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昔日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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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报告重要机密(2)

耳朵听的是梵钟和诵经的声音;眼睛看的是些悠闲而且自得的游庙或烧香的人;鼻子所闻到的,不用说是檀香和别种香料的气息。所以这种吃茶的地方确实使人喜欢,又可以吃茶,又可以观风景看游人。比起重庆的所有的吃茶店来都好。尤其是那冲茶的红脸的老头,他总是高高兴兴的,走路时喜欢把身子向两边摆着,好像他故意把重心一会放在左腿上,一会放在右腿上。每当他掀起茶盅的盖子时,他的话就来了,一串一串的,他说:我们这四川没有啥好的,若不是打日本,先生们请也请不到这地方。他再说下去,就不懂了,他谈的和诗句一样。这时候他要冲在茶盅的开水,从壶嘴如同一条水落进茶盅来。他拿起盖子来把茶盅扣住了,那里边上下游着的小鱼似的茶叶也被盖子扣住了,反正这地方是安静得可喜的,一切都是太平无事。

××坊的水龙就在石桥的旁边和佛堂斜对着面。里边放置着什么,我没有机会去看,但有一次重庆的防空演习我是看过的,用人推着哇哇的山响的水龙,一个水龙大概可装两桶水的样子,可是非常沉重,四五个人连推带挽。若着起火来,我看那水龙到不了火已经落了。那仿佛就写着什么××坊一类的字样。惟有这些东西,在庙里算是一个不调和的设备,而且也破坏了安静和统一。庙的墙壁上,不是大大的写着“观世音菩萨”吗?庄严静穆,这是一块没有受到外面侵扰的重庆的唯一的地方。他说,一花一世界,这是一个小世界,应作如是观。

但我突然神经过敏起来——可能有一天这上面会落下了敌人的一颗炸弹。而可能的那两条水龙也救不了这场大火。那时,那些喝茶的将没有着落了,假如他们不愿意茶摊埋在瓦砾场上。

我顿然地感到悲哀。

尾巴

——[中国]汪曾祺

人事顾问老黄在人事工作会议上总爱讲故事,但他讲的故事的主题总是有关出身问题的。

人事顾问老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工厂里本来没有“人事顾问”这种奇怪的职务,只是因为他曾经做过多年人事工作,肚子里有一部活档案;近两年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太好,时常闹一点腰酸腿疼,血压偏高,就自己要求当了顾问,所顾的也还多半是人事方面的问题,因此大家叫他人事顾问。这本是个外号,但是听起来倒像是个正式职称似的。有关人事工作的会议,只要他能来,他是都来的。来了,有时也发言,有时不发言。他的发言有人爱听,有人不爱听。他看的杂书很多,爱讲故事,在很严肃的会上有时也讲故事。下面就是他讲的故事之一。

厂里准备把一个姓林的工程师提升为总工程师,领导层意见不一,有赞成的,有反对的,已经开了多次会,定不下来。赞成的意见不必说了,反对的意见,归纳起来,有以下几条:

一、他家庭出身不好,是资本家;

二、社会关系复杂,有海外关系,有个堂兄还在台湾;

三、反右时有右派言论;

四、群众关系不太好,说话有时很尖刻……

其中反对最强烈的是一个姓董的人事科长,此人爱激动,他又说不出什么理由,只是每次都是满脸通红地说:“知识分子!哼!知识分子!”翻来覆去,只是这一句话。

人事顾问听了几次会,没有表态。党委书记说:“老黄,你也说两句!”老黄慢条斯理地说:

“我讲一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人,叫做艾子。艾子有一回坐船,船停在江边。半夜里,艾子听见江底下一片哭声。仔细一听,是一群水族在哭。艾子问:‘你们哭什么?’水族们说:‘龙王有令,水族中凡是有尾巴的都要杀掉,我们都是有尾巴的,所以在这里哭。’艾子听了,深表同情。艾子看看,有一只蛤蟆也在哭,艾子很奇怪,问这蛤蟆:‘你哭什么呢?你又没有尾巴!’蛤蟆说:‘我怕龙王要追查起我当蝌蚪时候的事儿呀!’”

