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正云又非常自信,她更了解她的志轩是个意志刚毅,打不垮、折不断的男人,有情有义,有道德,讲良心,从不胡作非为,对她爱得深,从没伤害过她,从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今天他能极力地克制住内心的矛盾和痛苦,真诚地关心和安慰她,更证明他是一个心地善良、正直朴实的人,他俩的恩爱情谊是牢不可破的。往后他定能给予女儿应有的爱,伟大的父爱。
当然志轩心里现在想些什么,对往后会有些什么要求,有什么打算,她也能猜个十有八九。万一有一天,他又会提出再给他生个儿子的想法,而她会因自己感觉很苦、很累而拒绝他的要求时,他会怎么样想?就是她愿意忍辱负重,愿意再要孩子,但生下的仍然是个女孩那又怎么办,达不到目的的他还会一忍再忍,还会像今天这样对她好吗?那就说不准了。事物在变化,人心也是会变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别考虑得太多了。
不管怎么说,添人进口毕竟是大喜事,志轩想通了,正云的心情更为平静,她非常珍惜这幸福的一刻,更不忍心折腾肩负家庭生活重任的丈夫。她把什么女儿生不逢辰,担心先天不足,怕养不活、带不大的种种忧虑全埋藏在心底,丝毫没表现出来。
她说:“这孩子比你我的性子还急,不等足月就匆匆忙忙地赶来陪我们。话又说回来,她来的也是时候,因为还不是秋收大忙季节,我还可以心安理得地睡上两天。”
志轩也笑着说:“孩子的早产都怪我成天在外面跑,把整个家丢给你,让你受苦了。这个月子就多休息,睡个十天半月,养养身子吧。”
妻子强打精神笑了笑说:“别吹牛了,我若睡上十天半月,要靠你做出一顿饭来吃,还不把二娘、强强和我这个月母子的肚皮饿扁才怪呢!”
志轩难为情地说:“唉!你说的都是实情,可家务事我确实没做惯,实在做不来,这能怪我吗?”志轩唉声叹气地连连摇头。
正云说:“今晚上最主要的事,就是集中精力为老祖宗们送行,其他任何事情都必须先搁一搁,明天再商量也不迟。现在你赶快去把大嫂请过来,蒸上一甑白米饭,把那几道菜全炒上,将炖好的鸡汤煨开,加上一点糖果点心,先供奉老人们,再把大嫂一家留下,招待好二娘,照顾好强强,两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顿节日饭,拉拉家常。到时按传统习俗把老祖宗们高高兴兴地送走,求他们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的一对儿女无灾无病,一生平安,快快长大。”
志轩出去不久,顺珍便端来一碗热乎乎的鸡汤,里面盛着两个荷苞蛋,硬逼着弟媳把鸡蛋吃掉,把汤喝完。顺珍说:“弟妹呀,钱米是身外之物,身子骨可是自己的,女人生来就命苦,年纪轻轻的,就大生、小产了好几个,身体亏损得差不多了,若再不懂得照顾自己,把身体彻底拖垮后就一切都完了,到时谁都帮不上忙,谁心疼也没有用了。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你吃不下也得吃。另外,这几天二娘、强强和志轩的生活就由我照顾,你就少下床走动,多休息几天。”
夜晚,子宫收缩的阵痛使正云久久不能入睡,一直辗转反侧,心烦意乱地浮想联翩:提前来到这个世上的小女儿打乱了自己的整个计划,吃的、穿的、用的一点儿也没准备,生活全部乱了套。让身体不太好,家庭负担很重的大嫂来关心她、照顾自己,帮自己带孩子,感到很内疚。正云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母亲,她深知老母最疼她爱她,最能帮助她解决实际问题。在娘家,母亲就是她唯一最亲最爱,最信得过的亲人,碰上了难以克服的困难,不找母亲还能找谁呢?
