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到了年底,建筑学院研究生部年终传统节目之一的舞会也日渐逼近。云来是一年级学生,第一次参加系里的舞会,收到系里的通知邮件后总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早早就向蒋仲伟请教各种注意事项。而蒋仲伟也不愧建筑学院“老生”,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原来这舞会是一年一度的师生联谊,参加者除了院内的硕士和博士,还包括系里的秘书以及自博士后到荣誉教授的所有教职员工。每一年的舞会都是在T市招牌悠久的一间餐厅,先聚餐,再跳舞,如果自带家属需要先和秘书汇报——这也算是学院给成家或是有对象的研究生们的优待。
蒋仲伟交代清楚之后,叹了口气:“不知道今年江教授带不带他女朋友出场。”
院里姓江的教授恰好不止一位,也都没结婚,只是一个年轻、一个年长。云来笑嘻嘻问:“哪个江教授?”
“当然是我们建筑系的小江教授。传闻他有个从日本带回来的女友,美艳无双,却从来没有学生见到过。”
云来对这事一无所知,闻言先“哦”了一声,才又说:“那也没什么啊,该见总是要见到的……”
蒋仲伟挥挥手:“就是传得神乎其神,总是忍不住想见一见嘛。你要知道,我们学院两大黄金单身汉,现在也就只剩下你导师一个了,当年一开学,看到江教授忽然戴上了戒指,不知道多少女生背地里哭碎一颗芳心啊……”
听隔壁系教授的私事总是让云来觉得有些尴尬,好不容易等到蒋仲伟把这个话题告一段落,赶快扯了新话题:“那师兄,该穿什么衣服去?要正装?”
“傻瓜,当然是能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这可是本学院最有名的传统节目,不知道成全了多少对。总有想让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子吧。你是和希年一起去吧?”
“我得问一问她。”
蒋仲伟看起来噎了一下:“哦……差点忘了,你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云来犹豫了一下,露出个稍显腼腆的笑容:“挺好,都挺好的。”
“那就带来吧,也是难得。”蒋仲伟看着他双眼发亮的样子,叹了口气表了态。
那一天晚上的纪念日稍显惨淡地结束之后,无论是云来还是潘希年,都选择了再不提起。云来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又过了一道坎,他能感觉潘希年似乎在那一夜里下定决心割断了某些东西,但是他并不说,她也不说,但彼此之间隔着的迷雾稍加消散去一些,这点云来还是能感觉得到的。
对于舞会的邀约潘希年答应得非常爽快,爽快到云来简直有点难以置信,弄得潘希年看着他笑:“怎么了,呆掉了?”
他一把抓住潘希年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是啊,呆掉了。像个冬天里走了几十公里路的傻小子,忽然看见一团火,反而不敢凑过去了。”
潘希年过了一会儿才抽回手来:“傻瓜。”
云来却只是笑,丝毫也不辩解。
既然潘希年应允,云来心花怒放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自己不会跳舞,又不舍得放弃和她共舞的机会,还是经蒋仲伟指点,找到建筑系的“舞林高手”易华集训了一周,总算也能跳出像模像样的三步和四步。某天课程结束,易华赞赏完“孺子可教也”,顺口又问了一句:“对了,衣服准备好没?你学华尔兹,是要请别人跳舞?那总是要穿正装的吧!”
他这才想起来还真没带特别像样的衣服来。
云来在生活上像极他爹,不怎么讲究,以前又在本地念大学,衣食住行大多是由贤惠的母亲在打理,父子俩也一直过得很好。眼下找不到合适的参加舞会的衣服,不免打电话回家去,云来的妈妈听说儿子有一起跳舞的女伴,开心都来不及,本来说是要快递一套过来,电话那头传来云教授不紧不慢的声音:“那就去买一套,有钱还怕买不到东西。”
果然是解决问题的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
他就挑没课的一天去买衣服。跑去购物中心转了一圈,觉得男装看起来也都差不多,正准备随便拣一家进去挑一套合身的拉倒,没想到竟然瞥见个熟悉的身影,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居然真的是潘希年。
还没来得及出声,她也看见他,稍稍诧异之后,还是扬起手打了个招呼。碰面之后潘希年问:“怎么了,平时都不进商场的?”
云来就指着橱窗说:“没合适的衣服,过来挑一套。”
“挑好没有?”
“没有,看来看去都觉得差不多。”
“衣服要上身才知道,你要是不介意,我帮你参谋一下?”
云来欢喜都来不及,哪里会介意,连忙说:“好,那就麻烦你了。”
潘希年笑了一下:“你真是客气。”
两个人并肩走进一家店面,潘希年在男装部转了一会儿,挑出件黑色的西装来,偏头问他:“还是你觉得黑色太严肃了,不然要灰色的?”
