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黄兴自述(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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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袁世凯称帝之前后(2)

说者又谓:中国共和几等无物。但试问:孰操政舵,以致无物?失败之咎,夫谁任之?迹袁氏数年来往事,其有意使共和失败,俾得归罪于人民之不能自治,与借口于君主之必要,在在皆有线索可寻。仆之原意,本欲揭其详尽证据,条告诸君。防扰清听,遂致未敢。今仅略述一美人熟于中国情形者之言,以实余说,当亦诸公所许也。其言曰:“袁世凯于北方教唆兵变,以造成其留居北京之必要,因而能威临恋爱自由之南人;遣奸徒四出煽乱,以造成其遣派野蛮兵队之必要,因而得占领南方各地;施行暗杀,蹂躏人民自由权利,破坏人道正义,以造成革命之必要;及南人不忍桑梓受祸,彼又实行用兵,逼成二次革命。综袁氏之计画,无不以推尊一己为主义,欲尽餍其无厌之欲。于是不惜杀尽仇敌,解散国会,私订宪法,奉己以魔皇无限之权,拔除爱国民主之精神,禁压人民之意思,威压全国,愚蛊黔蒙,吾知袁世凯为帝之必要,不久又将由各都督与其他高等官吏代为说破矣。”上文所述,系成于一年以前,然就窥见袁氏之野心者观之,其言固甚透切也。

说者又谓:华人无自治之预备,因断为君主之必要。平心言之,如谓一般华人之脑中,其了解近世民主主义,不如美人之明晰,尚犹有说;然亦知美国经多少年代,乃得达今日之完全程度耶?夫美人之习于共和,亘百余年矣,后此百年间美国统治术之进步,当较既往而益大,可无疑也。然使后世之人,谓今之美人不适于共和,有是理耶?又使今世之人,谓尔之先代不适于组织一大民主国,有是理耶?由是推之,苟因华人遭逢不幸,被叛贼背弃明誓,阴谋窃政,剥去人民一切习于共和之权利,遂诿为人民能力不足,弗能进于人类自由平等正道明谊之坦途,其无理一也(“其无理一也”之后,《护国军纪事》的译文,脱落如下一句:“民主政治最好和唯一的养成所.就是民丰政治。”)。况君主之制,相传已数千年,使谓该制实适于华人,则宪法政治已不患无发展改良之余地?而回观数千年君主历史,竟每况愈下,祸乱相寻,从可知民主制度乃中国最宜及唯一之制度矣。盖华人之为人,若风俗、习惯、组织等项,皆含有极富之民主性质。且质地佳美,守法易驯,具建设自治共和之稳固基础。此凡熟于中国情形及与曾居中国之美人类能道之,非夸辞也。

为之解者又谓:自武昌革命日起,迄共和成立,为期仅及百日,出之太骤,故人民未有预备云云。殊不知惟全国之人同心一德,故能以极短促之时间,将一朝推倒,扫皇帝之劫烬,建强力之共和。然推其所以致此者厥有二因:一则华人均厌恶专制,一则华人均趋近共和。是以行事皆正大光明,一致勇进,绝无狡猾欺骗之弊,成功乃得如是之速。今说者故反其辞,岂非无理取闹之甚耶?

推之如谓华人醉心帝制,其说亦同一荒谬。古代仁圣勇武之帝王,

吾人至今犹怀其德,事或有之。若谓华人历来皆崇拜帝王,证之往史,

绝无其事。矧袁世凯投身公仆而后,确无丰功伟绩,足以致吾人之景仰者乎?数传而后,史有传,书有载,吾知叛贼、权奸、私心幸运儿等之名称,袁当独专其美矣。

若论总统继承一事,为袁氏辩护者,又谓人民无共和预备,故总统继承一节,必无完满之解决,最浅亦当酿成争执之机,墨国往事,可为殷鉴云云。以余所见,中、墨情形大相悬殊。当中国南方共和党鼎盛之际,其总统为爱国爱民起见,甘以大位让袁氏接任,绝无阻力,自制力之伟,吾不知世界历史中果有其比否耶?袁世凯则不然,盘踞大位,把持政柄,首逼国民将总统任期由五年展为十年,继又展至终身。讵壑欲未厌,今不特欲专利于一身,且思以其二十一妻妾、三十二子女晋为后妃皇子。但吾人中虽有此万恶奸凶,吾华全族并非与袁同一鼻孔出气也。要之:无论如何人,实不能谓共和之制,视君主为劣。又何况政党势力之平和的伸张,确较君主之力征经营者为善耶?

今更进论袁世凯最近之宣言。考去年十一月念二日纽约《独立报》载袁氏致美民之书,其中有云:“余信中国苟为帝制,其对付内乱之弱与外患同。矧当兹世界开明,君政已无相侔之道,中华帝制之不可复活,亦犹诸美国耳。”及其窃政之谋已抵成熟,彼又言:“为总统抑为皇帝?均视民意为依归。”今袁氏对于世界,固谓四万万华人一致推戴,因而诞膺大宝矣。甚矣,袁世凯之诈伪也!甚矣,袁世凯之狡猾也!