金星人的挫折

——[美国]阿布克华德

金星科学家以确凿的证据证明地球上不可能存在生命,

并把适应地球空气作为他们最重要的攻关项目。

日历翻到一周前,金星的科学家们正举杯庆贺,他们向地球发射的卫星,已从纽约市发回一组地球上的照片。

由于地球上空天气晴朗,科学家们获得了不少珍贵资料。载人飞船登上地球究竟能否实现?他们对这个重大问题进行了重点研究。在金星科技大学里,一次记者招待会正在进行。

“我们已经能得出这个结论,”绍格教授说,“地球上是没有生命存在的。”

“说一说您的根据。”《晚星报》记者十分有礼貌地发问。

“首先,纽约城的地面都由一种非常硬的混凝土覆盖着,这就是说,任何植物都不能生长;第二,地球的大气中充满了一氧化碳和其他种种有害气体,如果说有人居然能在地球上呼吸、生存,那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可是,您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原因很简单,我们的飞船还得自带氧气,这样,我们发射的飞船将不得不大大增加重量。”

“那儿还有什么其他危险因素吗?”

“请看这张照片,您看到一条像河流一样的线条,但卫星已经发现:人已经无法饮用那河水了。因此,连喝的水我们都得自己带上!”

“噢!照片上的这些黑色微粒是什么物体?”

“至于这些黑色微粒,我们还没有认定。它们沿着固定轨迹移动并能喷出气体、发出噪音,还会互相碰撞。它们多如牛毛,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撞击上我们的飞船,我们的飞船将无从幸免。”

“如果按照您的结论,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将不得不推迟数年来实现我们原来的飞船计划?”

“理论是这样,但是如果我们有了足够的补充资金,我们会马上开展工作的。”

“教授先生,请问:为什么我们金星人耗费数十亿格勒思(金星的货币单位)向地球发射载人飞船呢?”

“这很重要,这么说吧,如果我们能够适应地球空气的话,我们就有资本去任何地方!”

失败

——[俄国]契诃夫

彼普洛夫和妻子在房门外面偷听女儿跟书法教员的爱情表白,当他们冲进屋为女儿和书法教员进行婚礼祝福时,却发现把圣像拿错了,书法教员得以解脱。

门外,伊里亚·谢尔盖伊奇·彼普洛夫和妻子克列奥帕特腊·彼得罗夫娜正在偷听屋里的谈话。屋内,他们的女儿娜塔申卡和县中学教员舒普金在进行一场互诉衷肠的表白。

“有希望!”彼普洛夫悄声说。他兴奋得发抖,不断搓着双手,“看着点,彼得罗夫娜,等他们一表白爱情,你就立即从墙上取下圣像,我们就进去为他们祝福……当场进行……用圣像祝福是神圣的、忠贞不渝的……这样,他们的爱情就会固若金汤,任何力量也都拆不开。”

可是屋内的谈话是这样的:

“尊重您的人格吧,”舒普金说,他那根擦燃的火柴碰在自己的方格裤子上,“我从来没有给您写过信呀!”

“不对吧?您的笔迹我是绝不会认错的,甭骗人!”姑娘哈哈大笑,矫揉造作地尖声嚷嚷,还不时地照照镜子,“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您这人真怪!一个书法教员,可笔迹却像鸡脚爪!要是您自己连字都写不好,怎么教书法呀?”

“问题不在这儿,小姐。书法课写字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不要让学生们打瞌睡。有的要用戒尺揍头,有的要罚跪……管它什么书法!小事情!涅克拉索夫是个作家,然而看到他写的字都会害臊。在他的全集里附有他的笔迹。”

“一会儿涅克拉索夫,一会儿您……”她叹口气,“我倒乐意嫁给一个作家,这样,我就经常会读到写给我的诗。”

“诗我也能给您写,要是您愿意。”

“您的诗具体要写些什么?”

“写爱情……写感情……写您的眼睛……您读着读着就会神魂颠倒……感动得掉眼泪!不过要是我给您写了诗,那就让我吻吻您的手好吗?”

“这还不简单,不过不必到那时,你现在就可以。”

舒普金一跃而起,伏到那只丰满的、散发出蛋皂香味儿的手上。

“快!快去取圣像!”彼普洛夫慌张起来,用胳膊肘推了一下妻子,激动得脸色发白,一边扣钮扣,一边说,“进去吧!嗯!”

