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公子:“你说得很对。我生活上的一切饮食起居都是袭人在照料着,但她的思想品格我却不怎么喜欢。和袭人思想品格相对立的就是晴雯,她是个清纯可爱又直爽的女孩子。还有那些唱戏的女孩子们,如芳官,都是些豪爽坦率、天真可爱的女孩儿。”
与同性朋友之关系
快嘴:“嗯,那么你只喜欢这些同龄的女孩,而没有喜欢过同龄的同性朋友吗?”
怡红公子:“呵呵,你这问题有些敏感,但也没什么。说起来,除这些女孩以外,我还喜欢亲近那些知心的同性朋友,像秦钟、柳湘莲和蒋玉菡。他们有的身居贫贱,有的是没落了的旧家少年,我和他们的友情都是十分真挚而深厚的。”
快嘴:“不错,你与他们的这些情谊,在故事中都能耳闻目睹。我觉得,您能不受尊卑观念的限制,与他们以诚相交,是很难能可贵的。这也是人们一直喜爱你的一个原因啊!”
怡红公子:“哦,人们一直都很喜爱我吗?”
快嘴:“是啊,其实自《红楼梦》成书以来,您一直都是世人喜爱的对象啊!现如今,您更是火爆得不得了,央视和其他电视台正拍摄以您为主角的红楼梦,再次将您搬上荧幕呢!”
对黛玉之爱
怡红公子:“啊,真的吗?我一直觉得,我这人没什么能耐,只知道整天呆在女孩子堆里,会被天下人嗤笑呢?”
快嘴:“哈,不是的,一个人不见得非得有多大能耐才能被人们喜欢,而是他要有着真性情,有爱心,才能被天下人所赏识,而你宝二哥,正是一个这样的人啊!”
怡红公子:“噢,也是啊,快嘴你是真了解我,呵呵,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我见宝玉已基本解除了与我这陌生人的隔阂,便趁热打铁,赶紧问道:“现在,我想知道关于您对爱情与婚姻的真实想法,您不会怪我触及到了您的痛处与隐私吧?”
怡红公子:“哈,我就知道你会问这样的问题……”宝二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在当时,我所心爱的林妹妹一无所有,悲苦无依的她像浮萍一样寄居在我家。这种遭遇和环境使她自矜自重,警惕戒备;使她孤高自许,目无下尘,而她的性情,又使她不得不用直率的锋芒扞卫她那可怜的、仅有的清高与自尊,使自己免受轻贱和玷辱。唉,我可怜的林妹妹呀……”说得这里,宝玉不由泪下怆然。
快嘴:“哎?怎么了宝二哥,怎么哭起来了?有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来是说到你的伤心处了啊!真对不起!”
宝玉擦了擦泪,笑笑说:“呵,也没什么的,事情都过去了,让你见笑了啊快嘴!”
快嘴:“不敢,这正说明您是一个有真性情的人啊!宝二哥。其实,都过了这些个年头了,您还是这样在乎她,看来您这‘情圣’的绰号还真是名不虚传哪!但这林妹妹自尊自爱的个性也的确让人尊敬!”
怡红公子:“是啊!在我的心中,林妹妹的性情人格正是使我感动使我疼爱的主要原因。我对女孩子们广泛的同情爱护之心,也是从林妹妹这儿延展开去的。惟有林妹妹的性情与人格有极其广阔与丰富的象征意义,因此,我可以直言不讳地说,我和林妹妹的相亲相爱,是以根深蒂固的感情为基础的爱,而不是一种简单的两性之爱。”
快嘴:“宝二哥,您说的这些话我完全相信。林妹妹的个性与所处环境的矛盾,以及你们的爱情关系与社会秩序的矛盾,终成为您使自己叛逆到底的主要力量,对吧?”
怡红公子:“是的,在林妹妹的感染以及后来的种种经历的促使下,我渐渐喜欢读《庄子》、《西厢记》和《牡丹亭》等书籍。这也正说明我在希望得到一种自由恋爱的指引啊!”
快嘴:“嗯。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在秦可卿之死与秦钟之死等一连串的刺激之下,您渐渐有所警悟,您的思想也就是在那时有了明显的变化。”
怡红公子:“是的。因为这些事故都是尊卑思想和不良势力糟践女子、迫害人命、摧残自由爱情的体现。更何况我所爱的林妹妹就是一个身世飘零的孤女,她执着地付出了对我的爱,我又怎能对不起她。”
说到这里,宝玉的表情是既气愤又无奈,顿了顿说接着说道:“再如我那身为贵妃的元春姐姐,归省时那种因失去人伦天性、内心难以忍受的悲苦情怀,也使我从中认识到了爱情的纯洁和美好,明白了真挚与虚伪的区分。从此,我就对女孩子有了进一步的尊重和同情,对两性关系开始采取了比较严肃的态度,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了更深一层的反感。这也是我最终选择要出家的一个重要原因。”
自己的错误之处
快嘴:“嗯,呵,这问题太严肃了,我们暂且不论。说些轻松的吧,宝二哥,我们都知道您是一位温顺而懂情理的人,尤其是对女孩子。那么,您对她们有没有发过脾气呢?”
