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欲说还休的语气反而让云来更好奇了:“师兄,不是非要这样遮遮掩掩吧?那我就去找易华了,就说你不肯说,推我去找她。”
谁知道蒋仲伟一摊手:“去找她去找她,不然我一个大老爷们说人家一个小姑娘,算怎么个事情?别说,易华还真的认识潘希年,找她没有错。”
明明之前还古道热肠地直喊“怎么不来找我”,现在又摆出“佛曰:不可说”的神秘姿态。这样翻书一样变幻莫测的态度让云来又是好奇又是好玩,但不管怎么样,看来蒋仲伟确实不愿意惹这个话题,云来生性不为难人,再怎么满腔疑问,还是咽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云来都在和系里的同学练球,星期六跨院踢了一场友谊赛,他只踢了半场,觉得没运动到位,到了星期天下午,又拉着蒋仲伟去打网球。
已经是初冬了,但天气晴朗,球场上人也不少。云来他们到了订好的场地,正要发球,余光却在同一刻瞄见某个身影,球在场地上一弹,又给抓回了手里。
是潘希年。
眼下她换上运动服,长发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又在奔跑和运动之中,乍一眼并不好认。但云来还是在看见她手腕上的金镯子后立刻确定是她。
另一侧的蒋仲伟看云来忽然停下发球,转过脸去看其他球场的女生打球,正要嘲笑他,但很快也认出潘希年来,不由得一愣。
潘希年是娇小而窈窕的女孩子,但球风却很硬朗:她用左手,反手打得很漂亮,削球和抽球颇不错,步法也相当灵活,有几个发球得分看得云来都忍不住出手鼓了鼓掌。
大概是掌声或者是他驻足的姿势,潘希年没多久也注意到了云来。打掉手上这个球,转过脸来一笑,朝他们走了过来。
云来没想到她也还记得自己,一时间只觉得心花怒放,等她走近了,扬手打招呼:“你好。”
“也来打球?”
“嗯,和室友一起订了两个小时的场地。”云来回头去找蒋仲伟,正好蒋仲伟也慢腾腾地绕过球网走过来,云来又说,“这是我室友,蒋仲伟。”
潘希年抬起脸看了看蒋仲伟:“原来你们是室友。”
看来两个人彼此相识。云来点头:“九月入学之后就分到和师兄一起住。”
潘希年一笑:“好,我就过来打个招呼,朋友还在等我,下次有机会可以一起切磋一局。”
目送潘希年回到自己的场上,云来忽然懊恼地一拍腿,低呼:“糟糕。”
一直没怎么开腔的蒋仲伟瞄了他一眼:“你又怎么了?”
“忘记问她名字了。”
“你不是知道她叫潘希年吗?”
“是知道,可我还没听过她自己说啊。”云来答得理所当然。
蒋仲伟看他笑容晏晏,眼眸闪闪,还是把话绕开了:“还打不打?这都过去小半个钟头了。”
想到潘希年可能在看,云来这一场球打得比平常都要投入得多,蒋仲伟也是运动好手,看云来使出十二分精神,自然同样全力以赴,等一场打完,同样大汗淋漓的两个人隔着网笑着握手,才发现不知几时起他们的场边围了不少人,但再仔细一找,唯独看不见潘希年的身影。
她已经走了。云来带着几分怅然想。
接下来的一周,云来从费诺的工作室出来倒是遇见过好几次易华,但看到她风风火火、压力爆棚的样子,也没好意思拦下来真的去问她。这样拖了好几个礼拜,眼看着都要年底了,终于有一次几个不同工作室的研究生、博士生凑在一个晚上一起熬夜,约在一起叫外卖当夜宵的时候,云来这才找到个空暇的机会,走到同一层楼尽头的另一间工作室,叫住了易华。
他和易华并不十分相熟,又是这样的私事,面上不免有些腼腆。不过云来在新一届的研究生里,长相和性格都是最拔尖的,专业又好,加上和蒋仲伟同住,在高年级的师兄,特别是师姐那里人缘相当好。当他表示想打听一个人的时候,易华起先只是笑:“要问谁?”
“是文博系的……”
话还没说话,易华先抢了一句:“哦,难怪之前院里的小姑娘追你你不动心,原来是看上我们文博系的女生了呀?”
她的声音又清又亮,半个房间的人都听到了,哄地一下笑开了。大半夜正是最难熬的时候,人一下子呼啦啦围过来,边打趣云来边磨牙,之前还死气沉沉的房间里,顿时就变得热闹起来。
云来性格随和,被当众打趣也还是笑眯眯的,继续说:“叫潘希年。”
这三个字就像平空浇下一大桶冷水,前一秒大家都还嘻嘻哈哈,下一秒笑容收得收,没收住的神色也变得揶揄起来,竟然静了一瞬。
易华似乎也是给这三个字弄得一愣:“哪个潘希年?”
