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队归来,我忽然在校园里又见到了那个蒸发了一个学期之久的干部学员。并且,在图书馆里,我好几次见到他和马小蕾坐在一处窃窃私语。
马小蕾的故事在我的视线之外不动声色地继续着。
年初寒假归来,开学已经半个多月,马小蕾竟然一次都没有在校园里见过孙宏雷。马小蕾魂不守舍地寻找着孙宏雷,是男女间的情愫在牵动着自己的神经,还是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后不忍心就此放弃?马小蕾判断不了。只是凭着一腔热情等待着孙大哥的出现。就在马小蕾嘀咕着要不要去进修班问一问的时候,这时,她忽然就接到了孙大哥的来信。
孙宏雷的来信发自他所在的东北驻军,信不长,就一页纸。他在信里告诉马小蕾,因为部队要搞春季大练兵,他要在下个学期才能回江城。同时,他嘱咐马小蕾好好读书,有需要帮忙的事可以随时找他。读着孙大哥的来信,注视着那一纸潇洒的字迹,马小蕾把信尾的那行字反复看了好几遍——“有需要帮忙的事随时给我写信或打电话,放心,没有我办不成的事。”马小蕾把孙大哥的来信小心地收好,心里一下亮堂起来。
孙宏雷可不是个容易动真情的人。也不是他不动情,而是他动情的时候太多了,半真半假的,虚虚实实的,到后来他都分不清哪次是真哪次是假了。在另一层意思里,他总觉得自己年轻有为,风流倜傥,正是玩乐的好时光,还不想就此被哪个女人套牢。所以一旦他感觉到游戏过火即将引火烧身之时,他不忘给自己来点理智的小提醒——别动真格的啊!
孙宏雷对眼前的这次遭遇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就想干脆把马小蕾忘了算了。他动不动就拉一帮老乡朋友出去喝酒,直喝得脑门发晕、舌头发直。孙宏雷从来就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生活里没了热闹他就觉得脚下晃荡,浑身没劲,比生病还难受。开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孙宏雷觉得自己快要把马小蕾忘掉了。但大练兵的任务突然而至,这可是实打实的大练兵啊,直接关乎部队的荣誉和自己的前程,他遵从命令留了下来。
然而鬼使神差的,越是见不到面,那小人儿的影子却越发在脑海里挥不掉了,于是他就给马小蕾写了那封信过去。令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在一周后就收到了马小蕾的回信。
刚从训练场上下来,孙宏雷用汗涔涔的手打开了马小蕾的来信。才拆开信封,一张照片从里面滑落下来,孙宏雷差点没接住。竟是一张马小蕾在校园里的半身军装照,照片上的马小蕾看上去比本人好看许多,眉眼间竟有了一种以前未曾见过的柔情,她立在女生宿舍小楼前的玉兰树下,吟吟地浅笑着,整个人显得那么娇羞和温柔。
孙宏雷听见自己的心“咯噔”一声,仿佛哪个按钮启动了。他坐下来抽了一支烟,又用凉水冲了个头。他当即决定,任务一结束,他马上回到军校去。
下部队归来,军校的秋天已经过去了,桂花香残留的余香似乎还在空气中萦绕不散。每周四是军校法定放电影的日子,一年里除了冬天,除非是坏天气,一般都是在军校的操场上放露天电影。学员们带着军校统一配发的小马扎列队前往,而后按队列顺序严格入位。电影开演前,各区队各系之间,往往会掀起热烈的拉歌浪潮。所谓拉歌,有部队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就是两个以上的团体之间,一应一和地相互比赛唱歌。比的不是歌唱水平如何,而主要是气势和劲头。那天电影开演前,拉歌照旧进行得如火如荼。
在这样的场合,军校生们大多激情澎湃、斗志昂扬,直唱得热血沸腾、气冲霄汉。这边哲学系刚唱罢《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那边政工系便来了曲《我们走在大路上》;新闻系的《我是一个兵》的歌声刚消停,历史系的《游击队员之歌》已经荡漾开来了。别看已经是在20世纪的80年代末了,真拉起歌来,唱的还净是这些20世纪60年代的革命歌曲。
每到此时,我们的团支书郝好都要被班主任点名上阵,指挥大家高歌几曲。于是同学们或迎战,或挑战,在郝好那嘹亮清脆的嗓音的领唱下准能大获全胜。
已经是冬天了,可因为礼堂内部临时粉刷,周四的电影就在操场上放映了。拉歌进行中,一曲唱罢,我的耳朵里忽然传来了一个洪亮的东北口音。那声音高声说道——“哲学系唱得好不好啊?再来一个要不要啊?”那声音虽然高,却沉沉着着的,很有股子煽动力。此刻,人群中的马小蕾猛地抬起了头开始了张望,这声音曾经那般熟悉和亲切,已经消失了一个学期之久了。
是她的孙大哥!