第二天清早,她对志轩说:“你去和大嫂商量一下,可不可以让大侄子荣荣耽误半天的工夫,往汪家屯子走一趟,告诉我妈,请她尽量抽空过来帮助照料几天家务,照管一下强强。”
志轩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老人家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要让她来为我们操心劳碌,我们实在过意不去。”
正云说:“这也是没办法呀,又不要很长时间,过个十天半月,我身子稍好一些,就不会让妈太累了。你不要顾虑太多,快去吧。”
正云的母亲当天下午就从三里多远的地方赶到,并请了个年轻人陪同荣荣一起,背来了很多早就为女儿坐月子准备好的甜酒、蛋和红糖,还有几只大肥母鸡、油、米等食物。
正云的母亲是个劳动惯了的老人,看望过女儿和外孙女儿后,就走进灶房刮灰扫地,收拾锅盆、碗筷。女婿说她年纪大了,走这么远的山路,劝她先休息休息再做事情,她不听。大嫂闻声也过来劝阻道:“亲家伯母,你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别累坏了身子。你先休息两天,弟妹家的事情,我会尽量抽空过来帮忙的。”
正云的母亲说:“大嫂呀,你一个人拖儿带崽,操持一大家人,已经很不容易。你小叔子家的事还要再拖累你,我真的很过意不去。我替正云和志轩感谢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也为他们有这样一位贤德善良的嫂子感到高兴和放心!”又说,“远亲不如近邻。我那边五六个孙儿、孙女,一大家人吃饭,也离不开我,所以我这次来也不能待得太久,最多十天半月,等她的身子养好一点我就要回去。我是个闲不住、坐不惯的人,既然来了,我得抓紧时间为她浆浆洗洗,缝缝补补,帮大人孩子赶做两件冬衣,为牲畜准备一些饲料。这些都是一些轻巧的手上活路,不是肩挑背扛的粗活、重活,我不会很累,大嫂你就放心吧。我回去以后,他们家的很多事情免不了还要麻烦嫂子,还要让嫂子受累。”
顺珍对亲家伯母说:“你老人家别想得太多,别太客气了。其实我们两家从不分彼此,一直相处得跟一家人样。亲家伯母不要有啥顾虑,有什么重活你就叫我过来做,我还年轻,有使不完的力气。”
这段日子,正云感觉到无限的温暖和幸福。家务有人操持,大儿子有人看管,二娘有人照应。志轩照常能抽出时间,早出晚归地赶他的遛遛场,一点也没耽误做生意。在母亲的精心调理照顾下,一家人的生活大大地改善,强强也明显长胖了许多。
得到母亲照顾的正云吃得香,睡得着,心里踏实,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健康起来,心情也愉快了,她总想,要是母亲永远陪着她,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正当正云沉浸在幸福中时,母亲对她说:“正云呀,我来了半个多月了,那边你哥嫂也非常忙,过阵子就要收割了,他们孩子一大堆,小的那两个还要人照顾,所以我明天就得回去。我走后,你自己照顾自己,不要太节省,太亏待自己。这些天,我把人吃的、牲口吃的都准备了,至少可以应付三两个月。秋天、冬天穿的盖的,我也全收拾出来,该洗的洗了,该补的补好了。这后半个月志轩少出点门,大嫂再过来帮帮忙,十多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出月后身子养得胖胖的,娃娃一天比一天好带,日子就好过了。回去忙一段时间,我跟你嫂子再来看你们。”
正云深知,母亲能丢开一大家子人不管,辛辛苦苦地照顾她这十多天已经帮了她大忙,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怎能太自私硬把母亲留下来为自己奔波劳碌。想到大哥家的具体困难,她更不能开这个口。她眼泪汪汪地对母亲说:“妈,这个月子有你的关照我已经恢复了,我感到身体好得很,你就放心吧。我也不能让你再受累了。只是一想到你要回去,我心里就感到空荡荡的,身边连个讲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就觉得难受。”
母亲说:“看你这孩子,都快三十的人了,过去那么坚强,什么困难都难不倒,多少难关你都闯过来了。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反而变脆弱了,你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想不开的心事?是不是姑爷觉得你生的是个女儿,对你不好,还是因其他的原因不开心?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闷在心里会憋出病来,我回去也放心不下呀!”
