹着黑色的皮包,不紧不慢地走进会议室。主持会议的参谋本部次长中岛铁藏中将欠身示意,算是对矶谷廉介的欢迎。
参加会议的陆军省次官山肋正隆中将、作战部长桥本群中将、第二课长稻田正纯大佐等或点头,或微笑,或招招手,向矶谷廉介示意,毕竟他是这次会议的主角,诺门罕之战的当事人。
中岛铁藏环顾四周讲开了:“本来闲院宫载仁亲王要出席今天的会议,不料天皇陛下临时召见。我们开完会后我会如实向他禀报。今天的会议研究诺门罕之战的走向,矶谷廉介将军从新京归来,我们先听他的发言。”
会场上响起了一阵不紧不慢的掌声。
矶谷廉介没想到让自己先发言,没有推辞,也没有什么开场白,一下子直奔主题:“关东军对诺门罕战争的观点和参谋本部没有本质的不同,应该服从于整个大陆作战的需要,在结束大陆战事之前,应尽量避免扩大战争。”
向参谋本部汇报以这样的话语和态度作为开头可是前所未有的。与会的一些人员感到诧异。
坐在对过的中岛铁藏似乎早已心中有数,表面上仍认真地听着矶谷廉介讲述。
矶谷廉介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是,采取不扩大方针不是软弱避战,如若采取软弱态度,诺门罕战争反而会扩大。”
会场上先前还有嘈声,此时完全安静下来了。
“苏军作战的重点在欧洲,主要对手是德国,不可能扩大诺门罕的战争规模。我们对塔木察格布拉格的轰炸,是由于苏军飞机先轰炸了我们,我们仅仅是为了报复苏军,为了显示我大日本皇军不是软蛋!”矶谷廉介讲着,不时用余光看一看与会者的表情。
与会者都面无表情。
“而且到现在为止,苏军仍采取守势,战争的主动权仍牢牢掌握在我军手里。关东军全体将士要求把这一仗打下去,而且有决心打赢!”矶谷廉介提高了声调,不像向上级汇报,而是像在动员部属。
“矶谷君能把您的意思讲得再明确一些吗?”中岛铁藏说。
矶谷廉介瞥了中岛铁藏一眼:“我讲的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关东军的意思,是植田谦吉司令官的意思!而且我觉得已经讲得很明确了!”
“讲得很明确了?那请您再简要地复述一遍。”
矶谷廉介停了停,在心里措了措词:“在保证不扩大战争的前提下,关东军决心把这仗打下去,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
矶谷廉介说完,自个儿坐下,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中岛铁藏忍着火气站起身来,将一份文件递给矶谷廉介:“矶谷君看看这个!”
矶谷廉介接过一看,赫然的文件标题《诺门罕事件处理纲要》,气便不打一处来,声调也提高了许多:“《处理纲要》?大政方针已经定了,还让我们来开什么会?执行就行了嘛!”
中岛铁藏不动声色:“矶谷君先看一看吧。”继而转向与会人员,“其他人员休息一下。”
矶谷廉介重重地坐到椅子上,压着一肚子火看起来。
这个《处理纲要》是经陆军省、参谋本部研究、总长决定的。总的方针是将事件限制于局部地区,并在冬季到来之前结束事件。在作战的地域上,规定在哈拉哈河东岸,空战以击落越境敌机为主,即使敌机轰炸满洲本土也不实施越境攻击。《纲要》将作战的时间空间都作了明确的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