道路修阻,恐诸君闻见未周,或不知袁氏狡狯之真相,用略述前事,以为论据。中国国会自正式举袁为总统之后,袁即于民国二年十一月四日勒令解散,省议会则于三年二月五日解散,其下之地方自治议会亦同时解散。顾欲继续其欺人手段,袁于是有参政院之设,派其亲信傀儡尽充议员。中国全国之立法机关扫地以尽。可知所谓由四万万华人,于合众国等面积之广区,以短促时间选出代表,选举投票等事,不特纯属儿戏,抑亦势有所不可也。又何怪着名素以袒袁为主义之上海《字林西报》,亦复不能忍此欺伪,而为警告之辞耶?其言曰:“使戏剧之终局,而果与实事相符也,吾知中外人士多欲坐观其成,且咸预备剧幕一垂,大为袁世凯氏喝采。然苟幕复一幕,其终剧不外出于幻想一途,是又岂观剧家之本领耶?若今之所谓命令、国民会议劝进表等项,全属一派伪词,吾不知其中果有佳处否也。倘必强吾人以观此虚幻无稽之剧,平平淡淡迄于收场,则吾敢为袁世凯进一警告,彼之终剧行(将)受阻扰而致一倒采也。”[8]

除此而外,如仆非恐以渎亵见罪,则更当以筹安会如何设立,与如何运动袁世凯为帝之详情,备陈于诸君子之前矣。复查该会设立已久之后,袁尚发出命令,通告全国,信誓旦旦,谓忠于共和,并且自承应守其严正之职务,消灭一切君政运动。同时又经访员等手,以虚伪之书,致诸美民,竭力否认。一面则筹备种种诈伪方法,步武拿翁,已死之帝制遂复活于袁世凯之手。至各省劝进之如何由政府授意,选举票之如何伪造,均不难和盘托出。第袁氏罪恶,虽罄南山之竹,难以尽书;饶燕许之笔,莫能穷相。约举数事,其余可以类推,无事哓哓为矣。

今举棋已定,称帝者早有决心。现在问题,即袁世凯是否自信称帝之后能增加权力,为中国谋长久之利益耳。假使酝酿多年,耗费财力之节节阴谋,不外破坏共和,揽持权柄,以遂其个人私欲,则帝制运动与夫称帝之事,惟招世界之诋諆耳。试观袁世凯致美人之书所云:“中国苟复帝制,其对付内乱之弱与外患同。中国帝制之不可复活,亦犹诸美国耳。”可知袁氏断无意于称帝,而后勉自激励,实心为国,以期驾乎昔日之所为。抑味其书词,袁世凯已不啻自承为害国之叛贼,而称帝之热,无非欲餍其揽权之私与无厌之欲而已!且以理测之,帝制下之政治,断不能较昔日为佳,且必较昔日为甚。何则?自爱之士固不甘身事权奸,彼之委身袁氏者,必其自陷于死地者也。袁世凯逆行之第一步,即为君主立宪。然以理论之,焉有行君主立宪制度而袁能得较大之权者?在昔彼之政敌,均翩然去国,任其自由。而袁乃蹂躏宪法,蔑视民意,借五国巨债,以破坏民国。迨妄用公款,私割国土,卖统治之权,以乞怜外国,而人不加阻挠,袁于是益肆无忌惮,凡爱国志士敢于声讨其罪者,辄戮辱暗杀之,其惨无天日,求诸中国数千年历史中未见其匹。顾袁犹以为未足也。推其意,固非君主立宪之谓,亦谓将欲行使一无上之权,虽世界魔王所不敢冒者,彼亦卒欲得之。要之,暴君虐政者,乃袁之目的。将来之袁家帝业,总不外贪劣苛残。其腐败所至,当百倍于满清末叶。考诸古史,推之将来,中国专制帝王未有能支持到底者。以今日如是之腐败,爱国志士宁能自安缄默耶?清季帝政,吾人亦既同心协力以推倒之,袁之当讨,更何待论?

吾因是代表吾国四万万同胞,敬求伟大共和国之代表,予吾人以道义上之协助。回忆美国独立之际,法人曾助美以争回自由,建设民主,美民至今犹食其赐。吾知恋爱民主主义之诸公,迫于公义所在,今日亦当能力援东方之共和国民,扫去前此之贪污恶浊,养成来日之进步自由。俾数载而后,世界得睹一少年再造之中华民国,脱离战争革命,而开放异彩也。

(据《护国军纪事》第二期)

复彭丕昕书

(一九一六年一月四日)