于是,彼普洛夫刻不容缓地推开了门。

“孩子们……”他举起双手,哭声哭气地眨巴着眼睛,喃喃地说,“我带着上帝的意愿,祝福你们……一起生活吧……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我……我也祝福你们……”母亲说道,她幸福得哭了,“你们一定会相守到老的。”

“要知道,娜塔申卡是我们最心爱的女儿,现在她归您了!”她转向舒普金说,“要记得爱我的女儿,要体贴她……”

舒普金惊吓得张口结舌。这两位老人的袭击是这样的出其不意,这样的果断,使他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糟了!走不脱了!”他暗自思忖,吓得呆若木鸡,“现在你完蛋了,老弟!跑不了啦!”

于是他低下了头,仿佛要说:“随你们安排,我失败了!”

“我祝……祝福……”老头子泣不成声,但仍坚持着说,“娜塔申卡,我的女儿……站到旁边去……彼得罗夫娜,把圣像给我……”

突然老头子止住了哭声,他的面孔气得抽搐起来。

“你这个笨蛋!”他气冲冲地对妻子说,“你真是糊涂到家了,难道这是圣像吗?”

“哎呀,上帝!”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可怜的舒普金胆怯地抬起眼睛,他发现他得救了:匆忙中,老太太从墙上把作家拉热奇尼科夫的肖像当做圣像取了下来。老头子彼普洛夫跟手里拿着作家肖像的妻子克列奥帕特腊·彼得罗夫娜狼狈地站着,不知这祝福该如何进行下去。可怜的舒普金见机会难得,急忙溜走了。

公民证

——[俄国]契诃夫

亚基姆与妻子梅兰尼娅去休养所度假,却因忘带公民证而遭到拒绝。去邮局取邮寄来的公民证也因没有公民证而不能取到。等再次去取时,却发现公民证又被邮寄走了。

亚基姆与妻子梅兰尼娅兴奋极了,因为他们就要去海滨度假了,这对他们来说生平还是第一次,而且是到那没有风、到那水温暖得像餐桌上的茶一样的海边。

单位给他们开了到“迎宾”休养所的许可证。为了到休养所去,他们先是乘电气火车、公共汽车,最后换乘古老的蒸汽轮船,一切都很顺利,可到了休养所却碰到了麻烦:休养所当局拒绝接收他们,不给他们提供膳宿,理由是夫妇俩都没携带公民证。是啊,公民证是这样一种凭证,没有它,你别想得到一张床位、一把椅子。坐在走廊里等吧,期待吧。可等什么,又期待什么呢?要知道,规定就是规定。如果没带游泳衣,这倒不成问题,可以到离海滨浴场远一些的地方,各自穿着普通裤衩到海里去也没事儿。但是没有公民证,情况就不同了,别说休养院不收留你,就是一些小私营旅店也不会收留。

“梅兰尼娅,现在我们该怎样做?”丈夫问妻子。

“亲爱的亚基姆,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妻子耸了耸肩。

在这个“迎宾”休养所既没有亚基姆夫妇的床位,也没有他们的餐桌,这里只有一个小卖部。

时间在无助的等待和期望中过去了。

“梅兰尼娅,我们怎么办呢?”

“亚基姆,我还是没有办法。”

最后,梅兰尼娅忽然想起该给母亲发封电报,让她把公民证立刻寄来。

两天后,总算盼来了珍贵的挂号信,信一到,邮局就通知了他们。他们高高兴兴地跑去领取。到了领取的窗口,他们拿出通知单,自我介绍了一番。

“拿公民证看一下!”窗口里一个可爱的姑娘说。

“什么公民证?”亚姆基惊奇地问。

“当然是您的公民证!”

“噢!可它不在我这儿,它在您那儿,在这个信封里啊……姑娘,我们就是等它呀!”

