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血液,当然是酒吧里的人。无论公事私事是否延续到了这里,酒后的松驰还是写满了他们的鼻子、眼睛和嘴唇。这里少有单独的人,如果不是成群而至,那一定是成双成对的男人与女人,在光线的边缘散发着进口香水浓郁的味道。事实上只有朋友的聚合才是这里最为自由轻松的因子,他们在明亮的地方,你在其中,舒服自在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一个男人瘦削蜷曲着身体,泛着赭石色彩的清癯脸颊,冷漠的咀嚼,忧郁的慢慢嘬饮,灰暗的休闲棒球帽的后面露出扎起来的长发。一碟青豆,一杯清酒,透明的高脚杯里的液体表面微斜地漂浮着一片柠檬。幽暗的灯光下面女孩盛妆的脸庞与男孩不饱满的胸脯交错晃动着。独来独往的白领丽人的眼光沉浸于鲜橙汁和鸡尾酒之间。你面对着的是盛在纯净而富有质感的玻璃杯子里的王朝干红。橡木的味道隐约在醇厚细腻的宝石红色的酒浆之中,仿佛能把一种处于遥远的地方的纯朴气息与天籁之音引来注入你的灵魂,使你的身体里的那些日积月累的褶皱在不经意间就舒展开了,如同夏天浮在碧水之上的莲叶。
人们来了。人们走了。音乐变成了沙粒。午夜的光线因稀少而更显得纯净而真实。一些往昔的时光,一些被遗忘的东西,此时此刻不知被放置于何处。一切都简单而复杂,又复杂而简单。女孩子们在清立的麦克风后面最后唱道: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是不是可以实现?而后,你与别的人一样经过那些路灯下面重新踅回到自己的躯壳里,等待着下一个灵魂出壳爬到流动的空气里的时辰。新的发现总是有的,在这里你坐下,然后再起身离开。你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对某些东西的存在无动于衷了。
爱情守望
谢竞远
寒假,在一家小书店,我遇见拄着单拐的高中同学杰。交谈中,分手后的日子浮出水面。
杰在高中,除了昏天昏地地学习,就是踢球。他个儿高腿长,奔跑时脖子一抻一抻,像一只鸵鸟。杰念完高中,跑到南方一所专科学校。在校园的球场边,杰偶然结识了青,一个属于这座古城的女孩,不期而遇中他们步入了一场美丽的误会。短暂的大学时光是经不起挥霍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间,他们走到毕业的季节。恋爱的日子是串冰糖葫芦,忘不了第一口的感觉,以后的滋味大同小异。但还没有吃完一串,他们就面临着最终选择。青的父母在本地为她找妥了工作,青得留下来。青是父母惟一的女儿,活着也不只是为了自己。月台上,两个人抱头痛哭后,杰孑然北返。像许多大学时代没有结果的爱情一样,他们一下子就天各一方了。
杰说,作别校园,走出青的视野,对我来说是一个季节已真正逝去,我不会再有额外的热情,与女孩做浪漫游戏了。回望校园,其实最难忘的,是坐在教室里,捡几本自己喜欢的书,看到天色渐暗,然后抱着一摞书,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抽支烟,看看夕阳西沉。但这种时候太少了,杰后悔大学时,没把年轻的日子分给书本一部分,其实那也是一种快乐。
毕业后,杰和青偶有联系。圣诞节前夕,杰寄去一张贺卡。青收到贺卡的平安夜,杰也收到了“圣诞礼物”,他在骑车回家时,与迎面开来的汽车相撞。司机事后交待,他只多喝了一口酒,可这却使杰失去了左腿和左耳的正常听力。杰回忆说,当时撞上去的一刹那,全无感觉,接着一片黑暗。后来,杰感到有人用蘸水的棉签,润湿他干裂的嘴唇。他慢慢睁开眼睛,是青。青在得知消息后,义无反顾匆匆赶来,一直守在病床前。
杰住了一个月的院,青寸步未离。当杰拄着单拐离开医院时,杰在球场上奔跑的身姿,也就永远成为青的一种精神珍藏。对生命的体验与年龄无关,生活中最沉重的东西,有时候承受了也就承受了。杰的父母为杰盘下这家小书店,杰拥坐其中,梳理心情。杰打算报个函授,再多学学,弥补书本留下的遗憾,再说青也该回去了。
说到这,杰抬头看看我,目光忧郁而苍凉。
这时门一响,进来个女孩。杰笑着说,青。她来给杰送饭。我们相互介绍,这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秀雅清逸,静气袭人,目光温柔平和。我问她:“什么时间回去?”青白皙的脸上掠过一丝惆怅,看了一眼杰,侬依软语道:“下星期吧。”说罢,她开始抹柜台,整理书架上的书。对这个女孩来说,南方是她的根,北方是她的牵挂,她期望得到的只是生活本身。
离开书店时,他俩送我到门口。杰望着漫天雪花说:“经过这么多事,我才明白,人应该到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走出很远,我回过头,杰拄着单拐仍站在那儿,青正用手绢掸去杰肩上的雪花。没有泰坦尼克式的激情与壮丽,没有美人鱼的绝望与无告,许多人生故事,只有在别人眼里才看得出精彩。我们认定,爱情是创造一个原初的组合,又宿命地认为,这个组合是无数年前注定好的,我们相信那是一种完美,于是有的乐观地寻找,有的选择等待。但世俗的生活和琐碎的现实,却将那份浪漫磨砾得粗糙而失去水分,使我们容忍:曾经珍爱的东西,在自己的手里接二连三地破碎……在这个消解神圣,消解痴情,消解浪漫,消解追求的时代,你还能多大程度地把握自己,把握今天,还有明天?
