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下面我要采访的人物是贾府的三小姐——贾探春,号为“蕉下客”,绰号“镇山太岁”、“三刺玫”。这位三姑娘确实是贾氏姐妹中的佼佼者,她是“心里嘴里也来得”的人。贾琏的小厮兴儿演说荣国府时,说她是“玫瑰花,又红又香,只是有些扎手”。
我觉得用玫瑰花来形容探春是非常妥当的,看上去漂亮、美丽,为人处事也舒展、大方,但若你认为她可欺,那你必将自讨苦吃。所以,要采访这朵娇艳带刺的玫瑰,我还确实有些胆怯,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好,被她不客气地扎着。呵呵!不管那么多了,我怀着碰一鼻子灰或被“扎”得遍体鳞伤的冒险精神,走进了“秋爽斋”的大门!
呵,这“秋爽斋”到处都是清淡、高雅的菊花散发着缕缕的清香,一切都清爽的超尘、脱俗,淡雅得使我这般满身尘土飞扬、庸俗不堪的人物简直没有勇气进来。
“有人吗,三小姐在家吗?”我小心的打招呼,没人回应。我继续往前走,来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小房前,大门开着,我站在门口不敢造次,小心的说道“来客人了,屋里有人吗?”还是没人回声。
我便站在门口仔细的打量着房子里的布置,这是一座三间相通的正房,正中的当地上放着一张大理石面梨木架案,案上垒着各种名人的书法帖,并放着十方宝砚,各色笔筒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边上摆着斗大的一个青花瓷瓶,一把白菊在其上怒放。四围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
这就是“秋爽斋”,这名字正体现了主人的性格,就如那束怒放的白菊,既有主人的洒脱,又有恣意的生活情趣。
“哎,这天可真够热的……”
我正在细细的品味这间别致的房屋,突然身后传来轻轻的说话声,我忙转过身,在前面的树丛中走过来一个人。只见她长得果然“削肩细腰,高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其“文采精华”,更是让人“见之忘俗”。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真是俗不可奈到了极点。
不用说,你们也知道这是三姑娘探春,她一手拿着一个大剪刀,一手拭着脸上的汗水匆匆的走了过来。
蕉下客:“喂?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来到我这里?有何贵干?”其话音之严厉,掷地有声,使我感到脊背上都凉嗖嗖的!
快嘴:“啊……蕉下……啊三姑娘……别……别误会,在下叫快嘴。只不过是一名小记者,是……是专程来采访您的。”我结结巴巴、诚惶诚恐的赶紧回答。
蕉下客:“哦,原来是个专门打听别人隐私的人,真不明白当今的社会风气是太文明了还是太疯狂了?广告满街飞,明星天天吹,新人时时换,绯闻闹成堆。敢情你今天来是专程打探我们大观园的秘密,你好发一笔吸引大众眼球的不义之财是吧?”
快嘴:“哎呀,探春小姐您这可是冤枉人哪,在下实在是出于对您人格的敬重与能力的钦佩才冒昧地来专访,您看看我这采访稿,实在没有涉及到隐私问题啊!如果姑娘今天不高兴,在下就改天再来……”
我将采访稿递给探春,她接下看了看,可能觉得没什么特别不好回答的问题,神情便缓和了些,说道:“哼,改天、今天还不是一样的打扰我?既来了还客气什么,屋里坐吧,知道的我就告诉你,不知道的,你问也没用。”
快嘴:“是是是,探春小姐,在下恭敬不如从命,我就知道您是最明事理的人。咦?您拿着这么大一把剪刀干吗去了?”
蕉下客:“哎,现在是雨季,苗圃里的那些花草一个劲的疯长,不修剪修剪不好出售的。”
快嘴:“怎么,您亲自去修剪花草?还要出售?您什么意思?”
蕉下客:“喂,快嘴,亏你还是个现代人,这都不知道么?我把自家的大园子改成了花木培育基地,专养植一些名贵的花草乔木卖给城市的‘绿化部门’,还招了一批工人整天料理着,翠墨与秋纹等几个丫头都在那儿呢,我刚才去给她们作指导。谁想天这么热,让人口渴的要命,就回来喝茶水,不料家里竟然来客了。”
快嘴:“啊?探春姑娘真不亏是一位有眼光的人,这养植花木确实是一项大有发展的事业,再富丽堂皇的城市,如果没有这些花木的点缀,还不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点儿活力?”