已是一身少校军装的孙宏雷正站在银幕下,在进修班的队伍前冲着哲学系的队伍高声挑战着。马小蕾坐在历史系队伍的队尾,不眨眼地望着这个再度出现在她生活中的贵人。她觉得站在那里一身军装的孙宏雷分外高大,操场上的灯光把他的脸映衬得棱角分明格外有男子气。
这当口,哲学系已经唱罢了一曲《学习雷锋好榜样》,孙宏雷指挥着进修班的学员高声唱起《打靶归来》。但见他一路指挥着,两只胳膊用力挥动着,周身洋溢着一股逼人的活力。特别是最后那一句口号——“一二三四”,他指挥得格外带劲,身子往上蹿着,神采飞扬,简直像在作战前动员一般。马小蕾目光始终望着他,心潮澎湃,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了。还是第一次,她发觉孙大哥原来很英俊帅气的啊。
电影散场。解散之后,马小蕾故意落在了队伍后面。她要找到孙大哥,跟他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她一路跟踪着进修班的队伍而来,终于,望见进修班的队伍在他们的宿舍楼前解散了。她躲闪到一棵小树后面,眼睛直直地盯着人群,努力辨认孙大哥的身影。她望见孙大哥了,孙宏雷正和班上的几个人一路说笑着,就要往楼道里去了。马小蕾赶紧冲了出来,一路奔跑着,几乎是扑到了孙宏雷那群人的身后。
“孙大哥!”马小蕾用力喊了这么一声。
孙宏雷蓦然回头,他一下愣住了。
孙宏雷回头回得猛,他的脖子一下就闪着了。他僵着脖子,两双眼睛只管在马小蕾的脸上打转。
唉,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自己果真就被这么个小丫头缠上了。部队的大练兵一结束,他把各项收尾工作一交代,赶在军校开学就回了军校。可是,那个一口一个“孙大哥”地叫着他的小佳人呢,却已经下部队锻炼去了,这让他不由有了几分沮丧。
近一段时间以来,马小蕾下部队不在江城,孙宏雷的日子也过得着实开心。真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世界真大也真奇妙。他才去江城的一所艺术院校跳了两次舞,就和一个四川籍的音乐系美女打得火热,那女生生得面色妖娆,身材婀娜,披着一头及腰的长发,那叫一个风情万种。到军人俱乐部里做健身时,孙宏雷和那里收门票的小姑娘也搭讪上了,小姑娘对他相当热情,下班后还和他一起在大排档吃了顿小吃呢。
但实在地说马小蕾又不那么容易就被忘掉。他孙宏雷接触的女人按说也不少了,比马小蕾漂亮的,比她懂风情的,比她会来事的,那是多了去了。但怎么孙宏雷一闭上眼睛,脑子里老是晃荡着马小蕾那单薄的身子呢?她两眼泪光莹莹的,趴在列车的窗口上,眼巴巴直愣愣望向自己的模样,怎么好像嵌在了他脑子里一般,怎么赶都赶不走。
等到这人再往他跟前一站,突然叫上他一声“孙大哥”,孙宏雷有点受不了。
管他大练兵不大练兵的,跟着感觉走吧。孙宏雷如此算下了决心。他寻思着,是不是大家伙儿都这么跟着感觉一路糊涂过来的?要不那阵流行的歌曲里翻来覆去怎么就这么一句呢?
跟着感觉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