两书诵悉。蔡君松坡[9]赴滇首难,邻省响应。昨接电云,东南各省亦相约保滇。除彼独夫,为期当不在远。兴义当归国,效力战场。惟今欧战方酣,不暇顾及东亚,能为我助以抗制日人之侵入者,厥为美国。势不得不暂留此,以与美政界接洽,或为将来财政之一助。蔡君军事优长,亦负众望,指挥如意,所可断言。且自袁贼乱国以来,一般士夫以权利相尚,即民党之铮铮者亦侈言之,恶德相沿,成为习气。若不改革,国必大乱,不可底止。兴屡与国人相勖,见义而不谋利,明道而不计功。兴所以不急急求归者,亦在此也。又目前经济奇绌,不能成行。缘发难前,将所有旅费,并罗贷他款(不偿还不能动身)以汇归也。足下如欲归,请自筹及之,乞谅。书不尽意,即问年禧。黄兴手启。民国五年一月四日。

(据《黄克强先生书翰墨迹》)

致柳下书

(一九一六年三月十三日)

敬启者:广东龙氏国民军起义,各属响应,革党夏声、卓文等亲自上省运动军队,将次成熟,订定本月初七日起义。而龙氏探悉内情不利于己,以是用先发制人之手段,弄出一种伪独立之态,掩人耳目,笼络军心,而运动之事当然打消。幸潮、嘉、钦、廉次第独立,清远、香山、新宁相继而起,亦足以寒龙氏之胆。但徐氏夭党从中阻挠,大碍本党进行。龙氏探悉此中情节,由寒而反为壮,居然盘踞不动。且用诱言引陆、梁、岑来省交代,而陆、梁来否,不得而知。其发都督热之徐君勉已上省,驻节沙面,专在各报纸上极力鼓吹。表面观之,似乎省城势力尽为徐氏掌握,殊不知龙氏盘踞,仇视徐氏,尤甚于本党。其立心以为候陆、梁、岑抵省,行一网打尽之势。乃初十日黄和顺已有民军数百入城,且源源有到,龙氏忌之,急不及待,暗使各统领会同徐氏等在海珠开军事会议,乃各方到会开议不半句钟之久,由各统领之卫队开枪乱击,所有徐氏之一派夭夭党,尽被枪毙。或云徐氏逃生,或云中枪落海,尸不能全,未知孰是。大约凶多吉少,此后徐氏恐无生活之希望。现在各路民军,俱是革党势力范围。亦非入潮汕,已有围攻惠州之举。颂元兄欲入香山,督队过佛。惟初时派出该处之司令任鹤年曾受六安之款,当下香山县时,其告示则奉大先生命令字样,而旗式则以护国军名义。其中有大部分人又以革命军旗式,一县之中旗式而分为二,殊不雅观,现决一办法,先将革命军旗式之陆军调往江门,破新会城,准此三日内。事得手与否,不能预知,然势力颇足,大有希望。尊处谣传子芳之副司事骗去八千一层,实无其事。因该司事言定,先一水船起程,嗣因落船之后,知有数名侦伯在船,该船之买办(同事人)着副司事登岸迟水乃行等语。该司事如命照行,不知者以为司事挟款私逃,其原因实如此。彼处生意仍未见生色。克复新宁系李逊之部下梁贵、梁□;得清远系领手托邓基访,即现象之总编辑人;得香山由任手运动军队者,半由琴兄手托。云南代表运动者亦半。前函求兄返□,出自弟一人私见,以目前局面观之,兄更宜速归,幸勿延误。款绌万分,请设法补救,否则恐有止办之势,祈留意,切切。此请大安。柳下兄照。三月十三日,弟兴顿。

(据《黄克强先生全集》)

【注释】

[1]肇和之变,指一九一五年十二月五日肇和军舰在讨袁中的起义事件。后因陆军未能响应,援助中断而失败。

[2]张承槱,字蓬生。

[3]张謇,字季直。汤寿潜,字蛰仙。伍廷芳,号秩庸。唐绍仪,字少川。庄蕴宽,字思缄。

[4]陆荣廷,字斡卿,广西武鸣人。

[5]舜卿,即陈炳焜。

[6]()

[7]“美人辩护者”,指古德诺博士(Dr.FrankJ.Goodnow。)曾被袁世凯聘为总统府宪法顾问。一九一四年一月,古德诺向袁世凯上条陈,提出要“废除总理,各部直属于总统”。一九一五年八月初,古德诺行将返美,袁世凯又授意他写了一篇《共和与君主论》的文章。此文论述世界国体,认为君主立宪制比民主共和制优越,共和不适于中国国情,中国确有改行帝制之必要。(见白蕉:《袁世凯与中华民国》)袁世凯令法制局参事林步随译成中文,改题为《民主不适于中国论》,在《亚细亚报》上发表,筹安会遂用以大肆鼓吹帝制,袁世凯更加快了阴谋称帝步伐。

[8]见上海英文《字林西报》(TheNorthChinaDailyNews)一九一五年十月二十日社评《喜剧抑闹剧?》

[9]原件“坡”误书为“波”,现予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