“信封里装的是什么我用不着管,也管不着。但是,要取信,您就得交验公民证。”

第二天、第三天又去,但还是白费口舌。这一对没有公民证的夫妇,谁的信任也得不到。

他们在“迎宾”休养所的领地上又闹腾了两天,这段时间里他们主要以夹肉面包和果汁为食,也晒了几次太阳,游了游泳,但终究不很畅快,便决定回家。一路上的辛苦和沮丧的心情自不必说,总算到了基希涅夫,由此到家不过咫尺之遥——坐上出租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到邮局去领取公民证。按时间算,他们的公民证早该退回来了。

“我的挂号信从疗养区退回来了吗?”亚基姆问。

“啊!您的,在这儿呢!”女营业员回答说。

“谢天谢地!请给我吧……您不知道,为这封信我们吃了多少苦头啊!我们这次可受够了……”

“看看公民证!”姑娘说。

“怎么?又是公民证!我们的公民证就在您拿着的信封里呀!”

“我不管信封里有什么东西,可您必须交验公民证才能取信。”

他们又到邮局去了两趟,但每次都空手而归。

第三次去时,邮局告诉他们:信又退到“迎宾”休养所交亚基姆收了,因为信件只有一个月的留存期限,现在期限已过。

澡堂

——[前苏联]米海尔·佐希切柯

我去澡堂洗了一次澡,

却被迫穿了别人的裤子,

还被迫多脱了一次衣服。

我们这儿的澡堂条件还勉强说得过去,但有一点很烦人,那就是澡堂票根无处可放。上礼拜六我去了一家澡堂,他们给了我两张票根。一张是保管浴巾的,另一张是寄放帽子跟大衣的收条。

要命的是全身一丝不挂,票根又能放哪呢!直截了当地说吧——没地方放。没有口袋,四下一望——全是肚子跟腿。说句笑话,票根总不能拴在胡子上吧。

没法子,我只好一条腿上拴一张票根,以免一丢就是两张。我进了洗澡间。

走动时,票根呼打呼打扇动,别提有多烦人。可是又不能不四下走动,因为总得找个水桶吧。没有水桶,怎么洗澡呢?麻烦着呢!

我找水桶的时候看见一位老兄正用三只水桶在洗澡。他站在一只里,用另一只洗头,左手拿着第三只,为的是怕别人拿走。

我想都没想就去取那个他拿着不用的水桶。但是那位老兄不放手。

“你想干什么?”他说,“想偷别人的水桶吗?”我再拉的时候,他又说话了:“我在你两只眼睛之间给你一桶,你他妈就不会这么得意了吧!”

我说:“老兄,沙皇时代已经过去了。”我又说:“随便用水桶打人,你怎么这么无礼。”我又说:“这简直是自私,要知道,别人总也要洗澡的呀。你这可不是在戏院里。”

可是他不管我说什么,就又转回身继续他的霸王浴。

“我不能就站在那儿,看着他享受。”我心里想,“看样子,他还得洗上三天呢。”

我走开了。

大约一个钟头的光景,我看见一个老家伙张着口四下张望,是在找肥皂还是在做梦,我不清楚。我抄起了他的水桶,溜开了。

现在我有了水桶了,可是找不到地方坐下来。站着洗澡又从没试过,但确实没地方,最后,我还是站着洗了。

可是我周围的人都像发了疯似地在搓洗衣服。一个在洗长裤,一个在揉着短裤,还有一个不知在洗什么破烂。全身刚洗干净,又给他们弄脏了。脏水溅的我满身都是,这帮混蛋。而且搓洗衣服的声音吵得要命,洗澡的乐趣荡然无存。

“算了,不受这气了,”我心想,“我回家再接着洗吧。”

我回到柜台。我给他们一张票根,他们把我的浴巾还给了我。我看了看,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可是裤子却是别人的。

“老兄,”我说,“我的裤子这儿没有洞,我的裤子有个洞在这儿。”

可是管理员说:“什么洞不洞的?要知道,这是澡堂,不是戏院。”

算了,我把那条裤子穿上了,我要去拿我的大衣了。他们不给我的大衣,他们索要票根。我忘了腿上挂的票根了。我得再脱裤子。我脱下了裤子找票根,但没有找到。绳子还在腿上拴着,可是没有票根。票根早给洗掉了。

我把绳子交给管理员。他不要。

“一条绳子取不到任何东西,”他说,“谁都可以剪一段绳子来。”他又说,“这儿没几件大衣,等着吧,等人都走光了。我们会给你一件剩下的。”

“喂!老兄,要是剩下的是破破烂烂的呢?这里又不是戏院。”我说,“我说给你听,我那件大衣一个口袋破了,别的没破。钮扣最上头的一颗还在,别的都没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