云来觉得黑色就好,还没来得及点头,店里的服务员已经走过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云来说:“那位小姐手上的衣服,我要试一下。”
他报了码数,配好西裤和衬衫,就进了试衣间。走出来后觉得不太自在,但潘希年一见,已经挑起眉毛来微笑,又挑了一条颜色轻快的领带,在他颈项间一比:“我都要不认识你了。”
镜子里的青年那挺拔利落的身形,被西装稍稍收腰的板型完全衬托出来,肩膀宽而平,又不驼背,堪比新发的梧桐。
但云来根本没有仔细看镜子里的自己,反而是被近在咫尺的潘希年的气息搅得心神不宁:比领带的时候她的手指擦过他的下巴,以至于整张脸都连带着烧了起来。她抬头说话的时候,几缕发丝飘上云来的脸颊,轻而又轻,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云来,她离自己这样近,一伸手就可揽在怀里……
看他不做声不表态,潘希年以为是他不喜欢这个颜色:“云来?你不喜欢这颜色?”
他忙回神:“不,我觉得很好。就要这条。这身你觉得呢,好不好?”
“我觉得不错。你自己呢?”
“我是要和你跳舞,只要你喜欢就好。”云来禁不住微笑起来。
等待服务员打包的间隙里,潘希年还是没有离开饰品的柜台,仔细地在一条条领带和丝巾前流连,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云来凑过去,揽住她的肩膀:“怎么了?”
潘希年转过脸,声调分明和之前不一样了:“费诺要过生日了,我在想挑什么礼物给他。”
云来对费诺的私事几乎一无所知,乍一听到,下意识地就是陪潘希年一起挑选:“哦,所以你还想买一条领带吗,那这条怎么样?”他拿起一条深红色的。
“这个颜色的领带他有好几条。”潘希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我想挑一条银蓝色的,这个颜色的他没有。”
于是接下来的整个下午潘希年就在找那条领带,云来陪着她把整个百货公司都逛遍了,才终于挑中一条,蓝底暗银条纹,窄款,确实非常优雅,连云来这个对穿着不太讲究的人,都可以想象到这条领带打在费诺身上想来一定很合适。
除了领带,潘希年还挑中一对银质的袖扣,结账的时候她发现云来垂着眼若有所思的样子,用胳膊轻轻提醒他一下:“对不起,我犹豫的时间太长了,晚上请你吃饭来赔罪。”
云家素来有“照顾女性”的家规,云来又怎么会叫女孩子请客。两个人手挽手去吃了晚饭,又一起看了电影,云来一直把潘希年送到宿舍楼下,这才回去了。
舞会当天云来按点去接潘希年。他换上潘希年给他挑的西服,又按照蒋仲伟的建议把留海梳上去,站在女生宿舍楼下,不知多少女孩子经过都偷眼觑他,倒叫云来稍稍有些不自在。好在他并没有等太久,潘希年就从宿舍的大门口出来了。
冬天的辰光总是比平时短,下午四五点钟,夕阳已经落得很低了,但潘希年一出现,云来顿时觉得眼前一亮,连逐渐昏暗的天色霎时间仿佛明亮起来:她穿一件蜜色的长大衣,盖过膝盖,看不见里面的裙子,只能看见一双宝石蓝的缎面舞鞋,同色的蝴蝶结系在脚踝上;长发松松挽起来,露出鸽灰色的珍珠耳环,一朵浅色的花插在鬓边,却是人比花娇。
直到坐上了车,云来都觉得无法直视潘希年,侧过脸看了几次,瞄到她的侧脸就觉得心跳如雷,又红着脸转回脸去。如此数次潘希年已察觉,问他:“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妆太浓了吗……我不太会弄,室友们帮忙的。”
这话说得娇憨可爱,云来定定神,微笑说:“没有,我觉得你今天晚上美极了,有你在身边,今晚我肯定是全场最受羡慕的人了。”
潘希年微微低头,仿佛有一丝羞赧似的,云来说完也觉得脸热,正好瞄到鬓上的鲜花,近看才发现是一朵白山茶,不禁又说:“原来是茶花。”
“怎么了?”
“没有没有。我之前就想你戴的是什么花。之前天色暗没看清楚,现在看清楚了。”
建筑学院订的餐厅在本市也略有名气,他们到的时候早有人先一步到场了,云来看见熟人后不免寒暄客套几句,才和潘希年一起去衣帽间存外套。
脱去大衣之后,里面的裙子显露出来:潘希年的裙子也是深蓝色的,海一样蓝,缎面露肩小礼服裙,刚刚过膝,款式并不如何繁复,但剪裁得体,线条流畅而美,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又衬着乌木似的头发和羊脂玉一般的肩膀和小半脊背,在衣帽间的灯光之下,整个人都散发出珍珠一样温润的光芒。
“你倒是速度……”
他本来想说“你倒是速度快”,但一望之下,就再说不出话,心里反复想的,竟然是“原来‘目眩神迷’是这个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