云来正要说“我也不知道哪一个,反正是认得费诺的那个。”但这时已经有人开腔了:“哎,文博系还有第二个潘希年吗?就算有,和我们院如此关系深厚的,也就她一个啊。”
闻言云来抓了抓头发,老实说:“原来她这么有名。”
易华看起来有点尴尬,扭头对刚才开腔的学生甩了一句“别乱说”,才继续对云来说:“大三的学生,文博系的文博专业,别的我也不太熟,她进校的时候我已经读研转专业了,还是在我们学院见到她的。”
这句话有哪里听起来不对,云来对着电脑一整天,现在脑子不够用,也没法仔细想,就说:“我也是在费诺的办公室见过她一面。我以前还以为是我们院的,后来才知道不是。”
听到费诺的名字,又有人笑了:“奇怪,你在你导师的办公室见到人,怎么来问你易师姐,直接去问导师不就好了吗?”
这句话有着微妙的并非全然是善意的成分在。不仅云来感觉到了,也有其他人意识到这一点,伸出手拍了一下说话的人:“你这不是给云来添乱吗,他今年才进来,又不知道这回事。”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云来如坠雾中,“啊”了一声,对方并没因为他人的提醒停下来,反而继续说:“云来你小子眼光真好,一眼看中你导师的心肝。”
这句话瞬间就在云来脑子里炸开了,半天没回过神来,回过神也还是又一句:“啊?”
“全学院都在传费诺和女学生谈恋爱,同进同出,到底是留欧的做派,一般人不敢,也做不出来。”
易华看云来脸色稍稍发白,连素来明亮的双眼都暗淡了不少,赶快来岔开话:“人家男未婚女未嫁,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云来就是问一句,又怎么了?快到楼下去看看外卖到没到,我眼睛都饿绿了。”
好容易把眼下这个气氛诡异的场面调度过去,热腾腾的夜宵也成功地转移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但至于这顿饭到底是什么滋味,反正云来是不知道了。
他在工作室熬了个通宵,才回到宿舍。蒋仲伟看起来也是刚回来没多久,头发还是湿的,坐在电脑前面写邮件。云来看到电脑屏幕都想吐,脱了外衣和鞋,直接瘫死在床上。
眼皮重得像挂了千斤的重物,脑子里却乱成一锅,胃也不怎么舒服,翻来覆去半天,累得要命就是睡不着。
一个人在床上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总算把自己折腾得要昏迷过去,这个时候房间里另外一个人开了口:“云来,你不舒服?”
云来觉得似乎清醒了一点,脑子也不那么昏昏沉沉的了,一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哑了:“没,盯着电脑太久了,脑子里全是东西,一下子睡不着。”
“哦,不舒服要说。”蒋仲伟沉默了一下,“我和易华一起回来的,她要你别把今天晚上的话放在心上,几个师姐逗你玩的。”
云来没做声。
蒋仲伟等了很久,没听到动静,以为他睡了,发完邮件关了电脑也准备睡,房间另一侧的床上又有了响动:“那就其实不是玩笑话了?”
“她和费诺……走得很近,去年这个时候大家不止一次见到她来院里找费诺,搭他的车一起走。不过这个学期几乎都没见到她,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人知道。”
一番话说得多有保留,既是顾及费诺的师长身份,又照顾了云来的情绪。云来心里有数:“多谢仲伟兄。”
蒋仲伟很快睡着了,呼吸声比平时重,显然是累了一天睡得死沉。听完他的话,云来反而清醒过来,睁着眼睛看着已经染上一点晨光的天花板,心里渐渐安定了下来——
费诺不仅是他的老师,更是云来父亲的好友,这一层额外的关系,全院上下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
父亲和费诺之间的友谊究竟到什么地步,云来并不清楚。只是在他决定把日后考研的方向定在景观,而非家传的桥梁后,他打了个电话回家,告诉了父亲这件事情。当时父子俩在电话的两头都沉默了很久,就在云来以为自己的决定让父亲失望了的时候,忽然听到他父亲说:“T大建筑学院有个叫费诺的老师,是个学问和人品都很出色的人,正好也是做这个方向,我建议你去考他的研究生。”
云来的父亲常年在外,所以云来对他的感情,总是敬畏有余而亲近不足,但父亲的这番话,到底是认同了他的选择。原本他有自己中意的导师和学校,但因为父亲的意见,还是去查了费诺的研究方向,出乎意料地符合自己的兴趣, 也就是这样,他最终来了T大。
也许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误会在其中。抱定了这个念头之后,云来决定一定要把真相找出来,为自己,也为费诺的名誉。于是,他暂时不再想了,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自己闭上眼睛,沉入甜美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