站在风雪中的杰和青,目送我走入风雪。我想起卞之琳先生的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接住感情
扈曼丽
透过弥漫的窗纱,我看不到一点光亮,黎明被阻隔在厚厚的帘布外面。我醒了,在你已不记得我还在身边的时候。
踩着冬日的雪,我的脚下开始清丽起来。我没有雪地鞋,喜欢,只因为没钱买,一双很久以前的旧棉鞋,走上了和你告别的路,我没想到。
所有的日子都对我说不要这样,我还是做了。你默然地开心。真的说不清是怎么了,见到你居然会有这样的话,你别奇怪,也别担忧。“我感觉有一天我会进庵。”“为什么?”
“我说不好,只是一种感觉,以前我看到尼姑的时候,表示不理解,觉得我和她们离得好远好远,今天在路上看到她们,我觉得离她们好近好近,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她们中的一个,等孩子大了以后,我可能会皈依真主。小时候觉得这样的事很可笑,现在真的心有定所,才明白,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只会更虔诚。”你淡然地一笑,没有吃惊,觉得人的归宿本应如此。我害怕这种沟通,这是无形的鼓舞和坚定,我们都不敢多说。你又很快到站了,我独自往前走,远处是一间屋顶,没有炊烟。
放下包裹,我驻足来时的光芒,有的还在一点点地照亮后面的人,至于后来人是否感到了这光芒的代价,我无从确认。小心地回头,又无奈地挥手,到最后仍旧是两手空空,行色匆匆,丢不下衰老,湿湿漉漉地、跌跌撞撞地前行。我收藏眼泪,不去浸染你的牵挂,还有你的灼痛和忍受。你问起久远的一个夜晚,是谁让我送行,当时你的心怦怦直跳,目光坚定,我的话语也坚定。我说不去,你说陪我。我淡然一笑,不是笑你不能陪我,是笑没有必要在意。女孩子的未婚是一道肉色的防线,引诱知情的和不知情的男人同时往里闯,你的自信和矜持接纳了我的游离,也接纳了我对你无法更改的感情。从此我整天生活在幸福中,周围的人都这么说。我无法选择其他,我真的无法选择,离开这种生活,我就失去了使用“幸福”这个词,然而对于这个词,我又是如此地刻骨铭心,终生不悔。孩子三岁了,我还是想在阴历十五的夜晚,跪在你的膝下,告诉你我是你的妻子,我是你的爱人,让我接受你的选择吧,我们都不必选择,也别无选择!攀上高原,攀上低洼,用力地行走就都叫攀登。我每天都攀援,每一步都艰难,所以友人笑我太痴。你说你不傻,我也笑了。下面的日子还有多少,我们不去计算,反正还有好多,也许会突然有一天,你我生命中的某个细胞宣告结束。在这之前我和你只留下淡淡的思念在每一天,你说“嗯”,我只需要你的回应,不需要回答。
秋天来了,在你还没有回来的时候。今年的夏天你只是过客,匆匆地落座,又匆匆地站起,没认真看上一眼。我的语言并不笨拙,可我知道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你并不安心地在远方工作着,拼命地挤兑白天和黑夜的距离,让归程早一天提前。可是我说实话了,今年的夏天你没穿上我给你买的凉鞋,我后悔没早一点给你买。我也知道再也不用给你买四十号的鞋了,轻轻的一张黄纸,叠起一双十几分之一的小鞋,一炷炭火烧(捎)去了,你从来都是只说好,什么都满意。这次你一定不满意,你为什么不反对一次呢?那样的话,你或许还穿着四十号的鞋。今天上班我穿着你的一件衣服,同事的眼里都说着一句话,可是谁都没使用语言。我接受着鼓舞,也没说一句话,眼里没有内容,点点滴滴是什么,一个浅浅的影子在破碎,你的灵魂转身擦眼泪,听说水来的时候你把机器挂在了树梢上,别的什么都没来得及,后来人没找到你的眼泪。我知道你还牵挂着什么,犹豫间就带走了,今天你的灵魂见到我哭了,我拥抱了自己,没有手在擦眼泪。
算计着我的生日,等着你给我切蛋糕,还有礼物,至于是什么,我萦绕着猜测,也猜测生日那天你会不会来?反正我固执地等着,等到蜡烛燃尽,再点上明年的,把这一生的都点完,直至等你回来。