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瞬间,我的脑袋嗡嗡嗡嗡的,就像是被铁锤狠狠砸中,整个人浑浑噩噩,不知道疼,也不知道伤心。
我在机场休息椅上坐了很久,椅子冰凉,那种凉意直接渗透入我的体内,我的牙齿开始上下打颤。
赵洁自杀了。
赵洁自杀了。
赵洁自杀了!
我想起了手机里赵洁那三通未接来电,时间正是今早十一点二十五分。那很可能是赵洁临终前打的最后几通电话,那个时候她肯定是又陷入了绝望中,想要找人倾诉,可是我却没有接听。
如果我接听了,那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我接听了,她会告诉我些什么话?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人死灯灭,关于赵洁的所有讯息都湮灭了。
待双腿恢复力气后,我拜托胡晓帮我将行李拿回家,随后直接打车去了小丁所说的医院。
赵洁的尸体仍旧停放在抢救室里,盖着白布,静止不动,再没有任何生气。
我想起她冷笑着讽刺我的失婚,我想起她哭泣着讲述自己丈夫的出轨,我想起她在我辞职后不断帮我出谋划策寻找工作。
我印象中的赵洁,就是这样充满生命力鲜活泼辣的一个人。而现在的她,所有的生命力都流逝了。
她再也不会笑,再也不会哭,再也不会开心,再也不会悲伤。
我想起了在西安回民街与她的最后一次电话,她说:“好,我等着你。”
可是她等不下去了,那样冷清的家,那样冷漠的丈夫,那样绝望的生活,她等不下去了。
她选择了死亡这条路。
要到这时,赵洁的丈夫才匆匆赶来。赵洁的家属悲痛欲绝,蜂拥而上将他围住,指责他出轨害死了赵洁。情绪激动之下,双方动了手。
待警察赶来将一群人分开时,赵洁丈夫脸上已全是青紫,嘴角渗出血迹,衣服也被搓得皱皱巴巴,看上去狼狈极了。
在闹剧发生时,我没有去劝,只是坐在医院走廊休息椅上。
我仍旧觉得恍惚,记得上次和赵洁在医院时,她捂住脸痛哭,而我则对着围观人群解释说她老公被车碾成两半了,全尸都没找回来。
可讽刺的是,最后死的人却是赵洁。
正在恍惚时,赵洁丈夫在我身边坐下。他认出了我,知道我是赵洁以前同事,急急解释道:“这件事真的和我无关啊,我怎么知道她会自杀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闹成这样我怎么办?”
他喘着气,语速很快。脸上有害怕,有担忧,有烦躁,还有厌倦。
唯独没有悲伤。
就像是亦舒说的——“当一个男人不再爱他的女人,她哭闹是错,静默也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都是错。”
男人就是这样铁石心肠,当他不爱一个女人时,即使她为他付出生命,他也会觉得厌恶。
他似乎忘记了,当初他也曾经对这个女人付出过甜言蜜语,柔情真心。
可是当他不爱了,这个女人在他心中便连陌路人也不如。
我望着他,冷冷地道:“你怎么不去死啊。”
是啊,为什么他不去死呢?
为什么世界上所有出轨的男人都不去死呢?为什么反倒死的却是被他们伤害的女人呢?
我甚至有个阴暗可怕的念头——为什么赵洁不先杀了这个负心男人再自杀呢?
说完之后,我站起身来,也没看他的表情,直接走出了医院,再不想停留。
这里的空气太窒闷了,会让我想起很多过往的事。
或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赵洁还在期望着自己丈夫能够为她落下一滴泪。
可是没有,他给予她的只是责怪以及厌恶。
面对一个已经不爱你的男人,唯一的做法便是放弃。
不是放弃你的生命,而是放弃对他的感情。
走出医院,月冷星稀,凉风寂寂。胸腔憋闷得快要窒息,我弯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冒着冷汗,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那瞬间,我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得知董承业出轨那一刻,心死如灰,差点从十四楼跳下的场景。
丈夫背叛给女人带来的伤害,是沉重的,足以灭顶的。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继续过着千疮百孔的生活。
刚才我在抢救室门前站着,远远望着赵洁的尸体,她脸上盖着白布,那瞬间我竟觉得白布之下的人竟是自己!