蕉下客:“哇,快嘴你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要夸奖我几句吧?你有什么目的与问题就直说无妨,听说你已经采访过好几位了,你怎么采访他们的,就怎么采访我吧,还有你只管称呼我三小姐就行了,不用客气。”
威仪实源于自卑
快嘴:“好好,久闻三小姐是直爽之人,今日幸会更是胜过传闻,在下就不谦虚了。世人称三小姐您是——中国的‘简·爱’,是贾府众钗的佼佼者,有才情、有远见,敢说敢做,具有卓越的组织管理能力,并且能自尊自强。不但如此,您性灵敏锐,思维敏捷,心地聪慧,大家送您一个绰号‘镇山太岁’,又称‘玫瑰花儿’,还说花虽好看却会扎人,您觉得这样的说法符合您吗?”
蕉下客:“哎!你说的这些净是夸我的词儿,我哪有这么好啊?但你说的这些,唉……说出来我的身份真让人尴尬,大家都知道我是贾政老爷与赵姨娘所生,是宝玉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更是贾环的胞姐。由于这‘庶出’的身份,囿于世俗的偏见,说实话在我的内心深处也是有着自卑感的。如果世人认为我很机敏,这个‘敏’字确实是与生俱来的——一种‘庶出’的敏感。我受不了迎春的懦弱忍受,也反对惜春的‘躲’着是非走,我鄙视这种弱者的行为。因此每当触及到自己的出身时,我就拼命的维护、抗争,现在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实在可怜。”
快嘴:“哦!没想到给人感觉神圣不可侵犯的三小姐也曾自卑过,您的尊严竟是弱者的抗争。唉,是啊,您的坚强固然反映了您‘强悍’的一面,但也透露出您极为‘敏感’的一面。有许多人评论到这件事时,常以等级观念来批评您的这一观点,但是我认为,在那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中,您在家族中‘庶出’的观念大大的伤害了您的自尊心。让人尊敬的是您维护的是做人的尊严,您强烈地反对的是那种等级势力的束缚。”
蕉下客:“是啊,那次当我扇了王善宝家的一巴掌并怒气冲冲地说‘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几岁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在我跟前逞脸!如今越发了不得了!你索性对我动手动脚的了!你打谅我是和你们姑娘那么好性儿,由着你们欺负,你就错了主意了……’现在想想我的这番话确实是声色俱厉,义正词严,在这里,我的维护不仅是我个人的自尊心,而且维护着整个家族的尊严。像这种‘狗仗人势’的奴才,欺负的不仅是我这样的一个小姐,是一种利欲熏心的欺上瞒下的侵犯行为,这才是我所不能容忍的,也是我要扞卫的东西。”
快嘴:“太对了。这说明您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仪’,像一头吃饱的狮子一样,谁也不去招惹,倘若有人敢冒犯,你则就会不客气地扑倒他。我记得凤姐与平儿有一段对话足以表现出您的才干与敏捷的一面,凤姐对平儿说‘我虽知你极明白,恐怕你心里挽不过来,如今嘱咐你:她虽是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她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利害一层了。如今俗语说‘擒贼必先擒王’,她如今要作法开端,一定是先拿我开端。倘或她要驳我的事,你可别分辩,你只越恭敬,越说驳的是才好。千万别想着怕我没脸,和她一犟,就不好了’。您看,就连一向恃权横行的凤姐也惧怕您三分呢,真是不简单。”
才自精明志自高
蕉下客:“这样的例子倒有几处,例如那林黛玉曾对宝玉哥哥说:‘你家三丫头倒是一个乖人。虽然叫她管些事,倒也一步儿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就作起威福来了’。宝哥哥又接着说:‘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岂止乖而已’。他毕竟是自家哥哥,这样的评价可谓中肯。不错,我承认琏二嫂子堪称现代女强人的典范,我之所以高出她一点,一是我身正力行,一是我‘知书识字’,也就是道德修养高和文化素质高,所以她王熙凤不得不承认我比她‘更利害一层了’。”
快嘴:“不错!‘知书达理’,只有晓得古今书、才能明白事中理,如果没有起码的文化知识,任他再精明的人也难看透事情的端倪。假如说湘云的豪迈具有名士之洒脱,那么您的豪迈和刚强则更多地实现了‘自我’的价值——希望自己能发光发热。您说过‘自己但凡是一个男人就要到世上去干一番事业’,这正是要实现‘自我’价值的心声,也是一位胸有大志者的气魄和风度。正因为如此,在偌大个贾府中,您才最早地感觉出这个大家族所潜伏的种种危机。我想只有一个有头脑的人才能敏锐地体察出来,并且敢于指出它的弊端以及严重的后果,是吧?”