怡红公子:“哈,发过啊,但我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发脾气的。在我年龄不太大的时候,在薛姨妈家喝多了酒,就一连两次对女孩子大发脾气。当时,我从薛家回家,一个小丫头替我戴斗笠,动作不如我意,就骂了她‘蠢东西’。接着回到自己屋里,我留了豆腐皮包子给晴雯,又沏了一碗枫露茶,竟然都被李嬷嬷吃了。我讨厌李嬷嬷,没想到发脾气竟祸害到捧茶过来的茜雪身上,于是我摔了茶杯,跳起来大骂‘撵出去’,不料这一句随口的气话,却使可怜的茜雪被赶出了大门。”
快嘴:“哦?从这点来看,您可是十足的贵家公子哦。其实您本来就是富贵家庭的受娇惯的孩子,在生活中还未受到什么锻炼和挫折时,您这些不知不觉学来的恶脾气,是不可能没有的。”
怡红公子:“是的,这些年我常为这事于心难安,但在我的记忆中,还有一件事是我更为愧疚的。”
论“金钏之死”
快嘴:“什么事?是金钏之死吗?”
怡红公子:“正是此事。那时因为婚事,与林妹妹又因‘金玉良缘’的问题发生了吵闹,我们二人都陷入从来没有的苦痛之中。那一天,好不容易才跟林妹妹和解了,却受到宝钗姐姐冷酷尖刻的讽刺,而从来不饶人的林妹妹又在一旁嘲弄我。于是我一气之下便走出来,到了母亲的上房,看见母亲在床上午睡,金钏一边为她捶腿一边打瞌睡。我就碰了一下金钏的耳环子,掏出一丸‘润津丹’放在她口里,并说要向母亲讨她过去,没想到竟发生了以后那么惨痛的事件。”
快嘴:“关于这事,您虽然是起因,但您也不必过于自责,我认为您当时的心情是可以这样理解的,您刚从林、薛之间的纠葛里逃避出来,这时看见这个坦率热情的丫环的苦境,不免产生了同情和亲近之心。您说要讨她去是可怜她呢,还是有别的意思?”
怡红公子:“瞧你怎么想的快嘴?自然是同情于她,再者也是一种玩笑的心理,因为怡红院是个自由天地,那里没有主奴之界。她也是个我喜欢的可爱的女孩儿,若到那里,就不会有这种替人捶腿而自己打瞌睡的苦差事了。”
快嘴:“您别生气,呵,我也认为您当时并无邪念。那金钏本是活泼直率的女孩儿,她和你不拘形迹惯了,不知什么忌讳,说话就不免脱口而出,才招来了祸端,对吗?”
怡红公子:“是的,我当时怎么也想不到,向来‘宽仁慈厚’的母亲竟然翻身起来,给金钏一个嘴巴,并指着骂起‘下作的小娼妇儿’。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母亲发如此大脾气,对我来说,这是一次没有防备的打击,吓得我赶紧逃之夭夭,就这样逃到园子里,却又遇见龄官‘画蔷’,心里不禁对女孩子生起更为深切的同情。于是甚至忘了自己,淋了一身雨水,才想起要回到屋里去。”
快嘴:“哦?是这样啊。许多人都以为您对自己闯下的祸不负责,逃避而去,难道是冤枉了你?”
怡红公子:“唉,说什么冤不冤的。我当时是极度的恐慌,又很害怕,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就不知所措的跑开了。”
快嘴:“嗯,我知道了。您当时没想到会发生什么后果,又不愿意看到自己‘可怕’的母亲,就很害怕地逃走了。却因叫不开门而火上添油,不由得‘一肚子没好气’,又犯了恶劣的贵公子脾气,把开门的袭人当成‘那些小丫头们’,对她踢了一脚并骂道‘下流东西们!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儿也不怕,越发拿着我取笑儿了!是吧?’”
怡红公子:“不错。当时的我确实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造成那么大的后果。金钏被骂被打之后,竟然被残酷地撵走了,结果她不堪无端被误解,终投井而死。等我知道了全部的事实,内心才感受到一次惨痛的教训,使我再一次感到了社会的不公。金钏死后,我有着一种抱憾终古的苦痛心情。就这样,由于金钏之死,由于和蒋玉菡交好,两件事为导火索引起了家父对我一顿痛打,还被扣上‘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逼淫母婢’两项罪不可赦的大状。”
自我的觉悟
快嘴:“可以说您这次所受的严重打击,更是以前所没有经历过的。在受到父亲和母亲这两次打击之后,本该加强约束和提升学业,但由于贾母的参与和呵护,终前功尽弃,没有成为父亲所希望的光耀门庭的人,对科举仕途之路也愈加反感。”
怡红公子:“是的,在‘诉肺腑心迷活宝玉’一节中,就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点。这时,我和林妹妹的恋爱关系已发展到一个重要的新阶段。这一新发展就是我在思想上认识到:宝钗与湘云两个人与林妹妹的思想有本质的不同,一听到湘云与宝钗规劝我的话,就‘大觉逆耳’,立刻给她们脸色看,同时又自觉地认识到林妹妹是自己思想上的知己,于是怀着升华了的白热化的爱情,向路上遇见的林妹妹诉说了平日说不出的肺腑之言。”
快嘴:“是吗?我记得那次林妹妹悄悄地来看过你的伤后,两眼哭得像桃子一样的走了。你心里惦记着林妹妹,要打发人去又怕袭人阻拦,便设法先使袭人到薛宝钗那里去借书,而后才命晴雯去看黛玉,并且拿了两条白绢子给她送去,这说明了什么呢?”
怡红公子:“这说明我已感受到袭人是不会赞成我与林妹妹的爱情关系的,她跟薛宝钗是一路人;而晴雯才是最可信的,所以我就委托她向林妹妹传达爱情的私物。那时晴、袭二人在我内心是愈见分明,我把晴雯看做知己,对她有一种特殊的亲切厚挚之心。晴雯被撵至惨死前后,我对她的情份不但瞒住了袭人,就连和袭人思想一致的麝月、秋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