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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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庆典 (2)

“刚才和程大夫聊天,原来他是脑外科的。我以为……”话到嘴边才想起潘希年从来没告诉过自己她得过忧郁症的事情,赶快把“心理科”三个字咽下去,支吾着换了话题,“说起来也是,我还是第一次和他们见面,他们却对我知道得不少。”

潘希年一阵静默:“他们是我在这个城市的家人了。你和我都认识这么久了,他们能对你有所了解,也不算太奇怪吧?”

“那调查的结果,我还合格吗?”云来半开玩笑地说。

“那要去问他们了。”潘希年说完这句玩笑话,正了正脸色,“程朗大哥是脑外科的大夫没错,两年多前我初到这个城市,出了意外,他是负责我的医生。”

“意外?”

“嗯。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她大概是要找寻合适的词汇,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时不时还停顿下来一会儿,说:“几年前我坐的船出了事,我成了孤儿,还失明了,程朗大哥和费诺是我父母的朋友和同乡,出事之后全靠他们的照顾,我才捡回一条命。虽然现在能看见了,后遗症还在,我现在对声音还是很敏感,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注意到了。大概有小半年吧,我都生活在黑暗里,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爸妈都不在了,是费诺、淑如姐还有徐阿姨一直在照顾我,帮我撑过最难熬的时候……后来我又得了忧郁症,也是他们再把我拉出来的……”

轻描淡写的语气之下,不知道掩盖了多少艰辛和曲折。潘希年的双眼如今清澈又明亮,顾盼之间光移影动,哪里看得出曾经失明过。不,这样的眼睛,甚至让人难以忍心去假想它们失明的样子,但那竟然是真切发生过的。

明明之前还有千言万语,听完潘希年平平静静的一番话,云来反倒是沉默了。面前的这个人,云来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清楚她,每当知道得多一点,她就能带来更多新的未知。

笼罩在她身上的不可知让云来有些迷茫,众人口中的潘希年似乎都是她,又都不是她,千言万语拼凑出另外一个“潘希年”,又在自己和她的一天天接触中,两个人影逐渐地重合起来。

意识到自己出神的时间太长了,云来回过神来:“我,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也没说过啊。”潘希年无意在往事中过久地纠缠,“我就是觉得应该告诉你这些。其实都过去了,现在的我就是这样了,很健康,手脚俱在,眼睛也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这是因为有了他们。云来,好多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在做梦,阿敏,老萧,还有你,你们这些人都在我的梦里,日子才这么好,这么快。真正活着的我还在几年前,一无所有,糟糕透顶……我看你像是在梦里,你看见的也是梦里的我……”

云来抓住潘希年的手,用力捏了捏:“你能说出来就好。我是真的,你也是真的,大家都是真的,不信你也捏一把我。希年,要杯水吗?”

“我没事。”

“对了,你刚才想问我什么?”本意是想缓和一下有点诡异的气氛,云来捡起之前因程朗夫妇的出现而中断的话题。

“哦,我本来想问为了今晚这顿饭,你是不是去问了费诺。但是这哪里要问呢,除了他,还有谁。”

一改之前的平静安宁,笑容里罕见地带着自嘲的意味,好像在说一场冷笑话。云来被这陌生的表情刺了一下,但也没有否认的意思:“是,今天对我来说是个纪念日,我想让你更愉快一点,但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向费老师打听了一下。”

“他……说了什么?”

云来耸耸肩:“说你喜欢吃什么,不吃什么,每次我们在一起吃饭你都是说随便,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挑食,原来也有东西不吃。今天晚上吃得还好吗,希年?”