蕉下客:“嗯!现在让我回想起‘抄检大观园’的情景,真是什么滋味都有。说起当时的伤心也罢,愤怒也好,其实都是冲着一件事:这是一种潜伏已久的危机、是自杀自灭的征兆。我当时愤怒之极地说:‘别忙,抄你们的日子有呢’!这才是我所担心的真正缘由。贾府那么多的人,谁有如此深刻的认识?凤姐虽然精明能干,宝钗也是公认的博古通今、才情极高的人,但是这些一流的人物,又有谁能想到、看得到这一层呢?”
快嘴:“是呀。所以说,我们从‘才自精明志自高’这一语里就可以看出三小姐您的为人本质与特点。我想您的才思与个性特点主要表现在组织管理的才能上,大家都知道琴棋书画本是你们这些富贵家庭小姐们的消闲品,因此诗词是你们的擅长。但若论诗的格调与才气,您确实不是最高,远比不上黛玉、宝钗,可‘海棠诗社’的起源却是您发起来的,也是有了这个‘海棠诗社’,黛玉、宝钗、宝玉以及湘云、李纨诸人等才时常自动集合,展开了青年人不以长辈为中心的聚会。这一点小事可以就可以看出您确实有组织才能,您觉得这是不是一种自我的表现呢?”
“镇山太岁”可不是唬人的
蕉下客:“也许是吧!那只是一次小组织的表现,只不过想让大家在一起娱乐一下,有个砌磋才学的机会。但在平常的时候,我对于自己日常生活的处理却是平稳而谨严的,我怎么也不会像二姐——迎春那样的胆小怯弱;更不会如小妹——惜春那样性格孤僻;但我也绝不是沾惹一点鸡毛蒜皮就惹是非的人。我经常与姐妹们、丫头们相处做事或娱乐,但那些嘲讽、辱骂的玩笑却从来没说过。”
快嘴:“嗯,相对而言,您的丫环也是比较省事的,那次迎春姐的丫环司棋为了要吃炒鸡蛋而大闹厨房,吵闹得很不愉快,后来又出了与表兄潘又安恋爱的乱子,让别人说说点点真没面子。而惜春妹的丫头入画也为了偷存哥哥的银物而获罪,这些都可谓是不露脸、不光彩的事。就您身边的丫头没有。”
蕉下客:“不是我说大话,你看我的那几个丫头像翠墨、秋纹等都是洁身自好的,从没出过什么不检点的毛病。正如子不孝,父之过,这些小事全在主子平常是否调教得好的结果。”
快嘴:“您说得对。当王熙凤、王善保家一行人簇拥着王夫人气势汹汹的去抄检大观园的时候,迎春与惜春都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们像案板上的生肉一样任人宰割。惟独有您,对这件事的执行者给了一个迎头痛击,我想这大概就是因为您平日里注意对丫环们的调教管理,才能在关键的时刻有无恃恐,是吧?”
蕉下客:“不错,我当时声色俱厉的说‘先来搜我的箱柜’,‘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哼,既然你不尊重我这里,我便第一个迎上去,硬碰硬,干脆把矛盾激化。我一面不允许他们跑进我的房中对丫头们作威作福,一面又假模假式地说什么‘索性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净他们的好法子’。”
快嘴:“但是,等他们进屋里真要搜时,您又发话了‘那个要搜就搜我的,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却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一针一线她们也没的收藏……你们不依,只管回太太去,只说我违背了太太……’敢说敢做,可真有你的。”
蕉下客:“哼,我当时的意思就是:你们要搞歹毒的吗,姑娘我比你们还歹毒十倍呢!我这种做法,就是所谓的以歹攻歹,以毒攻毒,我这‘镇山太岁’的名号可不是唬人的。”
快嘴:“啧啧,好一个以歹攻歹、以毒攻毒,这种声明何其威严!何其带刺哟!‘丫头的所有东西我都知道,一针一线也没让她们收藏’,果然又歹又毒!危难之处显身手,挺身保护自己的丫头,‘怎么处置,我去自领’,这才是有派头的真‘主子’呢!您敢于斗争,‘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说完就抡过去一个大巴掌,这一个耳光扇的真是痛快极了,铿锵有力,又脆又响!在您的正气凛然之下,连一贯就爱嚣张跋扈的凤姐也显得那么卑微、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