在失婚之后最艰难的那段岁月,在几乎撑不下去的时候,有好几次,死亡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悄然闪现。但凡我软弱一点,也会如赵洁这般躺在白布之下。
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只觉自己是死里逃生。
夜色逐渐浓厚,清冷空气吸入肺部,令我彻底清醒过来。
我从死亡边缘挣扎出来,现在所得的,都是挣来的。既然都是挣来的,那就应该要让自己更加快乐。
那么我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爱自己所爱呢?为什么要为那些所谓的社会规则为那些无关紧要人的看法而妥协呢?
我的丈夫用世界上最龌龊的方式背叛了我,我咬牙挺过来了。
我带着年幼的女儿独自熬过那段拮据岁月,我也挨过来了。
感情上最大的创伤以及经济上最大的困窘我都一一熬了过来,那么还有什么是可以打倒我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坚强。
那我为什么还要害怕未来?就因为顾容易有后悔的一丁点可能性,我就要舍弃这段必然能令我愉悦的感情?
我不要,我不想,我不服!
在感情上,我信奉的格言是愿赌服输。
每段感情都是场赌注,有赢便有输。赢了自然是好的,输了也要输得起。
在前两段感情中,我都输了。但是没有关系,输光筹码我再挣,挣好了我再赌。
我不怕输光,我只怕没有感情。
当我到小区门口时,天已经全黑了。
最深沉的夜色之后,才能有最和熙的晨光。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顾容易家门前。也许是心有灵犀,正当我步出电梯时,便收到了顾容易的短信。
“很少见的,今天的夜空居然有几颗星,如果你在就能一起欣赏了。晚安。”
我深吸口气,第一次回复了他的短信:“我愿意和你一起欣赏。”
短信发送出去后,整整隔了一分钟他才回复:“你在哪里?”
我握着手机,想打出“打开门,你就能看见”,谁知正打到一半,门却自动打开。
客厅没有开灯,黑黝黝的,但在这样的黑暗里,我却看见了顾容易的双眸,流动着异样的光彩。
下一秒,我便被拥抱住。
我的鼻端萦绕着顾容易身上特有的洁净味道,那是沐浴露以及消毒水混合的气息,清淡并不浓烈,却能令我感受到安全与舒适。
这就是我想要的。
顾容易拥抱着我,我也回拥着他,我们什么也没说,只是依靠这个动作传递着对彼此的感情。
我知道,他等待了许久。
他知道,我重获了勇气。
前路漫漫,这并不是终点,也不是所谓的圆满。可我们在一起了,这就是圆满的开端。
经历了背叛与失婚,我没有死去,我仍旧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有事业,我有孩子,而如今我还有了爱自己以及自己所爱的男人。
我是何其幸运,我为自己的幸运而骄傲。
我决定,不管有任何困难,我都将和顾容易一同度过。
我实践了诺言,在露台上与顾容易一同观看夜空。
我们躺在藤椅上,手握着手,一起聊着天。
“刚才你回我短信时,犹豫了一分钟,是在做什么?”我问。
“发呆。”顾容易据实以告:“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有点不敢相信。”
我脑海中顿时浮现起了他拿着手机,呆呆望了一分钟的情形,不由得笑了出来。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忽然拒绝我。”轮到顾容易问了。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愿让自己与顾容易母亲之间的对话被他知晓,一来不想让顾容易继父在他心中形象受损,二来也不愿意顾容易因为我而与他母亲起争执。
那样对我们的关系没有任何好处。
“就像是你说的,我缺少勇气。”我道出了个笼统的答案。
顾容易没相信,但也没在这个问题上追问,而是继续问了下一个问题:“那么今天为什么会忽然答应?”
我望着天际的几颗星,轻声对他说出了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事。
一个女人因为丈夫的出轨而消逝在这个世界上。
我安静地说着,他安静地听着,而当我说到当初自己差点从十四楼跳下时,他忽地握紧了我的手。
那是很自然的反应,是怜惜,是紧张,也是愤恨。
我记得,当初董承业知道我想为他寻短见时,表现得很平静,没有半点怜惜愧疚。
而如今,这件当事人都觉得不痛不痒的事却让顾容易产生了怜惜激动之情。
很讽刺,但却讽刺得令我感动。
所以活着吧,活着就是好的,活着总会遇见更好的人来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