“谢谢你这么细心。”

这句谢谢从来没有这么刺耳过,刺痛感从心口一路延续到指尖。这刺痛感和之前潘希年和盘托出的往事所带来的混乱感交织在一起,让云来脑子乱作一团。所以当云来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你和费诺每次同桌吃饭也都道谢吗”之后,整个人顿时怔住了。

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来,还来不及懊恼这句话怎么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了,潘希年已经轻轻地把话题接了过去:“我欠他太多了,怎么道谢都没有用,所以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对不起,我……”

“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云来笑了笑:“对不起,我实在有点不甘心。”

说完他正视着潘希年清澈的眼睛,继续说了下去:“蒋师兄也好,陆敏也好,还有许多其他人,都在告诉我费诺是怎么样地在你艰难的时候照顾你。其实我是应该感谢他的,如果不是他,也许我没办法遇到这样的你,但是我就是忍不住在想,如果早一点,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认识你的时间再长一点,这样就不需要别人告诉我你喜欢茶花,不喜欢豆类,喜欢鱼虾海鲜,不喜欢糖……这些应该是我自己发现的,却统统被告知了……真是不甘心啊,就好像再怎么努力往前跑,一抬头却发现有人已经在终点等着了……”

潘希年肩头微震,没说话,只是反手握了一下云来的手。

这个小小的动作给了他力量,支持他继续说下去:“希年,你知道吗?有时我觉得他是一座山,让人没办法跨过去。也是,谁让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他对你无所不知,我却恰恰相反,几乎一无所知……不过这也不要紧,我还是足够幸运了,遇见你也不算晚,你还没被别人抢走。”

他天性乐观豁达,说着说着又振作起来,望着潘希年微笑。潘希年对他也短暂地一笑:“是我不好,早知道你要知道这些有的没的,我就先告诉你好了。”

“都告诉我吧!”云来热切地说。

“想知道什么?”

仔细思索了许久,云来还是摇摇头:“算了,还是让我自己找出来。这样就和你纠缠得更长久一点啊。总之,我还是要道歉的,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不该说这些。”

“嗯?今天是你生日?”

“不是。”

“有什么好消息?”

“倒也不是。”

潘希年索性不猜了:“不能说也不要紧,是好事就行了。”

云来笑得眼睛弯起来:“是好事。距你第一次答应单独和我出门,正好是一个月。你说是不是值得庆祝。”

潘希年一愣:“可是,才一个月……”

“对我来说一个月也很重要啊。希年,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像是过节,恨不得天天庆祝,我不想等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时间长短在有的时候并不代表什么。有你在,一分钟不短,十年也不会长。你说,每一个月庆祝一次,是不是应该的?”

这一下连潘希年都红了脸,一副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样子,说:“我不知道你怎么这么会说话……”

云来低下头来抓头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你,有些话自然就蹦到嘴边了。”

潘希年听了笑着摇摇头,松开手拿起勺子,吃起甜食来。

气氛骤然之间又松弛下来。云来吃到一半,想到自己刚才说的一番话,耳根一阵阵地发烫。潘希年这时又说:“云来,我忽然觉得,我怕是不如你喜欢我那样对你。我怕你会失望。”

云来注视着潘希年,微笑着清清楚楚地说:“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才这么小心翼翼吗?希年,我真高兴你能告诉我。我是觉得喜欢得更多的那个人担得多一些或者说更辛苦些,所以还是把喜欢得多一点的机会让给我吧。”

潘希年眉眼间闪过一丝迷惑:“可是你也说过,你对我几乎一无所知。”

“但是我更对你一见钟情啊。”云来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如同一块砖头被丢进平静的水面,潘希年接下来的反应完全出乎云来的预料之外:她迅速地伸手遮住额头,没多久索性将一张脸埋在双手手心,双肩瑟瑟,颤抖得仿佛饱经风雪寒冷的病人。云来起先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后来见她久久没有抬起头,忍不住去拉她的手:“希年,你怎么了?”

她没有答他,掩住脸的力量大得出奇。云来不得不用更大的力量,乃至于有些强硬地拉开她。他感觉到无声的反抗,这让云来更加焦急,好不容易拉开她一只手,就感觉到她整个人颤抖得越发厉害。云来以为她哭了,手指也在发抖,但抚摩过双眼之后手心却一片干涸,那颤抖的眼睫如同一个温柔的亲吻。

云来几乎要被炙伤了,近于狼狈地甩开手,但下一刻又改变了主意。他离开座位,绕到潘希年在的那一边,轻轻地搂住了她。云来也弄不清这个拥抱是为了给她安慰和力量,还是他自己也需要一点温暖——四下都是迷夜,只有这里有光,他不得不抓牢了。

云来活到二十三岁,始知深陷情网之甘苦共存,悲喜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