正云说:“志轩对我很不错,虽然生的是女儿他还是很高兴,看得出他还是喜欢孩子,一点儿也不讨厌她。你来的前一天,他安慰我,叫我不要想得太多,要注意休息,他还夸女儿长得非常好看,很像我。我愁的不是这个,我是觉得这孩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七月十三为老祖宗烧包的日子出世,这个日子会不会不吉利?女儿真是生不逢辰,这么小,发育得很不好,我担心到底能否养得活,能否长得大。想到这些,我真的很害怕,心里特别难受。”
母亲说:“你别胡思乱想了。这孩子虽然不足月,发育得是不够好,但顺顺利利生下来,母女平安就是大喜。孩子出世的日子是个好日子,是老祖宗知道你是个孝顺儿孙,是心地善良的人,特地给送来一个可爱的千金,让你早些享福。你不见孩子在一天天地变化,健康地成长吗?你就别瞎操心,和志轩商商量量地过日子,集中精力把这对宝贝儿女抚养成人。你们还年轻,开开心心地过,好日子正等待着你们。”
母亲的一席话把正云说得眉开眼笑,心情豁然开朗很多。
第二天清早,志轩放弃半天时间不赶集,亲自把老人送到家。一路上,正云母亲又给姑爷讲了许多夫妇之间过日子,一定要互相关心、互相体谅,和气能生财、家和万事兴的道理。还特别强调做父母的对自己的儿女一定要一视同仁,不能偏心,不要重男轻女。女婿觉得丈母娘的话有道理,就连连点头。
母亲一走,正云就戴上围裙和袖套干起了家务活。好在一切母亲替她准备得现现成成的,她做起来很轻松。嫂子和广缘也经常过来帮她做事情,稍为重一点的活,她们都不让她做。二娘、志轩和强强的衣服,她俩也争着拿去洗,叫她在月子里尽量不要沾冷水,不要着凉。值得欣慰的是,不足月的小女儿非常争气,不哭不闹,带起一点都不吃力。
这个月子与以往不同,她深知,不足月的孩子,如果再缺母乳就不好办了。为了孩子的健康,她下决心,在月子里不要太节俭。她除了安排好全家人的生活外,比平时舍得吃喝了。营养跟上后,奶水也多了。一个多月下来,孩子的体重明显上升,哭声越来越洪亮,越来越清脆,红扑扑的小脸蛋眼看着胖了,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一头黑黝黝的头发,可爱极了。正云的心也逐渐放下,过日子的信心也增强了。
夜静更深时,久久不能入睡的正云推醒睡在另一头的志轩,突发奇想地对他说,女儿都快两个月了,你赶快给她取个名字,总不能一辈子都叫丫头吧。志轩疲倦地打着哈欠说,叫丫头有什么不好哩,本来就是个丫头,还要另外取什么名字,自找麻烦。要取你就自己取,我才没这闲工夫考虑这些。正云听得出这是带着情绪的话,就只好以后再说,暂时叫女儿丫头。
“白露三天遍地黄”,一点不假,农田四野呈现出缺水分、沉甸甸的枯萎焦黄,提示庄稼人丰收季节已到,大家必须抓紧时间。为了把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收进屋里,丫头的母亲再也无暇顾及丫头的成长了。大清早起来,处理下家务,就将丫头捆在背上,一只手牵着大儿子,一只手拎上收割工具奔向田边地角,脚不停手不住地先拔完黄豆,再掰苞谷、割谷子,忙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给女儿喂奶的次数从一天三四次减少到一两次,喂奶时间也尽量缩短。尽管丫头在她的背上又哭又闹,她也顾不了那么多,因为她担心收下来的庄稼如果不及时运走,万一碰上下雨,就会出芽、变坏,当天必须陪着志轩把打下的苞谷等杂粮往镇上运。晚上还得加班撕皮去壳,摊晾堆好后,才给孩子喂奶,换尿布,哄孩子睡觉。第二天又照常往地里奔波。秋收之后就是秋种,小季作物是庄稼人青黄不接的救命粮,是养鸡、喂猪的主饲料,一旦无收成,后果就不堪设想。前些日子由于坐月子,只照顾婴儿,她家的农活已经比其他家晚了一步。再不抓紧时间,明年她全家的日子就难过了。正云只能拼命地做着这些农活。
这样一来,疏于照顾的女儿突然生病了,拉了三天肚子,接着又发烧,红彤彤的小脸蛋变得蜡黄蜡黄的,哭声嘶哑而微弱,连奶都不爱吃了。才十天的时间,像停止了发育,反而更瘦、更弱了。这可吓坏了母亲,本已放下的心又忐忑不安起来。
志轩和顺珍看着孩子这样也十分担忧,一边请来医生给孩子诊治,一边阻止正云外出干活,叫她无论如何都要在家照看孩子,不能再让孩子在妈妈背上风吹雨打,受日晒霜寒之罪了。
在医生的治疗和正云的精心调养下,丫头的病很快就好了,就像见风长似的,一天一个样,水灵灵的大眼睛随着大人们的逗趣声滴溜溜地转,不时还发出甜甜的笑声,着实惹人喜欢。然而,几度受惊吓的正云仍然心有余悸。
几经思索的顺珍提出想认小丫头做干女儿,共同来保护这孩子会更好些。这提议立即得到正云夫妇俩的同意。顺珍便托人选了个好日子,在小丫头的手上系上了保命的红头绳,把干女儿视为己出。这一来正云心里踏实了许多,她觉得大嫂就是女儿的保护神,会为丫头消灾减难,孩子刚学会讲话,她就教她称大伯母为大妈。慢慢的,她对女儿生不逢时的阴影逐渐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