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西方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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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19世纪的浪漫运动(2)

法国大革命势必对英国有很大的冲击。首先感到了这种冲击的是一些生性敏感的诗人。他们也曾有过拥护和支持法国大革命的表示,但当这场革命深入发展,特别是雅各宾党人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候,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转了向,觉得革命太恐怖了。革命后所实现的工业化社会,对于人的感情是一个巨大的破坏,所以他们隐遁山林,倘祥湖畔,远离城市。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所谓的湖畔三诗人:华兹华斯,柯尔律治和骚塞。华兹华斯可以说是英国浪漫主义运动的先驱、开拓者。他对英国的诗歌,特别是英国诗歌的语言有重大的贡献,各位可以在我们的图书馆找到华兹华斯的抒情诗选集,他和柯尔律治合写的序,可以看作英国浪漫主义的宣言。华兹华斯和其他湖畔派诗人诗作的最大特点,是歌唱自然,崇拜自然神。各位知道在西方文学中对自然的领悟是一个弱项,特别是和中国的诗歌传统相比较。在华兹华斯之前西方的文学作品中,只有很少描写自然的优秀之作。我们看“荷马史诗”,看欧洲中古时代的作品,其中很少有对自然的卓越描写,这和中国的情况很不同。中国从上古时代的《诗经》、《楚辞》始,到魏晋南北朝、唐宋,我们的山水诗、田园诗非常地成熟。西方在那个时候和我们比是相形见绌。造成这种情况的,是很深的文化和民族性格方面的因素,我们现在不讨论这个问题。在华兹华斯之前只有卢梭在他的《漫步遐想录》中有一些关于人和天地之间合一的圆满的幸福感受的描写。那是很独到的。在此之外,如果还想找到很多就比较困难。到了华兹华斯等人登上诗坛,情况有了很大的变化:我们看到了很多对于自然界的非常独特而优美的艺术描绘。比如说,华兹华斯有一首《致杜鹃》的诗,全诗并没有描写杜鹃的形体,而是描写它飘忽的声音和这种飘忽的声音给人带来的心灵的震荡。但是,即使对华兹华斯来讲,他的诗也常常让人感觉到天人之间还是有某种距离,还没有达到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而中国的很多田园诗已经达到了天人合一、了无痕迹的地步。

湖畔派诗人对法国大革命的反应是逃遁。这种逃遁并不就是落后、倒退。因为各位知道,工业化的资产阶级革命确实给社会带来了负面影响。今天看得越发清楚了。所以对当时的逃遁派,不能笼统地否定。在他们的诗歌里,在他们对资产阶级城市的厌恶中,有一些很深刻的社会隐忧。今天看来,它们就显得更加具有预言性。

对于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导致的巨大社会变动,在英国有一些诗人采取积极的态度。他们认为,当时的英国社会绝对需要一场大的破坏,大的冲击。谁来担当这个破坏的角色呢?就是我们要提到的拜伦,还有雪莱、济慈、农民诗人彭斯。我们不可能介绍这么多,只能介绍一下拜伦。

在拜伦死的时候,雨果有一篇纪念文章里讲到:

欧洲的诗人分成两类,一类,他们是以马内利(“救世主”),温存而强壮,坐在一辆霹雳和光明的车上周游他的王国;另一个则像据傲的撤旦,当他从天国被贬滴的时候,拖带了一大群星星坠落而去。

“救世主”把人们拖向他们向往的天堂;而另外一些人采取的是撒旦的态度,就是恶魔的态度,他们不是在建构,而是拆毁“天堂”。对于当时的英国或欧洲来说,对于整个历史来讲,“恶”是历史的推动力量。拜伦在他的长诗《该隐》里面有这样一段:

谁会为了恶本身带来的悲苦而一心去追求恶呢?

没有一个人——决不会这样。之所以追求恶,

那是因为恶乃一切生物与非生物借以产生之酵母!

拜伦对于恶的历史作用的认识,同恩格斯关于历史发展的动力的论述有相当接近的地方。恩格斯这样说过,我们与其说善推动历史,不如说恶推动历史显得更深刻。事实上,截止到社会主义以前,历史都是靠贪婪这样一个恶来推动的。当然,对于“恶”的理解,不是纯粹道德上的,相对于不同的社会条件,它具有不同的内涵。在拜伦活着的时候,桂冠诗人骚塞(就是前面提到的湖畔三诗人之一)很受英国上层的赏识,不仅得到一个桂冠,还有很高的年薪。他嘲讽和抨击拜伦,称拜伦是一个“魔鬼”。在当时英国的贵族社会,的确有很多人这样来看待拜伦。据说在一次贵族的聚会上,当仆役从外面走进来报:“拜伦勋爵到”时。当场一位老太太就吓晕了过去。

