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巴勒斯坦之恋
6972800000023

第23章

要不是那一大摊污水,核桃谷倒是个可爱之所。耶路撒冷大穆夫提谢克·以实玛依尔的豪宅以及克莱夫·巴克尔那相形见绌的宅邸分列在旱谷两边。城里最昂贵的穆斯林居住区被来自最贫穷的犹太区梅阿谢阿里姆的污水淹了。当地业主,清一色的穆斯林们群起抗议。克施不明白罗斯为什么要派他去解决这个问题;这事当然应该由资助梅阿谢阿里姆下水道工程的复国主义委员会,以及理应保证此项工程顺利完工的市政当局解决。安抚愤怒但并未诉诸暴力的阿拉伯请愿者并非警察的职责,除非克施的职责已变,而他却不知情。他该去调查卡特维特凶杀案。昨天上午他一直在想如何给卡特维特的父母写信,他已经给他们发了电报,他的脑子里总是闪现出给他父母带来马可斯死讯的那封公文的措辞。他正准备离开办公室驱车去枪击地点仔细查看,罗斯打来电话通知他说,他认为卡特维特的死,以及兰帕德和多宾斯的受伤纯属军事事件,由他处理。一派胡言——即便卡特维特死于恐怖袭击,或政治暗杀,那也仍是警署的事——克施知道罗斯在为某件事打掩护,但他还想不出他在掩盖什么。于是乎,就有了侦探克施全力调查“污水溢流案”。罗斯一定知道克施心里就像吃了粒耗子屎,所以才让他处理这屎尿案。

9点钟的太阳已是咄咄逼人。其实,克施真正想做的是找到乔伊斯,向她倾诉;可他却被困在了臭气熏天、蚊蝇飞舞的黑水间,周围是正在腐烂的粪便和其他污物。

巴克尔等候在宅邸门前,一张通常惨白的脸在遮阳帽下红如甜菜,他正气得七窍生烟。

“瞧他走得多轻巧,”他喊道,克施正蹚过淹了一半的花园,“就像是老喜剧里的‘灾难’。”

“好了,好了。”克施答道。他一向对巴克尔没什么好感,这家伙顶着“民政建议员”的帽子,就好像耶路撒冷是他的私人封地。

“好什么?天一亮,我就在阿克萨用刀试那些虫蛀的木头,想法子保存这座城中最美的一些建筑,回到家却是这个样子。该死,奇耻大辱。我不管会传到谁的耳朵里,你可以告诉该死的塞缪尔伯爵,我不在乎,但我跟你说如果事情倒过来,穆斯林贫民窟的污水淹了最富有的犹太区,他们那该死的吵嚷声能一直传到华尔街和帕克巷。”

几个月前,有首打油诗曾在委任统治区高级非犹太官员里流传,有人不知道克施与这首诗所嘲笑的宗教的关系,把诗传给了他:本杰明和列维,科恩和莎松,路易斯和芒德,还有梅纳茨哈根一同在呻吟,富兰克林和哈拉里,还有蒙特菲奥里,以撒,菲尔,以色列一起发着牢骚,拉登堡和史莱辛格,还有特里尔和杜威恩,所有的部落联合起来,从柜台,到栅栏区,到沙丘,有谁见过如此的伤悲,听过如此的丑闻!

塞缪尔,席夫,罗斯柴尔德,粗绳一条,绑在一起,一起哭泣,上帝之哭泣。

克施知道,打油诗毫无疑问是巴克尔的手笔;约莫一周后,又出现了第二首,更加粗俗,还特别说明了第一首诗中的“丑闻”,当地人更乐了。克施对这首诗有所耳闻,但把第一首传给他的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错误,明智地决定将克施排除在读者群之外。

“听着,巴克尔,罗斯派我来这儿是因为你说事情要闹大。我也没看到有什么人上街呀。你所说的到底是什么?”

污水臭气熏天,克施进屋关上门,巴克尔为了将臭味挡在屋外,早已是窗牖紧闭,现在已经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先听个故事,”通常情况下,这些海外英国人会先招呼客人——茶或咖啡——但巴克尔一切客套全免,直接开讲,“我收到一个盖房申请,我认为不成熟就拒绝了。随后就是请愿。我去看了那片地,结果遇到了请愿者,一个饥容满面的高个儿德国犹太人,后来得知他偷拿了邻居的界石。他的邻居都是穆斯林,围坐成一圈,有六个坐在花园里。这些穆斯林开始盖房时不计成本,剩下的石头就散落在那里,听从老天和英国当局的安排——穆斯林一贯如此。于是这位犹太人,顺便说一句,他还是个宗教狂热分子,他想给他的房子加个侧翼,还想多占一两英尺地。穆斯林邻居们搞来了一纸禁令,不过他们都是些善良人,我走进花园时,他们夸张地拍着额头说,‘Majnun’——你不懂阿拉伯语吧,克施?‘真是疯了!’‘Etfaddal!’‘请坐。’那犹太人认定他的宗教规定他要这样做,朝我猛扑过来,脏兮兮的大爪子,十个手指按到我脸上,真是Kalam。我能怎么办,克施?我抄起小拐杖,敲了敲他的指关节。那些穆斯林在花园围墙上观战,拍手叫好。两周后,又来了次请愿,这次直接递交当局,上报总督,请求调查英国官员为何虐待一位可怜的犹太人,把他的手背‘打得鲜血直流’。我为什么要给你讲这些?你们的人要调查我,关于,关于……”

克施尽量忍住没笑出来。可怜的巴克尔,还有他那“德国犹太人”,加上充斥着厕所味儿的屋子。他真不该离开英国,或许他们都不该离开英国。

“这里的阿拉伯人”——巴克尔指了指山下——“就像我那些惹上界石麻烦的穆斯林朋友一样,你看到了,他们不肯为自己的利益站出来,因此必须得有人站出来,那就我来吧。”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你转告当局,要么给我找所房子,要快,要么我就走人。他们就别再惦记市政办公室的设计了。”

“我还以为你主要是为阿拉伯邻居着想呢。”

“他们不明就里,可怜的家伙,但他们会学的。等他们学会了,Alhamdulillah!”

不知不觉,时近10点,到了巴克尔喝杜松子酒的时间。克施谢绝了巴克尔的邀请,还得去见大穆夫提,他的宅邸在污水那一头呢。

“请便,”巴克尔说,“噢,对了,你猜我昨晚在花园见到谁了?布鲁伯格的女人。天哪,她可真是个美人。”

“是吗,她是一个人吗?”克施尽量用无所谓的口气说,但他感到脸红了,但愿巴克尔没注意到。

“天哪,不是,她和一群男人在一起。真抓紧时间呀,是吧?听说罗斯派她的男人去画佩特拉了。真不明白罗斯看中了布鲁伯格什么:无甚大才,这是我的看法。”

克施急切地想知道乔伊斯和谁在一起,欲问巴克尔,又恐暴己之私。

“好了,我该走了。”

克施打开门,一缕阳光射进来,似乎带着股臭气。这个季节,山谷总是焦裂干涸,只要有水便是及时雨,除了这种污水。克施心灰意懒,他得和乔伊斯谈谈。他想立即去找她,但且不论是否出于本意,他已经够玩忽职守了。市政局派来的两人扛着铲子走过来。要清理一条粪河,他俩得干上半年。当然,要想抹掉在克施眼皮底下对扫德干下的事,需要更长时间。他小心翼翼地迈过棕色溪流,朝山谷对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