拜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个人比较好。他出生在一个贵族家里,长得非常英俊迷人;但他是一个瘸子,这使他从小产生了很强的自卑心理。他在十五六岁时,喜欢上一个女孩子,而这个女孩子对另外一个男孩子说:“你放心,我怎么会喜欢一个瘸子呢?”他无意中听到这话,当时就想自杀。身体上的缺陷造成了他很严重的自卑心理。这种自卑心理又逆向为强烈自尊的敏感的病态。所以我们读拜伦的诗,常常感到拜伦这人非常狂妄。狂妄之后,又非常地颓丧,常常想到自杀,想到活着没有意义。因为自己钟爱的狗被人杀死了,他就写诗咒骂整个人类。事实上,他又是一个非常关心人的人,特别是关心下层受压迫的人。它写诗为那些罢工、破坏机器的工人呼吁,强烈反对议会通过法律来处罚这些工人。正像各位所知道的,他不仅在诗歌里同情那些被压迫的民族,而且最后他把他的生命献给了争取自由解放的希腊人民。他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用一个人的头骨做的酒杯来饮酒。他号称一生有一百多个情人,在诗里讲,天下女人一张嘴,从南吻到北。在传统的中国人看来,这家伙纯粹是个才子加流氓。如果我们仅仅这样来理解拜伦真的很不够。在他的成名作《恰尔德·哈洛德游记》的第一章和第二章里,表现出大海般的胸怀,他对于被压迫的西班牙人的深切同情,对争取西班牙自由解放的女英雄发自内心的激情洋溢的赞美,以及在《哀希腊》中对于希腊人民的情同手足的关切,这些都是无与伦比的。《恰尔德·哈洛德游记》给拜伦带来了巨大的声誉,使他成了当时英国一些贵族妇女崇拜的对象。但是拜伦并没有陶醉在她们的崇拜中,他继续抨击英国贵族社会的丑陋。那些贵族终于发现在自己的内部有人出来揭露自己,把这样的人置于死地是完全必要的,但是办法必须高明。他们不是直接地同他正面战斗,而是散布各种各样的关于拜伦生活的流言蜚语,把他描绘得污秽不堪。在流言中,最具有毁灭性的是性。例如,他们说拜伦和他姐姐之间有性关系,等等。这些流言迫使拜伦在英国没法再呆下去了。他说,如果所有这些流言都是真的,那就证明我不配在英国居住;而如果所有这些流言都是假的,那就证明英国不配我居住。

他离开了自己的国家,长期的流浪生活大大打开了他的眼界,为他诗歌的创作提供了更多的灵感和素材,催生了视域非常广阔的像《唐磺》这样的巨著。他从来没有向英国的那些卑劣的统治者屈服过。他为了自由牺牲了一切,就像他在诗中所写的那样:

我没有爱过这世界,

它对我也一样;

我没有阿谀过它腐臭

的呼吸,也不曾

忍从地屈膝,

膜拜它的各种偶像;

我没有在脸上堆着笑,

更没有高声

叫嚷着崇拜一种回音;

纷纭的世人

不能把我看作他们的一伙,

我站在人群中,

却不属于他们;

也没有把头脑放在

那并非而又称作他们的,

思想的尸衣中,

一起列队行进,

因此才被压抑而致温顺。

他热烈地向往自由,

但是,自由啊,

你的旗帜虽破而仍飘扬在空中,

招展着,就像雷雨一般,

勇敢地顶逆狂风;

你的号角虽已中断,

余音逐渐消亡,

仍然是暴风雨过后

最嘹亮的声响;

你树上的花朵

虽凋零殆尽,

树皮也饱受斧铖摧残,

看起来那样伤痕遍体,

真是粗陋不堪,

但是树浆依然保存——,

而且种子深深埋入

土壤,

甚至已经深深地播入

北国的胸膛。

因此,一个更加美好的

春天,

将会把

更加甜美的果实献上

他还说:

我宁愿永远孤独,

也不愿用我的自由思想

去换一个国王的宝座。

1823年,希腊的争取自由的斗争呼唤拜伦,拜伦中断了《唐磺》的写作,投入了希腊反对土耳其压迫的正义战争。他成了这场战争的希腊方面的军事领袖之一,担任了一个方面的司令。他是一个诗人,他在指挥作战方面成果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存在于希腊的军队中,这对整个希腊争取自由解放的斗争是一个极大的鼓舞。很不幸,他患了感冒,不得不躺在行军床上,让士兵抬着他指挥作战。最后他就死在行军床上。死之前,他要求把他的尸体运回英国,而把心脏埋在希腊,和希腊人民永远在一起。

拜伦的死成了当时欧洲文化界的巨大事件,甚至比他的诗歌所引起的震荡更大。除了英国以外,其他很多国家,包括法国,都在街头设了拜伦的灵堂。每天人们川流不息地去献花,更有一些年轻人,他们效仿拜伦,投身于被压迫人民的解放斗争,形成了一个所谓的“拜伦热”。

拜伦一生鼓吹自由,而他自己也常常为自由所困惑。这种困惑表现在《曼弗雷德》这部长诗里。曼弗雷德是一个像歌德笔下的浮士德一样的超人,他很有学问,而且会魔法,能够召集大小诸神。他一生积累的知识太多,以至于感到自己的头脑里充满了各种甩不掉的东西,使他无法继续活下去,但是他又不能够遗忘。这就构成了他的一个巨大的痛苦。他招来诸神,让他们告诉他怎么才能够遗忘,但是这些神说:“你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去死。”但是他又死不了,这就造成了他极大的痛苦。神说了一句话:你使自己变成了自己的地狱。这句话具有很深的哲理性,在追求自由的过程中,如果狂妄无羁,那么最后你不是被别人所束缚,就是被你自己所束缚,你自己成了自己的地狱。这句话很值得一些极端的自由主义者认真地加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